0460 大將不壽,哼哈就位(2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3575 字 2021-01-20

他取尚葯局卷宗當然不是對神棍煉丹的細節感興趣,而是要為了心里的一個猜測尋找證據。當尚葯局近日卷宗被搬來此處後,其他的內容隨手翻看一下,便開始重點翻閱尚葯局出診的記錄。

國朝醫療機構頗為健全,外朝太常寺有太醫署,兼臨床、管理並培訓於一體。殿中省有尚葯局,主要針對禁中皇帝並諸內命婦。東宮還有葯藏局,專為太子服務。

尚葯局除了針對禁中之外,一些勛貴並皇帝所信賴或提防的大臣,也是他們出診的對象。畢竟大臣的健康狀況,也是皇帝該要了解的訊息,還能憑此以示恩寵。睡了一覺,宰相突然死了,也挺讓人抓瞎。像是早前,李潼就在楊執柔府上見到過沈南璆。

尚葯局所提供是近來半年的出診記錄,如果要再往前調取,並不是殿中監一人能決,需要省中諸人簽署,有時候甚至還需要皇帝的旨令。不過這個時間段,對李潼來說也足夠了。

沈南璆今日並不當直,自有內省吏員外出尋找。

等待其人這段時間,李潼將出診記錄細作翻看,發現單單這半年時間里,尚葯局光是出診魏王就有十幾次之多,且主要集中在魏王入住魏國寺那段時間。對此李潼也是不免大樂,同時有些遺憾,怎么沒把你這老小子憋屈死,還得浪費老子心力人力。

武承嗣的健康狀況,也不是李潼關注的重點,反正事情進行順利的話,這老小子也沒幾天好折騰了。在接連翻閱過幾卷之後,他終於找到了自己感興趣的內容,今年四月初,尚葯局曾經出診交河郡王麹崇裕府!

只是看到後續的出診內容,李潼不免又皺起了眉頭,尚葯局此番出診目標人物乃是交河王妃,而非交河王本人。這不免跟李潼的猜測有些不符,於是他便繼續向前翻閱,可是當這半年的出診記錄都翻看一遍後,卻再也沒有發現有關事則。

看完這些卷宗後,李潼的眉頭已經深皺起來,他這個猜測是否屬實,與他接下來的計劃關系重大。原本諸多線索串聯起來,心里已經覺得極有把握,但在尚葯局的卷宗里,卻沒發現自己想要的答案,這也不免讓他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又過了一會兒,一頭汗水的沈南璆才匆匆登堂,入前拜告道:「卑職今日並不在直內省,奉殿下前令、趁此閑時往太醫署編修醫書,累殿下久等,請……」

「不必拘禮,我也是一時起興,想要尋沈御醫你問一些私己問題。成親以來,與王妃感情也算和順,但卻無有嗣訊,親長難免關懷催促,所以……」

聽到代王殿下講的是這樣的私密問題,衙堂其他眾人識趣退出,並頗為體貼的站在外堂廊下,不准閑人此時登堂。

沈南璆聽到這個問題不疑有他,認真沉吟片刻然後才開口道:「此事殿下大可不必憂念,殿下如今少壯未冠,與王妃相處仍是短時……」

李潼突然一抬手,示意沈南璆行入近前,陡然一抓他手腕,低聲疾道:「交河王身懷惡跡,你等御醫竟敢遮蔽此事!」

「殿下怎……不、不是,殿下誤會了,卑職等怎敢……是、是禁中宮官入省,取走交河王相關事則,並囑後續不准錄籍……」

沈南璆聽到這問題,不免驚懼,下意識的顫聲回答道。

果然如此!

從沈南璆口中詐出自己想知的問題,確定他的猜想並沒有錯,只是被他奶奶施力掩飾了,李潼不免松了一口氣,望著沈南璆的眼神也變得和順起來,但語調仍是嚴肅:「我問你交河王事,不准外泄!」

沈南璆這會兒額頭上已經沁出細密冷汗,聞言後連連點頭道:「卑職不敢,絕對不會外泄一言!」

李潼聽到這話,臉上稍露笑容,拉著沈南璆讓他坐在自己席側,並繼續問道:「仔細說一說,交河王究竟是什么情況?」

被代王誑詐失言,沈南璆這會兒也有些亂了方寸,再加上代王入省後對他不乏賞識關照,這會兒也自覺得已經沒有了隱瞞的必要,於是便說道:「四月時,交河王已有風疾前兆,當時尚葯局出診,只用葯食輔治,盼能有所轉輕,但情況並不樂觀……」

李潼認真傾聽沈南璆的講述,並將之與自己的猜測一一對照,對麹崇裕眼下的狀態不免了解的更加透徹。

他與麹崇裕這位北衙大將接觸並不多,有些公事上的往來,但私下的接觸卻幾乎沒有。讓他印象比較深刻的,就是麹崇裕身上熏香味道非常濃厚,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濃。

最開始他還以為這位高昌大將心思細膩,想要掩蓋身上的腥膻氣息,現在看來,是為了壓下日常服葯的葯味,從而掩飾自身的病症。

李潼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判斷,主要依據是麹崇裕對他的態度變化。

原本這位高昌大將作為他奶奶的心腹而分領北衙軍權,對他的態度是有些不冷不熱,當然李潼對此也沒有什么不滿,如果他跟麹崇裕關系搞得太和睦,他奶奶不免就要疑神疑鬼了,犯不上。

不過那夜在玄武門與薛懷義爆發沖突後,麹崇裕對李潼的態度便發生了明顯的變化,頗有幾分欲言又止的味道。

當時李潼已經隱隱有些懷疑,但主要還是覺得是因為薛懷義太遭人恨的緣故,再加上主要精力還在搞定千騎,對此也沒有往深處去想。

真正讓李潼正視麹崇裕的態度轉變問題,還是這一次嵩陽道行軍。由於左右羽林軍都要出兵,但兩邊所表現出來的配合度卻截然不同。

武攸寧所掌管的右羽林,雖然不說全是老弱病殘,但也都是歪瓜裂棗塞進來,扯後腿的意圖很明顯。

後續行軍中,這也成了李潼收拾武攸寧耳目的主要手段,看誰不順眼就讓誰去管理右羽林這一營士卒,行軍過程中凡能犯的毛病幾乎犯了個遍,表現甚至還不如那些新募的河洛健兒們。既給李潼提供了一個活生生的行營反面教材,也讓他借此對肅岳軍進行了一次裁汰換血。

可反觀左羽林軍,則是精兵悍將齊出,在一些山地追剿蜂盜、千騎不便施展的作戰中,左羽林這一營士卒乃是真正的主力,剿出了威武,打出了風格。也正是因為有左羽林這一個正面典型,再加上長史蘇味道等努力,河洛健兒們才被逐漸帶出來,穩中有進。

更重要的是,因為李潼跟高句麗遺民們早有交情,所以在行軍前曾向麹崇裕提了一個小小請求,希望能選個高句麗將領隨軍出行,而麹崇裕也選派了高句麗王族出身的高志聰隨軍,同樣給李潼提供了很大的幫助。

麹崇裕這些表示,已經遠遠超出了單純因為薛懷義一事而產生的好感。而李潼在跟高志聰的接觸中旁敲側擊,了解到許多有關麹崇裕的細節,諸如交河王近來不在營中用餐、並少騎馬、訓練時也不再有什么騎射訓練等等。

當然,一個人的習慣改變是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但結合麹崇裕本身的勢位與態度的轉變,李潼大膽得出一個猜測,麹崇裕是遭遇了一些直接的威脅,從而不得不考慮後路問題。在排除聖眷漲衰這個最大因素後,最大可能就是其個人健康出現了問題,所以便有了李潼今日來殿中省求證。

蕃將在事兩衙,是有一定的特殊性。看似位高權重,實則岌岌可危,前大將軍泉獻誠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

麹崇裕的聖眷要遠遠超過泉獻誠,可以說是在朝為數不多武則天能深信不疑的大將。在李潼入事北衙前,其人便承擔了分權北衙的任務。

到如今已經惡跡纏身,武則天仍然沒有放棄其人,反而還出手遮掩此事,也是因為麹崇裕這種既有能力、又值得信任的大將實在不多,想必他奶奶眼下也沒想好該讓什么人接替麹崇裕,所以才這么拖延著。

但這對李潼而言,就是一個大大的機會。若是尋常狀態,想要拉攏麹崇裕這種大將幾乎不可能,其人爵封郡王、官居北衙大將軍,可謂恩寵無限。後世功勞那么大的神龍五王,甚至都沒有這個待遇,而且還不得好死。去拉攏麹崇裕,那簡直是在作死。

可現在,麹崇裕卻面對一個生死的大難題,身前已經是榮寵無限,可身後又該如何傳遞下去呢?

其人是武則天恩信大將,在朝可謂不黨不阿,還曾經統軍平定垂拱年間李氏宗王作亂,與皇嗣一系唐家老臣們又有隔閡,武氏諸王望之不似人君。應該也是經歷了這樣一番權衡,所以其人才選擇向代王隱晦示好。

當然,這也只是李潼的猜測,麹崇裕究竟是不是這么想的,仍待檢驗。李潼已經決定了稍後吩咐泉獻誠之子泉玄隱安排人給麹崇裕送點高麗參之類的補品,別管對不對症,表達一下心意,順便給泉玄隱謀一個北衙職事,安排到玄武門那是最好,跟郭達配合做對哼哈二將。

接著,他又望向沈南璆,說道:「舊與沈御醫所言諸州設立葯碑之事,現在歸都,可以拾起。我准備請沈御醫你作使先往西京督此,且不說事功如何,若能因此普濟世人,也是功德無量。但有所成,沈御醫前程不只方伎本業,言出於我,事仰於你,絕不背棄!不知沈御醫你意下如何?」

沈南璆這會兒也恢復了一些思考能力,聽到代王這話,稍作沉吟後便忙不迭點頭道:「卑職願意,卑職願意即刻離都事外,多謝殿下提拔授重!」

他雖然並不清楚代王打聽麹崇裕的事情意圖是什么,但僅僅只是知道此事已經讓他心驚肉跳,更不敢深入思索。而且代王所言此事,如果做好了絕對是一個出路,做不好也能借此離開神都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漩渦。

見沈南璆這么識趣,李潼也滿意的點點頭,吩咐沈南璆現在就回家,等待朝廷敕命正式下達。

這老帥哥雖然失去了原本的機緣,但想來也能擺脫英年早逝的命運。

拋開別的不說,他對沈南璆印象還不錯,畢竟也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所接觸的第一批時流,徐氏死後,也讓李潼對這些故人暗存憐惜,如果識趣的話,也願意給他們安排一個好出路。

當然,沈南璆離都之前這段時間,監視是免不了的,而且李潼打算安排人一直將沈南璆送到西京,求個心安,也是一種保護。

安排完這些,李潼又不得不感慨王妃鄭文茵家教真是不錯。自己離都前已經將沈南璆這步棋交代給王妃,而王妃也因徐氏之死直面與薛懷義的沖突,但仍然堅持不行邪道,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

也正因為王妃這一點堅持,使沈南璆沒成他奶奶入幕之賓,如今安排起來也更簡單一些。御醫這樣的方伎官的去留,終究不如外廷要職那么顯眼,他那些對手們即便察知,也懶於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