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8 三思欽望,共赴黃泉(2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5077 字 2021-01-20

外坊魏王已死,如今梁王也已經被他所控制,代王如果奪下了玄武門,那么建昌王武攸寧肯定也性命難保。如此一來,武氏諸王勢位最高三人都已經不成大患,接下來就是要初步確定一個新的秩序。

豆盧欽望之所以對梁王扣而不殺,主要還是防備代王。李昭德與狄仁傑對代王的勢力高低全都語焉不詳,豆盧欽望自然也無從判斷。

如果代王不能如約奪下玄武門,那么他們在南省鬧得再熱鬧,此次事變也不可稱成功,豆盧欽望大可以與梁王達成控制,倒打一耙,將事變的大罪扣在代王頭上,事實上他也真的只是被裹挾入內,沒得選擇。

聖皇陛下想要快速控制事變後的局面,當然也不敢對他深作追究,甚至還要加以重權。

如果代王奪門成功,那就意味著代王已經能夠控制北衙軍力大部分,這當然更加危險。此前還未在勢時,代王已經對他流露惡意,如今裹挾北衙之勢,他的處境當然更加堪憂。

留下梁王,有助於爭取他們南省宰相對於接下來定勢的事權,可以避免代王以北衙人勢壓制他們南省之眾。

代王那個人,入世之初便顯示出其人內心的不安分,如今入嗣孝敬又作此大事,豆盧欽望絕不相信他會自甘於復唐功佐。

眼下這場事變究竟是一個什么性質還未有定論,但代王已經先造殺業,扣下武三思,就能夠讓代王心存忌憚,從而讓出更多的主動權。

豆盧欽望內心里,還是傾向於後一種可能,那就是代王已經控制住了玄武門。如此一來,他更需要一個把柄,讓代王主動跟他來談,無論交涉出什么樣一個結果,起碼能夠給他整合南衙軍力爭取到時間。

如果更往誇張處想象,李昭德此行可能都會撲一個空,代王不只掌握了玄武門,可能就連聖皇與皇嗣都一並給控制住。

盡管這個可能很小,但見李昭德等人對代王那么快就斬殺魏王都心存驚疑,可知代王必然隱藏了一股就連幾個同謀者都不知的力量,所以豆盧欽望也不得不防上一手。

無論發生哪一種情況,對豆盧欽望而言,此刻保住梁王武三思,就等於保住了他的一條退路,不至於全無選擇。

豆盧欽望倒是沒有想錯,當玄武門打開,李潼率眾進入玄武城的時候,宦官楊沖已經等候在此,並入前稟告道:「啟稟殿下,阿九一行已經成功將皇嗣一家引入閑苑安置。行事所以如此順利,多賴王妃召集的宮人諸眾掩護導引……」

李潼聞言後便點點頭,他並不是刻意要違反約定,只是豆盧欽望的突然加入對他而言是一個頗大變數,他總得防備被這老狐狸背後插刀,所以決定搶先將他四叔控制起來,從而給手中增加更多籌碼。

不過楊沖接下來一句話卻又讓他陡然心緒一沉:「聖駕此夜本來留宿西上閣,但不久之前突然轉駕,不知何往。王妃等亦被召入伴駕……」

「陛下已知宮外嘩亂?」

李潼聞言後臉色一沉,疾聲問道。

「應是不知……聖駕夜中轉移,並不是偶然之事。但此前仁智院宮人頻有集散,怕也未能完全瞞住聖聽。」

楊沖又連忙說道:「仆已經著令宮人細致打聽聖駕去向,不久之後,必有回信。」

李潼聽到這話只是默然頷首,他奶奶這些年看起來凶威赫赫,其實也是警惕十足。如果按照前計,他在禁中不作更多布置,奪下玄武門後便直往他奶奶寢殿而去,趁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會有極大可能直接控制住他奶奶。

可是現在,因為他要貪功將他四叔也控制住,那么人事的調動不免就露了痕跡。不過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他奶奶應該也不會對他家人痛下殺手,只要能夠及時找到他奶奶藏身地點,仍能補救。聖駕轉移,絕不是兩三者輕松隨行,無論他奶奶再怎么謹慎,也一定會留下痕跡。

眼下擔心也無益,李潼先在玄武城千騎直堂中進行一些人事的調配。

他收取了武攸寧的右羽林符令,然後著令楊顯宗速往北邙山軍營去召肅岳軍健兒出營,循北門密道南下入城,先往清化坊對左金吾衛試探虛實,若武懿宗仍在衙堂,則將清化坊先作圍困,若武懿宗已經率兵出坊,則直接當街格殺!

與此同時,麹崇裕仍守玄武門,新任左羽林將軍泉男產則率一千羽林軍快速南下,控制住明堂後方的大業門,不准南衙兵眾大舉進入內宮。

至於他自己,則留守玄武門此處,等待宮人耳目回報他奶奶蹤跡所在。

泉男產率羽林兵卒南行,當抵達大業門處時,恰好遭遇了李昭德一行。

彼此之間也曾謀事,當李昭德見泉男產出現在此,不免拍掌喝彩道:「代王殿下果真勇壯不凡,能托大事!這么快就定勢北衙,此番大事成矣!請泉將軍速速放行,容我入宮護引皇嗣殿下南面迎見群臣!」

泉男產臉上卻沒有多少喜色,只是凝聲道:「請李相公見諒,末將行前,殿下嚴囑,不見梁王首級,不納南衙一卒入宮!」

李昭德聽到這話,臉色陡地一變,又連忙開口道:「南省行事,小生波折,我此番先行……」

「南省用事如何,相公無需訴我。不見梁王首級,不得入內!」

泉男產卻不聽李昭德的解釋,仍是謹遵代王教令,甚至讓羽林將士們登上宮牆,架起了弓弩。

李昭德眼見此幕,心情不免更加惡劣,索性上前一步,大聲道:「我非南衙將士,周身無有寸鐵,入內拜見代王,可否放行?」

泉男產沉吟片刻,才示意兵卒們分開一條小路,李昭德回望薛訥並崔玄暐說道:「你等速速歸告,皇嗣安全無憂,著豆盧相公速速斬殺武三思,首級送來此處!」

薛訥等人聞言後,便轉身復往南面行去。

當李昭德被引來見面時,李潼剛剛得知他奶奶儀駕正在西面仙居院,正打算率眾前往。

「代王要悖信?明明前約議定,皇嗣南面受命,為何強阻南衙眾入此拱從皇嗣?北衙或有萬數甲士,即便人人追從,能敵天下之眾?」

李昭德本來就不是好脾氣,此前已經被豆盧欽望折騰得一肚子火,此時見代王也要出爾反爾,已經忍耐不住。

軍士入前細稟李昭德引眾而來的情形,又聽到李昭德這么說,李潼停下腳步,望著李昭德凝聲道:「李相公何出此言?我若貪勢,便不作前約,大事未定,豈能失信於諸公?但你等南衙用事,已經波折橫生,我若將皇嗣送出,反是加害。三思首級何在?」

李昭德聞言語竭,片刻後才又說道:「我孤身前來,能不能先見皇嗣一面,確定安危?」

「我若不足托,則天下無人能托!李相公無謂奔波虛勞,且入大業門等候消息,恐你我性命、所尚道義,已經在奸賊謀中!」

說完後,李潼也不再與李昭德浪費時間,抬手示意軍士將之引回大業門,自己則率領三百名千騎將士往仙居院而去。

當他們一行抵達仙居院的時候,便見到另一名千騎果毅鄧萬歲已經在此駐守,眼見代王行來,鄧萬歲遙遙叉手揚聲道:「卑職奉內命入拱皇苑,請代王殿下止步容稟。」

耽誤了這么長的時間,李潼本也不指望他奶奶身邊還能全無設防,鄧萬歲出現在此地,也並不意外。

他想了想之後,便對鄧萬歲說道:「請鄧果毅入稟陛下,慎之既然已經至此,縱有洪浪滔天,眾志為堤,必護我恩親萬全!請陛下安在殿中,無需外事為計!」

他這里話音剛落,苑中已經響起上官婉兒的清脆聲音:「陛下有問,殿下此夜行事,能無愧否?若問心無愧,可單身登殿來告!」

聽到這話,李潼默然無語,站在原地又傳令著李湛再引五百千騎將士,在鄧萬歲等人的布防之外又加一層防護,確保內外隔絕,然後他便往大業門而去。

一顆老鼠屎,能壞一鍋粥,無論是李昭德那里所知的訊息,還是李潼目下所面對的局面,都說明把豆盧欽望這個老狐狸引入事中,真的是弊大於利。

雖然眼下他奶奶於仙居院已成困獸之態,但他現在也根本不能入內。無論出於哪一方面的考慮,他都不可對他奶奶刀兵相向,唯有通過層層施壓,徹底擊破他奶奶的心防,才能讓他奶奶認清現實,主動見他。

能夠擊破武則天心防的,當然是眼下代表著她對朝局控制力的武氏諸王的腦袋。眼下他已經砍了武承嗣、武攸寧的腦袋,但這兩顆腦袋加起來,都不如武三思那顆重要。

畢竟武三思乃是政事堂宰相,只有干掉了武三思,才意味著朝局已經徹底擺脫了武則天的控制。

李潼來到大業門的時候,李昭德與崔玄暐正站在隱蔽處低聲耳語交談,各自神情都算不上好,及見代王靠近,便都閉上了嘴巴。

「怎么樣?是不是豆盧欽望反目在先?他要力保三思!」

李潼見狀後便冷笑道。

這會兒,李昭德也沒有了此前那種強硬語氣,只是恨恨道:「豆盧私計太甚,無顧大局,實在可恨!殿下請稍給耐心,狄懷英已經在南省聯絡諸眾,希望能說服豆盧以大局為重!」

「說服?為什么要說服?欽望與三思,此夜必死!否則,今夜所舉義事都成笑談!」

李潼斬釘截鐵的回答道,豆盧欽望眼下敢作這種大死,一則自恃其關隴根基,二則仍然在外的廬陵王李顯,三則遠征突厥的薛懷義大軍,自以為進退從容,自己不敢橫下心來玩狠的。

可就算豆盧欽望此夜沒有作死,他在李潼心目中都已經上了必殺的名單,更不要說豆盧欽望居然敢這么玩。

「可、可欽望畢竟在朝宰相,積極入世,並無大……」

李昭德聽到這話,神情有些猶豫,失去了往日的果敢。

之所以會是此態,當然也是因為所處位置不同,豆盧欽望這么做,李昭德當然不爽,畢竟關系到他們起義能不能夠正名,也關系到李昭德的前程與性命。

同時,李昭德又是南省宰相的思維,通過這次事變,他也見識到代王迅速平定北衙的風采。如果不加以節制,代王也會成為未來時局最大的不確定因素。所以在內心里,是有些認同豆盧欽望這般做法。

「身在高位、碌碌無為,大勢未定、專擅弄權,如此鼠輩,有何可惜!若再容其苟活,才是朝堂無人!」

李昭德內心的糾結,李潼才不在意。此前之所以不打算用私刑處決豆盧欽望,是擔心直接跟關隴交惡,可是現在,豆盧欽望主動包庇武三思,也會讓一部分關隴時流看不清楚他的立場,真是想怎么殺就怎么殺!

李昭德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崔玄暐已經忍不住頓足勸道:「李相公,不要再猶豫!代王殿下能夠速定北衙,所恃者用心專也!我等南省朝士,言則拳拳忠心,但至今仍然不能專心於一,就在於豆盧欽望這種貪勢計私的國賊橫阻啊!」

李潼聽到這話,忍不住多看了崔玄暐兩眼,暗道果然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崔玄暐這個原本歷史上的神龍五王成員,在神龍革命之後被關隴勛貴們摘了桃子,如今的世道中,則成了他干掉豆盧欽望的一個盟友。

「可如今南衙兵勢已經速集,除非殿下引兵南下,否則欽望已難輕松殺之……或者,請皇嗣出面,號召殺賊!」

李昭德在沉吟許久之後,便又開口說道。

李潼聞言後則笑起來,擺手道:「我要除宗枝敗類,今日已經竟功。所遺三思一人,位居政事堂,已經不是我的勢位能夠加害。至於皇嗣,其與欽望還有親誼的瓜葛,我不忍心皇嗣入世便涉此倫情惡事。李相公,仔細想一想,若我奉皇命南去殺賊,意義已經不同了。」

李昭德聽到這話,臉色頓時又是一變,失聲問道:「殿下已經入拜聖皇陛下?」

對於這個問題,李潼自不回答,而是轉頭望向另一側的崔玄暐。

「代王殿下此夜已經勞苦功高,安忍再擾!高望諸公或有惜身之謀,卑職領受國恩久矣,願前驅殺賊!」

感受到代王眼神中的鼓勵,崔玄暐抱拳說道。

李昭德聞言後,也驀地將牙一咬,沉聲道:「宮中尊貴者不可輕涉亂局,但請殿下使我千騎百員,入坊迎接公主殿下,共殺政事堂二賊!」

李潼聽到這話便笑起來,舉手著千騎分出百員,各乘良驥護從李昭德等二人向南而去。

目送李昭德等人消失在宮道間,李潼也忍不住嘆息一聲,覺得豆盧欽望等這一批關隴勛貴們真是不行。

關隴勛貴的根基還在於北魏六鎮作亂的武川鎮,那時候北魏遷都造成階級斷層,六鎮苦卒起兵造了那些過了黃河裝貴族的鮮卑上層人物的反。

但關隴發展到現在,其實也已經出現了明顯的斷層,類似豆盧欽望等上層權位在享,觀風望勢的本領學得比魏晉以來那些世家大族還要溜,已經非常的不接地氣。

他們醉心於權術,早已經失去了立足的土壤,但又執迷於舊年成功的路徑,老想法跟不上新變局,越能折騰,被拋棄的就越快。

當李昭德說出將太平公主引入事中的時候,李潼就知道豆盧欽望這次算是死定了。

原因很簡單,豆盧欽望保住武三思也是借了一部分時流迷茫、不知接下來是武還是李、索性先作觀望的心理,可太平公主這個身份要更豐富,時流站隊所付出的代價也更小。只要太平公主站出來,豆盧欽望與武三思就會瞬間被拋棄。

至於太平公主有沒有這樣的膽量?想到臨行前他姑姑將周身首飾拋在前堂的那份果決,李潼覺得這是根本不需要懷疑的事情。

李昭德等人離開一個多時辰後,再返回來時,已經有南衙兵眾千余,一身男裝的太平公主赫然在鎮,繞過明堂,行至大業門前,太平公主便策馬行出,遠遠示意兩人各提一個首級隨她入前,仰頭望向大業門上對李潼喊話道:「慎之,你姑母不辱使命,三思、欽望,俱已授首!」

李潼見狀,轉身下了城樓,讓人將太平公主並那兩個首級引入宮門內,稍作驗看之後,他便將皇嗣目下所在告訴了太平公主,並說道:「請姑母自往護引皇嗣殿下出宮面見諸朝士,我要歸護祖母。」

太平公主聞言後,眸光又是一閃,望著李潼背影低聲道:「慎之,你甘心?」

李潼回過頭來,對他姑姑笑一笑:「舊言唯情活我,非祖母關愛提攜,幾有小兒弄事余地?請姑母速往,不要讓皇嗣久困驚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