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1 先謁聖皇,再論後事(1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3466 字 202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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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內飛香殿東側,有一片閑置的宮苑,本來是宮人雜居與北門軍眾入直的臨時歇息地。而皇嗣李旦一家,如今就被安排在此處。

早在太平公主與南省朝士到來之前,楊思勖便得了千騎的通知,率領一批樂工與宮人壯奴退出了此片區域。接替此處的千騎將士,也只是謹遵代王所命,只在外圍布防,並不靠近皇嗣,避免被南省朝士誤以為是挾持姿態。

「皇嗣何在?」

從南面趕來的太平公主一馬當先抵達此處,望著駐守於此的千騎兵長喝問道,待得到答案後,更是一刻不停的直往閑苑內處行去。

後方的李昭德、狄仁傑等眾人見狀,也都紛紛跟隨上去,當然在進入之前,並沒有忘記讓跟隨至此的南衙禁軍接替千騎防守此處。而千騎將士們也非常配合,很快就收起隊伍自往玄武門而去。

眼見千騎如此表現,李昭德等人一時間也是喜憂參半。喜的是盡管此夜計劃發生了不小的偏差,但代王仍能遵守約定,並不阻撓他們迎出皇嗣。

憂的則是相對於南衙此夜混亂且拙劣的表現,北衙簡直勝出太多了,完全沒有混亂與破綻露出。這也顯示出代王對北衙超強的控制力,之所以讓他們入此迎接皇嗣,自有一種有恃無恐的底氣。

盡管對於接下來的秩序恢復,李、狄等人各存憂計,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將皇嗣迎出內宮,前往他們能夠控制的范圍,所以也只能將這些思計暫時按捺下去。

當南省朝士們進入內苑的時候,便見到太平公主已經闊步行入殿堂中,於是也都連忙下馬,拾階而上。

太平公主走進殿堂時,便見到皇嗣李旦端坐於兩扇新架的屏風前,身邊妻兒環繞。盡管殿中燃起兩根大燭,光線仍然不乏昏暗,但仍能感受到這圍坐於一處的一家人身上所彌漫出的那股惶恐。

「阿兄,是我、我來接你了!」

太平公主抬手向後一壓,示意身後的將士們暫停腳步,自己則大步向前,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眶已經變得通紅。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天家情緣或是單薄,但跟其他幾個兄長相比,太平公主跟這個幼兄感情要更加深厚,不獨年齡更加相近,相處的時間也更長。

但此前時局那樣的敏感,太平公主也有自己的家庭要顧念,也只能將這份情義埋在心底,不敢過於外露。

此時看到她這兄長明明曾為天下之主,如今卻困坐陋殿,甚至連妻兒都不能保護周全,渾身上下彌漫著一股無助感,太平公主自有傷感與一份由心而生的保護欲。

「是太平……阿妹,你怎么出現在此地?此夜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察覺到殿外有人進入,李旦下意識抬手將妻兒們攬於身後,待看清楚來者乃太平公主,心中既驚且疑。他從席中站起來,繞案行出幾步,又下意識退回了原地,視線則在太平公主與登殿眾甲士之間快速移動。

「阿兄請安心,陰雲已散,再沒人能害到你!」

太平公主眼見皇嗣下意識的防范姿態,心中又覺一陣酸楚,她退後兩步,深跪在地,口中則說道:「此夜慎之與南省朝士合謀起事,魏王、梁王等禍國之賊俱已伏誅!我與南省朝士入此迎接阿兄你出宮。」

「慎、啊,是代王啊!」

李旦聞言後,視線中仍然充滿迷茫,但是聽到『出宮』二字,身軀下意識一顫,口中也頓時說道:「阿母……陛、陛下她如今安好?」

「阿母安全無憂,慎之勇奪玄武門,眼下仍在拱護阿母寢居,四兄你可以放心。」

太平公主回答後抬起頭來,不只是錯覺還是昏暗的緣故,她見皇嗣眉頭快速一皺。至於後方幾名妃子,臉上失望則尤其明顯。

眼見這一幕,太平公主心弦一緊,又開口道:「之所以將阿兄轉入此境,慎之也是擔心一旦起事、或難兼顧周全,倉促之間不容細稟,請阿兄你不要介意。」

「怎么會?」

李旦聽到這話,便連連擺手,同時臉上也流露出憂悵神情,長長的嘆息一聲:「難得少輩周全照顧,實在讓我羞愧難當!有代王這樣的宗家少壯奮勇起事,除賊定邦,真是我宗家之福……」

說話間,又有宦者入殿稟告南省眾朝士請求入見。李旦聽到幾個名字,眼神略有疑惑,在頓了一頓之後,才又對太平公主擠出一個笑容:「居此荒殿,妻兒凄惶,不是迎見大臣之禮,能否有勞阿妹且將你侄子們暫引別處,全我一份體面?」

「阿兄放心,我會妥善安置。」

太平公主聞言後也是下意識點點頭,入前溫言撫慰幾句,更滿臉憐惜的親手抱起一名仍在襁褓中的小侄女,率領十幾名衛士由側方繞出殿堂。

只是當她行過殿廊,見到李昭德等人魚貫登殿,腳步下意識緩了一緩,接著步伐便恢復如常,將懷中的侄女遞給一名宮人,將皇嗣家眷們引入一處閑殿暫作安置。

接著太平公主又走出來,視線遙望西面的宮苑,下意識舉步向那個方向走了幾步,但很快又停了下來,眉眼之間頗有一番掙扎,但最終還是停在了這里。

在太平公主帶領家人們離開後,李旦又返回殿堂中端坐,及至見到李昭德等人行來,他已經站起來繞案疾行,上前兩手托住李昭德的臂膀,兩眼中滿是傷感與欣慰:「李相公不必多禮……」

講到這里,他頓了一頓,片刻後才又開口道:「孤於此能見李相公並諸公,雖然不夠從容,但、但,多謝諸公!」

說話間,他又向後退了一步,兩手舉起便要作揖。

李昭德等人見狀,忙不迭伏拜余地,口中則呼道:「皇嗣殿下久居深苑,寡見時流,臣等之罪!國賊伏誅,謁見之道一通,請皇嗣殿下隨臣等同往南省,諸朝士渴見入疾。」

「都是同殿臣員,諸公何必作此大禮!」

李旦見狀,又連忙上前攙扶李昭德,但李昭德卻膝行將皇嗣推入席中,再作請示之後,才吩咐車輦儀駕駛入殿堂外,眾人左右相扶拱從。

及至坐在車中,眼見閑苑內外端立的朝士並甲士們,盡管仍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但衣袍下有些瘦弱的身軀仍是忍不住的顫栗,眼角更是兩行長淚默然劃過。

登車之後,李旦眼看著家人們也紛紛登上同來的車駕,李旦眼中才露出幾分安心。

他又探身對立於宮道之外的太平公主招手,及至公主入前,他又彎腰抓住公主的手腕,柔聲道:「久不外出,人事陌生,阿妹與我同行。」

「這……」

太平公主聞言後略有錯愕,視線快速掃了一眼車駕周遭的大臣們,便點了點頭,登車側坐於兄長身邊。

車駕緩緩駛離此處閑苑,及至繞過貞觀殿,抵達大業門前,李旦終於忍不住一個激靈,抬手覆面,雙肩抽搐。

「阿兄,都過去了,否極泰來……」

太平公主眼見這一幕,鼻腔里多感酸楚,眨著眼驅散眼眶中的潮意,並抬手輕撫兄長肩背,語調輕柔的安慰道。

大業門這里負責防守的仍然是羽林衛泉男產,見群臣拱從皇嗣入此,便喝令將士放行。

行過門前,李旦抬手示意停車,手扶車板,探身望向泉男產問道:「代王能否前來一見?他作此雄事,大功於家國,該要當面道謝!」

泉男產聞言後愣了一愣,片刻後叉手道:「戎甲在身,不便全禮,請皇嗣殿下恕罪!代王殿下在拱仙居院聖皇陛下身前,擔心仍有亂跡余波,恐不能從容來見……」

李旦聽到這話,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後方的內宮區域。他突然也意識到,自己在離宮之前,於情於理都該去見一見母親。

心中存著這樣的想法,他又轉頭看了看同車的太平公主,又看了看扶車而行的李昭德等人,卻見他們仿佛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沒有意識到,當然是不可能的。哪怕眼下李旦對今夜之事仍是一知半解、不乏茫然,都能想到這個問題,更不要說這些策劃者與參與者們。

但李旦最終也還是沒有提出這個問題,或是源於內心深處對母親的忌憚與恐懼、或是因為其他。他抬手解下腰間一素白的環珮,抬手遞給了泉男產,並凝聲道:「宗家存續,代王之功。身無長物,唯此近物寄情,請將軍轉贈代王。」

說完之後,李旦才抬手示意車駕繼續前行。及至行到明堂附近,東方已經魚白淺露,李旦抬眼看看神宮頂部那振翅鐵鳳,口中悠悠道:「這神宮,真的是高啊!」

很快,車駕便行過了明堂前方的乾元門,道途所見朝士並禁軍將領們增多起來。車中李旦下意識握住了太平公主的手,太平公主則微微傾身,指著道途兩側那些人耐心的向皇嗣講述著他們各自的身份。

李旦認真的傾聽著太平公主的講述,他雖然在垂拱初年取代三兄李顯為帝,但手中卻從未掌握過君王的權柄。垂拱初年還會跟母親一同登朝,但隨著揚州作亂被平定後,此類機會越來越少。

而且從垂拱初年到如今也已經將近十年之久,過去這些年朝中的斗爭也始終沒有停止過,李旦所熟悉的朝臣們多數已經不在了,可謂人物俱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