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3 祖孫交心,昭德復相(1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3257 字 202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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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楊再思如此表態,李潼又是一樂,並感慨時局中人只要混到一定位置,無論能力和品德如何,真是各有各的作用。

他雖然沒有前往政事堂,親眼看一看群臣迎接皇嗣的具體情形,但通過楊再思的態度,便能猜測大概。無非爭功搶勢,彼此之間少於和氣。

至於楊再思此時來見他,且如此姿態恭謹的表獻誠意,一則表明皇嗣身邊已經沒有他的位置,二則也意味著其人對皇嗣並不怎么看好。

楊再思這種老油子,對局勢的判斷還是有自己一套方法的,否則也不能在人人自危的武周一朝非但災禍不沾,反而能夠步步高升。

這一次的見風使舵,也恰投李潼所需。李潼要確保南省有他的聲音與影響,當然自己會有一些計劃,但楊再思的投效對他而言仍是一個意外之喜。

也並不僅僅只是楊再思本身的價值,接納其人,還能夠給游離於武氏黨羽和唐家老臣之間的那些中間派們以啟發,給他們提供多一個選擇與出路。

接下來一段時間,朝廷之內的主旋律應該就是分功與清算,有功則賞、有罪則懲,將恩威重新樹立起來。

武則天執掌國政十幾年之久,也是提拔了相當一批中下層的官員,這也是他奶奶所留下的政治資產,李潼並不打算拱手讓與他四叔。

諸如那個四川的富二代陳子昂,其人是憑著出眾的文采、勸阻高宗靈駕返回西京安葬,從而獲得女皇的欣賞提拔。所以哪怕陳子昂在政治立場上並沒有跟武家諸王走得太近,但在接下來的清算中,多多少少要受到波及。

武則天用人向來不拘一格,當然是免不了泥沙俱下、濫竽充數之流,但像陳子昂這樣的人才也不在少數。

接下來,李潼當然也要有選擇的加以甄別、吸收,他或許不如他四叔那樣有著大義感召的優勢,但可以通過自己的權勢,包庇一批人免於被清算處理。

想到這里,李潼端起楊再思所斟的茶輕啜一口,然後才笑語道:「此夜行事,本就弄險。雖是尚義殺賊,但也難免驚擾人間。楊相公能夠不受外惑,專於職守,或錯失奇險之功,但卻有精忠之誠,事外之人的非議,也不必介懷。」

「殿下良言,於垂死之人實有妙葯之效!臣拙於預料未發之機,常恐不具謀身之能,盼能席前受教,只求免於刀兵之刑。」

楊再思聽到這話,神情更顯激動,執禮更加恭謹。

李潼想了想之後便說道:「國家用士,本就所任非一,諸事在營。此際時流或矚望皇嗣出否,但別的事情也不可荒蕪。方今正值選月,諸選舉人畢集神都,若因朝內人事的變動荒廢了他們各自前程、器具的尺量,則就難免讓這些選舉人薄視了朝廷的恩威。前任事者或有不便,楊相公既然在堂,應該擔當此事。」

楊再思聞言後更是連連叩首,大感代王恩德,只覺這一次搶先投誠真是收獲頗豐,不獨小命能保住,權位居然也能守住,而且還能有所增長。

主持今年銓選的乃是鳳閣侍郎張錫,代王這么說,無疑是支持楊再思將張錫取而代之。

楊再思千恩萬謝的退出,不久後王方慶又被引入進來。

及至見到坐在堂中的代王,王方慶神情又復雜許多,硬著頭皮入前見禮。

「此番行事,本就以命相搏的險途,事前沒有告知王左丞,也是不想將驚懼遞擾。」

李潼示意王方慶入前來,並微笑著說道。

王方慶聞言後連忙說道:「卑職只憾志力不足為用,本是府下具席之員,臨事卻未能相約進退,實在慚愧!」

王方慶態度雖然誠懇,但彼此也都心知,事後無論何種態度都比不上一次事前的表態。特別王方慶與楊再思的情況又不同,他作為前一任的代王府長史卻沒能與謀大事,接下來一定會有時流就此大作文章,離間他與代王之間的關系。

「事情已經初定,閑話不必多說,王左丞有什么方法於懷,不妨直言。」

李潼講完後,又加了一句:「人事或已非故,但我與長史,還是有能訴於言的情義。」

「殿下宏量,方慶深感!」

王方慶聽到這話,離席而起,深作叩拜,然後又說道:「皇嗣雖出,但朝士群情卻未能集中趨一,來日神都城中,仍然難免震盪。殿下應防南省諫言殿下出都北進,防備懷義所督之軍。」

李潼聞言後便點點頭,這個可能是有,但是並不大,如果豆盧欽望還活著,可能會力諫如此。但眼下無論是李昭德還是狄仁傑,他們對自己提防是有,但也絕不敢如此態度鮮明的搞針對。

王方慶又繼續說道:「法禮未定之前,朝廷應是無心於事。但漕運諸事,一日不可荒廢,否則將前功盡棄。卑職若再居位,恐不能免於滋擾,願自請外出,鳳閣陸舍人大可為繼,居中主持。」

聽到王方慶這么說,李潼心中又是一嘆,片刻後點了點頭。如果沒有此前的分歧,王方慶應該是接下來他在時局中最理想的利益代言人,拜相是板上釘釘的事,甚至可能達成一種與李昭德等三足鼎立的局面。

但是這種層次的權勢共享,講究的就是推心置腹、用人不疑。此前的分歧所造成的裂痕是難免的,若是尋常的人際關系相處,還可以由時間進行修補,但如果是在中樞時局中,這一點裂痕無疑會被大肆放大。

李潼接下來前往西京,對漕務的掌控將會是他影響朝局最重要的籌碼和手段之一,接下來政敵們也一定會對此大打出手。

如果再由王方慶繼續在朝主持,他對王方慶不會絕對放心,那些對手們也不會輕易放過王方慶。甚至李潼曾經設想過,如果接下來沖突達到一定烈度,必要時可以犧牲王方慶,從而換取一個緩沖的空間。

但他最終還是決定讓王方慶自己選擇,看王方慶自己願意留在中央還是前往地方,也算是給這王府舊人留一後路。總算王方慶這一次沒有讓他失望,沒有執迷於眼前相位唾手可得的誘惑。

「去荊州吧,襄漢之間,可作施展。」

想了想之後,李潼又開口道,給王方慶指點了一個去處。未來局面,他身在西京,而朝廷中樞則在神都洛陽,地理優勢並不是權術應用能夠彌補的。

所以他需要另做一個備選,假使未來兩京沖突越烈,朝廷可能會直接用武力封鎖前往西京的物流。那他就需要提前預備一條道路,作為一個後繼的方案,江南物資循江、漢一線抵達關中。

這一條漕運路線,是安史之亂後的中唐時期,當運河線路被河南悍藩所把持時,當時朝廷的救命路線。

當王方慶聽到這話時,眸中頓時閃過一絲疑色,接著便低聲道:「殿下是打算……」

李潼擺擺手,並沒有就此深談下去,只是說道:「都是後計,有備無患。」

接連見過楊再思與王方慶之後,南省政事堂又派人來傳訊,道是皇嗣請拜見聖皇。

李潼並沒有自作主張的給予回應,只是又返回了仙居院中,在宮人通傳之後,便又登殿拜見他奶奶。

此時的武則天,已經換上了一身尋常的裙服,扶額側偎在御床上,乍一看去,像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尋常貴族老婦人。

「北衙事務,已經料理妥當了?」

聽到登殿的腳步聲,武則天抬眼看了看李潼,狀似尋常的問了一句,語氣中沒有什么感情流露。

此前短見片刻,氣氛倒不像最初那樣尷尬,李潼作拜之後便半跪御床前,回答道:「已經處理周全,祖母可以放心。」

「放心?是啊,該要放心了,兒孫俱不凡,老物可厭,該要避席!」

武則天幽嘆一聲,然後坐起身來,垂眼看著李潼,嘴唇翕動著沉聲道:「慎之啊慎之,能不能告訴祖母,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撫心自問,朕身前諸兒孫,有哪一個所得超過了你?偏偏是你,為何是你?你祖母這副心腸,在你眼中又算是什么?」

說話間,武則天眼窩中已有水霧泛起,所流露出的軟弱與傷心,是李潼前所未見。

「臣、孫誠負祖母,此萬般狡言不能推脫!往年殘魂飄遠忽而回,用盡心機只求一顧。明堂拜見恩親時,才知此生並非孤苦。祖母的辛苦、艱難,我感知深刻,只憾才力未足,不能分勞同憂。西京返回時,淺有微力,可以助益家國,心中實在歡欣。」

李潼說話間,又深拜下去並凝聲繼續說道:「無論外間邪言如何,但在孫心目中,只覺天皇托事祖母、誠是得人,否則驕戚悍臣,難有寧日……」

「你、你真是這么覺得?」

武則天聽到這話,眉目之間又泛起神采,開口發問時,語調則稍顯遲疑。

「事已至此,又何必虛言?」

「是啊,何必……」

說到這里時,武則天胸氣又是一泄,苦笑一聲。

「但唯一所憾,魏王、梁王等誠非能托於重者!人不患欲壑難填,卻只恐輕重不分、負大量小,祖母以社稷相謀,此諸類卻著眼錙銖得失,庸氣外露,實在不堪為長。孫此番用事,除此家國巨賊之余,也是盼望能與祖母親密無間,日夜受教聆訓,再不為邪情所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