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3 老物不器,能殺鄉賊(2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3044 字 2021-01-20

人的名、樹的影,盡管彼此還未接觸交談,可是看到武攸宜從對面行來,眾人臉色也都變得非常難看。

「呵,我道是誰這么急切要見雍王殿下,原來是你們幾家啊!」

武攸宜策馬向前,視線一轉,臉上便露出幾分笑容。

他此前作為西京留守,在長安待了一年有余,對於長安城這些人家也都有一番了解,視線這么一掃,心里已經有了一些底,望著眾人笑語道:「我是何人,想必不用再多作介紹了吧?」

「見過大王!」

西京眾人紛紛下馬,向武攸宜拱手見禮,心里的疑惑卻噴涌而出,不是說神都革命,雍王親自砍殺了武家諸人,怎么建安王還活著,而且還跟隨雍王大軍一同返回西京?看其架勢,也不像是被雍王拘押,反倒是在軍中頗有地位的樣子。

「神都革命,海內俱知,豈可再以故號相稱?你們如此呼喊,是要讓我不容於世!」

武攸宜聞言後便一瞪眼,臉色也頓時拉了下來,他早前在西京時,也常跟這些人家打交道,很清楚該要如何恐嚇這些色厲內荏的家伙,讓他們知驚知懼,乖乖聽命。

眾人聽到這話,臉色頓時又是一變,忙不迭擺手道:「不敢不敢,我等久居西京,不能明察神都消息,實在是不知……」

「量你們也沒有這個膽量!如今朝中巨寇不存,舊態不復,我也感恩受命,不敢再恃故眷,投身雍王殿下帳前,積事建功,如今降爵平陽郡公,職領雍州長史。今次且恕你等不知之罪,但若還有邪念滋生,即便雍王殿下不問,我也絕不輕饒你等!」

武攸宜兩腿夾住馬腹,也不下馬,只是居高臨下望著眾人冷聲道:「殿下出營巡事,著我接待你等。彼此也算故人,不要以為我猜不到你等心中有什么陰謀暗算。如果以為雍王殿下少知鄉情便可欺詐蠱惑,那你們就錯了!閑話少說,既然已經入營,那就隨我入帳吧!畢竟稍後許多言語,也不可公開宣說。」

眾人聽到這話,心中更是一驚。雖然武攸宜也只是語焉不詳,但聽在他們耳中,似乎每一句都充滿了暗示,好像他們所擔心的事情將要發生。

「入不入帳?」

眼見武攸宜已經轉馬向就近一處大帳行去,眾人站在原地,紛紛以眼神交流,特別那個陰公,更是承受了最多的審視目光,而他本人,額頭上也是冷汗隱現。

「怎么?難道還要我親自逐一相請?」

武攸宜策馬走了幾步,察覺到後方眾人並沒有跟隨上來,手中馬鞭一抖,繼續冷哼說道,語氣已經非常不善。

武攸宜話音剛落,後方隨從的將士們已經分散開,隱隱將眾人給包圍了起來。

眼見這一架勢,眾人更加膽寒,只能低頭一步一挪的往軍帳中行去。

進入軍帳後,武攸宜當仁不讓的端坐正位,其案上正擺著李湛剛剛送來的西京城外諸水所設碓碾資料。

武攸宜心知雍王殿下是要讓他盡可能多的從這些人家身上榨取出錢糧物資,這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戲,所以心里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定計。

眼前這十幾家,並不屬於關隴勛貴的核心群體,所以武攸宜案頭上這份資料,跟他們關聯性其實並不大。畢竟能夠在西京城截流作碾、私蓄水力的,那本身就是權勢的體現。眼前這些人家,有資格涉入這一領域的並不多。

但並不意味著這些人身上油水就少,相反的他們各自私儲要更多。畢竟人在時局中勢位顯眼的話,盯著的人也多,反而不好肆無忌憚的興聚私貨。

眼前這些人家,基本上已經勢位不再,但祖上還是有一些遺澤存留,或是不夠資格參與朝局大勢的競逐,反而更有時間和精力在鄉土中經營。普通的鄉中豪室和小民,自不會是他們的對手。

此前留守西京的時候,武攸宜也最喜歡向這些人下手。一則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一個個都肥得很,二則就算是鬧出什么亂子,這些人也難直接在朝堂上發出什么聲音,不會把事情搞大。

按照通俗的講法,這些人都屬於舊貴,跟朝情局勢發生直接牽連,最少都要追溯到幾十年前。也正因此,他們才能逃過聖皇陛下對關隴門戶的打壓,能夠安心待在西京過自己的小日子。

武攸宜自知代北道大軍事情處理的不算好,已經讓雍王殿下頗存不滿。難得殿下還肯給他一個機會,將他帶來西京定亂,如果他還留在神都城中,少不了要被李昭德等那些狠貨們扒皮拆骨。

所以他要表現出足夠的價值,才能繼續獲得雍王殿下的庇護。他自知軍政事務一竅不通,想要體現出自己的價值,還是要向這些西京人家下手,做他早前在西京城中所做的舊事業。

「觸目驚心,真是觸目驚心啊!」

心中轉念,武攸宜手持那一疊籍冊,另一手則拍案怒聲,瞪眼望著舊人,神態頗為激動:「你們告訴我,做出這種惡事,心中難道就無絲毫愧疚驚懼!」

打得交道多了,武攸宜對此類人家心里把握也算深刻,他們沉迷祖上風光、心中自有一份狂傲,同時又貪戀物貨之利、錙銖不願相讓。所以要搞這些家伙,就得小事化大,先讓他們驚懼不定,接下來才是談條件的時候。

單憑碓磑諸事,與這些人直接關聯並不大,所以武攸宜也並不急於亮出底牌,打算先連恐帶嚇的將此事與西京城內的動亂聯系起來,再逐步的擴大打擊面。如果不把這些人家過半家資都摳出來,實在顯示不出他的本領。

然而武攸宜話音剛落,在席眾人已經驚恐得身軀顫栗,有數人更是直接癱卧在席。

眼見這一幕,武攸宜一時間也有些意外,不明白是長久不見,自己恐嚇功底更高,還是這些人承受能力驟減。自己這里還沒認真發揮呢,這些人竟然已經都嚇成了一灘爛泥。

但無論是什么原因,趁勢追擊是錯不了的,武攸宜再次拍案怒喝:「既然你們已知罪大,那么……」

「狗賊、狗賊!是不是你?」

武攸宜還沒來得及講完,席中已經有一人奮起撲向那個同樣驚悸至極的陰公,將之撲倒在地後更是騎跨在陰公身上,老拳猛揮:「狗賊竟如此心狠!要害我百年家業,保你一戶門庭!」

「我、我沒……」

那陰公這會兒也是驚恐失語,一邊招架著那人怒拳,一邊極力掙扎想要起身。然而當他頭顱剛剛昂起,突然頸側劇痛襲來!

黎陽公於姓老者解下腰際小刀,直接扎進了陰公頸中,並死摁著其人耳側悲呼道:「老物不能振興家業,但能有誅殺鄉賊之勇!大罪共同著稱,既然要死,那就全都死,豈容你鄉賊苟活!」

「來人、來人!這些人瘋了、全瘋了……給我殺,殺掉他們!」

帳內血光閃現,眼見鬧出了人命,武攸宜一時間也是慌了,忙不迭推案向後仰去。他是有些搞不懂,自己不過只是想敲詐些錢物而已,私設碓磑也實在是算不上什么大罪,怎么這些人反應如此激烈?

不過此前在代北道大營里,武攸宜便曾親手干掉薛懷義,自此便對軍帳有了恐懼,所以身在軍帳中,身邊從來不乏親隨貼身保護。

所以當這些人暴起害命時,帳內環立的軍士們也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先抽出佩刀砍翻幾個反應最為激烈的,然後才將剩下幾人給死死制住。

「我等雖犯大罪,但不至死啊……城中官庫,若非我等家眾嚴守,恐怕早為亂民洗劫!雍王殿下入城索取軍用,可倉促間實在難以匯集輸出,只能借用官庫,但也諸物不敢截留……今次入營來拜,本就是為了呈獻余貨……求大王、求平陽公切勿偏聽陰家老賊邪言……」

余者幾人被制服在地,一邊掙扎著,一邊大聲嘶吼哀求道。

「你、你們盜竊官庫……」

武攸宜聽到這話,一時間也是有些傻眼,過片刻後才察覺到自己仍然保持著翻身向後拱趴的姿勢,實在有些不雅,於是連忙站起身來,拍打了一下身上塵埃,並喝令道:「暫且留下這幾個惡賊性命!速速派人通知雍王殿下此間事情!」

他實在沒想到,自己故弄玄虛,竟然詐出了這樣的隱情。西京鬧亂規模不小,官庫遭劫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哄搶官庫的竟然不是那些亂民,而是眼前這些舊貴人家,這就實在太讓人震驚了!

但無論如何,這件事顯然已經超出了武攸宜敲詐西京人家的本職工作,所以他也不敢怠慢,連忙讓人將此事通知營外的雍王殿下。

那幾人察覺到武攸宜的反應後,一時間也有些傻眼,莫非他們會錯了意,武攸宜所言難道跟他們所驚恐並非一事?難道除了盜竊官庫之外,他們在不知不覺中還闖下了其他大禍?

武攸宜臉不紅心不跳的行入帳中,將他剛才驚亂之下甩出的那些籍冊收撿起來,待見那幾人驚疑目光,他驀地長嘆一聲:「瞧瞧事情鬧得,我本來只想追問你等截流私設碓磑之事。」

聽到這話,那幾人頓時氣得身軀亂顫,瞪眼怒視武攸宜:「攸宜狗賊,私設碓磑又算什么大罪!你若求貨,何不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