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4 先王仁義,前緣早定(1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3181 字 202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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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衣社位於待賢坊的直堂,今日人員出入頻繁。

堂中在席幾十人,都是各州縣直案一級的人物。眼見與會者都已經到齊,主持會議的李陽便站起身來,抬手虛壓,制止住眾人議論聲,然後便開口說道:「今日召集眾位,是要商議長安此番動亂後,咱們故衣社該要如何自處?」

眾人聽到這話,也都打起了精神,幾個外州匆匆趕到的直案開口說道:「李直案,我們這些京外社眾倒是不知長安鬧亂具體。但發生這樣的大事,各自也都早有准備。咱們故衣社人勢壯大,官府要是嚴查鬧亂緣由,一定會盯上咱們故衣社。京中社眾如果退避鄉野,我們這些外州分社一定會盡力接應。」

隨著一人發聲,在場眾人也都紛紛開口,有人直接說道:「我們臨涇縣距離京縣遙遠,不好組織人眾出迎,但馱馬腳力不缺,入京前社眾們已經聚起了兩千匹馱馬,沿涇水放牧,真有需求,幾日之內可抵咸陽。」

「終南分社聚谷三千斛,往年全憑京縣幾社轉調物用,如今總算有了報答的機會。社田、社居也都騰空許多,收容三千社眾不在話下!」

「終南小社連年叫苦,如今真有氣魄。我們盩厔分社本就當東西路中,社眾如果西退,五六千人衣食活計不必憂愁。盩厔縣還有幾名衙官都是咱們社員,即便官府入鄉搜查,不愁沒有遮應!」

聽到各分社直案都爭先恐後的表態,李陽臉上也滿是笑容,但還是繼續說道:「事情倒也沒有那么嚴重,長安這場鬧亂,咱們故衣社牽涉本就不多。雖然多有社徒被裹挾困居城坊,但也都居住在城西幾坊之間。就算官府嚴查,咱們故衣社所犯不多!」

「李直案你掌管長安分社,咱們當然都放心。可官府做事,嘿,還是不要想得太好。長安鬧亂這么大的罪過,他們總要尋人治罪。

我也不是宣播邪言,舊年大非川軍敗,我們那一批府卒也曾經舍命搏殺,百人西進、十人歸鄉,最後論罪,敗卒多成苦役。

那些身無牽掛的還能遠逃脫罪,老子受妻兒拖累,往朔方苦役幾年,歸鄉時兒子也不知被征往何地,若不是社眾們高義活我,一條老命活著也沒什么滋味了……」

一個模樣看起來老邁的直案嘆息說道:「我也不敢說這世道是好是壞,但咱們一身血肉既然還沒得天收,總得辛苦活著。京縣幾社十幾萬的人命,還是不好指望那些權貴們施舍可憐。眼下各地分社還有余力,總要給義徒們營張幾條退路,能活幾人是幾人……」

那老直案這么一說,在場眾人不乏心有戚戚,特別是上了年紀的一些人,這會兒也都紛紛勸告李陽還是不要過於樂觀:「京縣幾社地傍繁華,活命雖然更容易,但那是往常。如今長安生此大亂,誰也不知來年態勢究竟如何。如果不是京社輸物輸力,周遭鄉土也難鋪開聲勢。咱們這些苦卒,能仰仗的只有彼此……」

眾人議論起來,態度都不甚樂觀。這也是多年以來被現實的殘酷屢屢打擊,對人對事都少有幻想。

聽到眾人議論聲,李陽心情也是頗為復雜。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一名萬年縣直案已經發聲道:「諸位長者也不用作此灰心之想,世道雖然辛苦,但也不至於全無活路。咱們故衣社徒幾十萬,官府也不敢輕易迫害。何況西京剛剛鬧亂一番,他們難道就全無恐懼?

也不用多說京中社徒分散外州,京中社徒人眾就有十幾萬之多,離了長安地境,還有什么地方能養活這么多人?大家都在社中,你們過活也是辛苦,能有多少余力?寒冬時節,貿然把這么多人分散出去,又能活下來多少?」

開口這名萬年直案名為徐恭,三十出頭的年紀,看著就非常精明。眾人聽到他這一番話,也都各自流露出沉思的表情。

是啊,故衣社雖然發展勢頭良好,各州都有分社,但有將近一半的社眾都集中在長安周邊。而故衣社本身又有三分之二的物資集中在京中幾社,向諸州分社輸送救濟。

一旦放棄了長安,十幾萬人的生計壓力不說,收入銳減之下,諸州分社再維持起來都極為困難。

眼見眾人沉默不語,徐恭便繼續說道:「我倒不覺得西京此次動亂對咱們故衣社是個危機,反而是一個大機會。咱們故衣社本就沒有參與鬧亂,西京周邊那些客民又被掃盪出來,他們過往的生業肯定已經不能在事,咱們故衣社正好接手過來。」

「大家擔心的,無非官府追究問罪。可官府再怎么審查罪過,該用人力的地方總是免不了。那些鬧亂的客民已經不可用,正該咱們故衣社繼續壯大。不只京中社徒,如果運作得好,或許其他外州社徒也能借勢入京。雖然說故土難舍,可是西京這里明明有更好的出路,為什么不爭一爭?」

聽到這話,李陽等人皺起了眉頭,但一些外州直案們則露出頗感興趣的表情,數人開口問道:「該要怎么運作?徐直案能不能仔細說一說?」

「我也不是要分奪李直案你們的事權,只不過近日你們分在城外大營里,對於城內態勢不免就了解不多。」

那徐恭先對李陽等幾人歉然一笑,然後又說道:「我本籍長安,大軍入城後也留在城內。近日城內幾家貴人都來訪我,希望借用咱們的人勢與他們的官勢,在長安城里謀求一席。他們願意招引咱們社徒承擔官府的勞計,只要咱們能夠暫時依附幾家門下,為他們助漲一些聲勢。」

講到這里,那徐恭嘆息一聲:「如今西京主事的雍王殿下,少年得志,是很有幾分不畏規矩的氣魄。就連西京那些勢壯人家都被打壓得辛苦,自不會將咱們這些小民放在眼里。可如果咱們鄉情與貴人官勢統合起來,雍王雖然是入境的強龍,想要讓西京穩定,也要收斂幾分。」

「這么說,近日徐直案你留在城內,已經跟西京那些人家交往頗深,要把咱們故衣社的人勢賣入貴門,營求富貴?」

李陽聽到這里,便開口問道。

聽到李陽說的這么直白,那徐恭臉色微露尷尬,但還是望著李陽繼續說道:「李直案你也不必以此說我,大家都在社中,自然也都是關中尚義子弟。我入社雖然不如你等年久,但這年余來為社徒們的貢獻,大家也都有見。我這么做,也是不想讓咱們故衣社放棄西京這一養息之地,希望能給大家爭求活路。」

「至於說我為自己營求富貴,怕是李直案你也沒資格這么說。你那身世舊話,難道以為能夠瞞過天下人?你本就是故勛高氏的刑家余孽,入了咱們故衣社,難道就沒有別的謀想?舊時田直案、楊直案等,那才是真正的一心尚義為公,可是隨著你執事長安社事,舊人逐漸被排擠於外。如今當著諸分社直案的面,李直案你敢說跟你沒有關系?」

徐恭講到這里,堂內眾人臉色都變得有些不好看,其中一個脾氣火爆的直案更是直接站起來指著徐恭怒喝道:「徐直案,你說的什么胡話?楊直案舊時與李直案交接時,你都還未入社!故衣社從微之壯,都是一眾老人辛苦傳播義號。這些苦命們窮困難活,如今才淺有些許人勢可圖謀,難道現在就要罔顧社號大義,興弄私謀!」

徐恭聽到這話也不惱,抬手一招身後自有一些黨徒站起來支持他,他也從席中站起來,望著眾人說道:「如果真一心為社,李直案這一出身,路數比我要多得多,須知西京勛門多是你家舊好。

可你隱瞞身世,只是專弄西京人情,諸外州社眾生活辛苦全然不見。我與西京各家往來,也只是希望能借人聲勢,給更多外州社徒營造生機。就算有一二私謀,但是大義不損。總好過放棄長安,將社徒們驅散鄉野要好!」

說話間,突然堂外沖入一路人馬,為首者正是楊顯宗。入堂之後,掃一眼堂內眾人驚異眼神,楊顯宗隨手一指那徐恭並其身後眾人,沉聲道:「拿下!」

後方諸敢戰士們聞言後,直接上前便將徐恭等人擒拿下來。

「楊直案……」

眾人紛紛起身見禮,而那徐恭聞言後臉色則一變,一邊掙扎著一邊大聲道:「楊直案,我絕非敗壞社義!我能行走貴門,給咱們故衣社爭求……」

「蠢物!」

楊顯宗聞言後將手一揮,並望著李陽等人說道:「你們也是!怎么能為了貪求壯大,什么人都往社中招來!這賊徒可笑,不知我故衣社根腳由來,居然就妄想賣勢求榮!」

說話間,楊顯宗登堂居中,望向在場眾人沉聲道:「你等有的認識我,有的不認識,入社或早或晚,但想必多數不知咱們故衣社根腳由來,為何會有捐麻互助的社號。今日既然聚在一堂,為防再有這樣的奸謀小人弄計謀私,今日便宣告你等。」

「咱們故衣社由來,向上可以追溯天皇儀鳳舊年。故太子賢監國留守長安,當年關內大飢,有京兆府戶名麻公、朱公等叩闕請賑撫飢困。但當年府庫空虛,二聖尚且逐食東都,監國太子雖有心賑養,但實在無米為炊。憂計之下,東宮日裁一餐,省減物用,得錢五十萬,入市糴米,使人以麻易食……」

在場諸眾不乏故衣社老人,但絕大多數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故事,一時間不乏人愧嘆連連,但也有人忍不住好奇道:「儀鳳舊年卻有大飢,但這樁舊事卻少聽人提及。東宮糴米活人,想來不是小事,活人應該不少,怎么從來沒聽人說起?」

不待楊顯宗解答,已經有人開口嘆息道:「既是關內老人,難道不聞舊年奸後厭惡東宮的故事?東宮就算有心賑濟,但許多事也不能擺在明處。當時關內坐鎮唯有東宮,若東宮不依律令擅自賑民,這難免會被奸臣攻訐典賣私恩、圖謀不軌……」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特別天皇後期,奸後獨大,朝野本就妖氛濃厚,哪怕普通小民們聽多見多,很快腦海里也能腦補出無數勾心斗角的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