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7 常之悍勇,欽陵遁走(1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5030 字 202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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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孝傑米柵的唐軍大營中,隨著唐軍各路游弈退回休整,位於米柵與莫離驛這片戰場上的戰爭形勢也得有一個全面的反饋。

此前游弈出動,無非在左近掃盪一些零散的胡人牧民部落,有的時候一整天幾乎都見不到什么人,只是放馬空跑。

可是漸漸的,這種狀態便不復存在。特別是最近這兩天時間里,幾乎所有外派的游弈部伍都遭遇了大大小小的戰斗,勝負也各不相同,有的大獲全勝、斬獲頗豐,有的則被吐蕃軍眾所圍攻,因為救援不能及時趕到、或者不便施救,以至於整部覆滅。

中軍大帳里,黑齒常之接過今日匯總來的戰報,看到戰報最上方那傷損數字,心疼得兩眉頻跳。單單今天這一天,從清晨開始,唐軍游弈與吐蕃軍隊便交戰七八場之多,戰損則直接突破了一千人。

這個數字,自然讓黑齒常之心疼得呼吸急促,盡管唐軍游弈經過擴建,但也不過四五千之數,單單一天時間里便有千數人或傷或死,足見區域之間的廝殺多么慘烈。

再加上前面幾天的遭遇戰,唐軍幾乎有近半的游弈部伍喪失了戰斗力,不能再參加接下來的戰斗。

唐軍損失如此慘重,對面的吐蕃傷損同樣不小。由於戰斗節奏的加快,往往一場戰斗剛剛結束,新的戰斗便又繼續打響,使得戰場上許多斬首都來不及進行統計。

但這幾天高強度的碰撞中,唐軍單單在戰場上所繳獲的戰馬便有五六千匹之多,即便扣除本身的戰損,仍有將近四千匹戰馬的盈余。

除此之外,還有眾多的蕃軍器械,特別是重騎兵所用的人馬裝甲,更有將近兩百副之多。

隴右的唐軍並沒有裝備什么重騎武裝,一般的對手用不上這種戰略性兵種,而像吐蕃這樣的強敵,唐軍的機動力都還有所欠缺,沖擊力雖高但機動性卻差的重騎兵更是沒有用武之地。

有裝備重甲騎兵的成本,還不如多武裝一批長槍戰陣。而在安西,唐軍便有一千人的重騎兵建制,用以威懾西域那些城邦與部族。

這幾日的戰斗中,無論戰損又或斬獲還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戰略形勢的轉變。種種跡象表明,吐蕃已經按捺不住繼續等待唐軍向莫離驛進兵,而是大隊精銳向前逼壓,主動向王孝傑米柵攻來。

「蕃軍連重騎都已入陣,可知主力攻來必已不遠。其軍今次棄勢而來,乃雍王殿下妙計施壓,使其不得不來。殿下登隴,聚輸軍資以犒將士,援軍入營壯我軍勢,而今又鏟除憂患、使蕃軍自棄地利遠迎我軍。

這是與蕃軍交戰以來,青海所未有之大優局面,若如此尚且不能建功,我等戰陣諸將更有何面目歸見殿下!」

黑齒常之這番話說得激昂又嚴肅,對雍王殿下調度之能更是心悅誠服。

從雙方初見未久,彼此決定再用兵於青海,兩個多月的時間里,黑齒常之只是專注於軍中營伍,余者完全不需要他來操心。

如今唐軍已經是兵強馬壯、甲械充沛,而且蕃軍更主動放棄莫離驛這一優勢地形、選擇主動向王孝傑米柵這一易守難攻的區域進攻,以其之短來觸唐軍之強。

雍王殿下絕無失言,此前所做的諸種許諾已經超額完成,黑齒常之對接下來這一場戰斗也是充滿信心。正如他自己所言,若此戰還不能勝、甚至不得大勝,他都沒有面目回見雍王殿下。

帳內眾將聽到黑齒常之所言,一時間也都振奮不已。此前大軍整裝說要繼續進攻青海的時候,他們多多少少是有一些遲疑,實在是這些年來與吐蕃的戰爭幾無勝績可誇,也讓他們各自心里都承受了極大的壓力。

如今,最起碼在這一片戰場上,唐軍已經大占優勢,正是一雪前恥、殺賊斬功的良時:「末將等必精誠為報,奮力以戰,不破蕃賊,絕不回顧!」

「近日諸部謹守各在,除斥候游探之外,全都不准出迎。欽陵雖然自棄其勢,但戰陣中絕非易與之類,絕對不可掉以輕心。」

嚴格說起來,黑齒常之並沒有與蕃國欽陵正面交戰過,舊年承風嶺之戰,他僅僅只是一路偏將,主將另有其人。

當時雖然黑齒常之率領死士發動夜襲,打得蕃軍向後敗撤,一舉挽回大軍新敗的頹勢,但當時兵荒馬亂,他也不知對面主持作戰的是何人。後來在湟源組建河源軍,唐軍也主要是以防守為主,並沒有進行什么正面的大戰。

但黑齒常之也不敢因此小覷欽陵,欽陵之強悍就在於戰場上近乎直覺的精准戰術調度,能夠化腐朽為神奇,創造一個個戰場上的奇跡。

哪怕彼此互為仇敵,但講到欽陵這種戰術天賦,凡與其交戰的唐軍將領無不給予極高的評價,這家伙似乎天生就是為戰爭而生,吐蕃得其為將,誠是得人。

當然,黑齒常之也自有其長處所在,其守如堅壁、其攻如利刃,特別是韌性極強,戰場上被壓迫越深,所爆發的反彈之勢就越凶狠。也正因此,黑齒常之多有逆勢翻盤的輝煌戰績。

黑齒常之在營中激勵眾將之後不久,蕃軍主力果然向王孝傑米柵推進而來。其軍軍勢浩大,前後旌旗招展,相連足有十數里之廣,一俟抵達王孝傑米柵所在區域,便將周遭區域幾乎盡數封鎖。

欽陵的中軍大帳並沒有擺設在王孝傑米柵這一盆地的正面出口,而是架設在了整個戰場偏右側、靠近青海方位的一道山梁上。

站在山梁上臨高眺遠,可以將大半個戰場都收入眼底。

由此高處向下看,王孝傑米柵的地理優勢一覽無遺,這片盆地位於兩山之間的夾谷,前方是兩山收緊、寬不過兩里左右的隘口。

後方則是地勢相對平坦的苦拔海濕地,如今的濕地中早已經大有水草蘆葦青蔥之色,這意味著吐蕃軍眾想要繞嶺而過、封鎖唐軍的後路,都很難做到。

相對於大非川平坦開闊、可容幾十萬人縱橫離合的地勢,王孝傑米柵實在是不利於吐蕃軍隊勢力的完全發揮。

關於這一點,欽陵自然有深刻認知,這些年來他坐鎮青海,青海周邊每一寸地理形勢、他幾乎都了然於心,對地形的掌握甚至細致到米柵周邊每一處峰嶺隘口的距離與深淺。

正因為了解的如此細致,欽陵才更明白這將是一場艱苦至極的戰爭。雖然在他的精心操練與調教之下,如今的吐蕃大軍已經具有了一定的攻堅能力,但是跟唐軍的堅守能力相比,仍然差了很遠。

但他實在已經拖不起,對九曲之地諸胡部的強爭進行的非常不順利,據說唐國的雍王直接從洮州出兵攻掠九曲之地。九曲之地諸胡有的已經被攻滅,剩下的也人人自危,更加不敢派遣部伍助戰吐蕃。即便有一些胡酋來使,主要意圖也是為了求救。

九曲方面已經不足指望,坐鎮唐軍大營的黑齒常之又是一個極擅防守的大將,只看其人將赤嶺一線經營的堅不可摧。若再任由唐軍在王孝傑米柵站穩腳跟,怕將成為另一個赤嶺。

不,比赤嶺的形勢還要更差,畢竟赤嶺對雙方都有困阻。可唐軍若從王孝傑米柵沖出,前方便是一路的坦途,其兵鋒甚至可以擴掃整個大非川在內的海南區域,除非吐蕃長期在莫離驛駐扎重軍以備唐軍。

但這是不可能的,吐蕃的征發和動員模式決定了不可能長期保持動輒數萬人馬的脫戰精兵以戍邊,他們可沒有擁有河源那種年產幾百萬斛軍糧的龐大屯墾基地,乃至於整個富庶的隴右。

青海地區所產除了要供養駐扎在此境的吐蕃軍隊之外,每年還要向國中輸送不菲的財貨物資。如果不這么做,無論是贊普還是國中其他的大家族,都不能容忍噶爾家族長期獨享吐谷渾之地所帶來的利潤。

「那便戰罷!」

盡管心中還有諸多憂思,但既然大軍已經至此,雜想太多也已經沒有了意義,隨著欽陵一聲令下,鼓號聲霎時間在山嶺間響起,諸路蕃軍有條不紊、各有節奏的從王孝傑米柵各個區域發起了進攻。

此時的欽陵腦海中自有一份具體的戰盤,在這方戰盤上,足足有多達十幾路的部伍同時發起了進攻。盡管整個擴及幾十頃的戰場上人馬調度顯得雜亂無章,但一切的攻防形勢在秦嶺的腦海中卻反映的清晰無比。

欽陵掌軍,自有其獨門技法。

他麾下的吐蕃本部人馬以千人為一隊,兩千人為附庸,三千人為一軍,各以自己的嫡系親信為軍主。

吐蕃人馬各受三令,或在前、或居中、或鎮後,三種軍令代表著三種作戰方式,前者沖鋒、中者游擊、後者督戰。至於胡部附庸,唯受兩命,赤旗為沖,黑旗為撤,當沖不沖、當撤不撤者俱殺!

為了在戰場上同時調度多達數萬、十幾路的人馬,欽陵還有一套更復雜的鼓令,唯諸軍軍主能夠准確接收其命令。

這是因為凡為軍主者,俱是長期追隨欽陵的私曲精銳,只有經過長時期、熟能生巧的操練,才能在混亂的戰場上接受並准確辨識各種具體的命令。

這一項優勢,甚至就連久習戰陣演變之法的唐軍將領都不具備。畢竟唐軍大將無事在朝、有事出征,盡管也有一套系統的旗鼓命令指揮作戰,但終究比不上欽陵私曲部伍長時間耳濡目染的浸淫那樣靈活多變。

正因為有著這一批心腹耳目各領軍事,欽陵才能對數萬乃至十數萬大軍如臂使指、調度靈活,不放過每一個戰場上所出現而又稍縱即逝的戰機。

為了確保欽陵的命令得以徹底貫徹,吐蕃軍隊甚至不允許彼此搭救同袍。戰號一響,哪怕近畔友軍已經被敵人圍殺殆盡,都不准轉戈搭救,只能執行自己所接收到的命令。

王孝傑米柵相對封閉的地理環境,的確不利於吐蕃大軍離合聚散的演變。但是當吐蕃大軍真正發起進攻的時候,龐大的壓力仍然撲面而來。

黑齒常之所坐鎮的山谷處的主戰場上,足有一萬吐蕃精銳於此集結,但卻並不進攻,只是在正面維持對唐軍的威逼,迫使唐軍在此處集結大量部伍進行對峙。

而在其他方位,吐蕃軍隊幾乎同一時間發起了進攻。王孝傑米柵雖然位於兩處峰嶺夾谷之間,但這兩道峰嶺並非渾然一體,當中仍然存在著許多溝壑峰谷可供出入。

當然,這些地方也幾乎都被唐軍設柵據守。吐蕃軍眾洶涌沖來,唐軍排弓射之,如此擊退了幾輪吐蕃軍隊的沖擊後,吐蕃軍陣中戰鼓聲卻再次一變,其中幾處峰谷便有吐蕃的仆從軍繼續發起了進攻。

吐蕃大軍的攻勢時急時緩,但卻始終不曾間斷。唐軍雖然准備充分,有強弓勁弩擊退敵軍的進攻,但時間一久,弓手也難免疲憊,特別各種鋒矢儲備消耗嚴重。

若只是一兩處如此還倒罷了,但多達十幾處峰谷全都是這樣高強度的戰斗節奏,很快便有了差距的體現。

有的峰谷射手明顯氣力不濟、或者箭矢告急,一旦遠程的封鎖出現了衰勢,吐蕃軍眾們便把握到這一戰機,喝令仆從軍逼壓而上,去拆除、破壞唐軍柵欄或烽堡外所設置的拒馬等障礙物。

很快,一些告急的訊息便傳達到了前陣督戰的黑齒常之這里。聽到這些告急聲,黑齒常之心中不無焦躁,眼下不過才剛剛開戰,有的烽堡守將便因把握不住吐蕃的進攻節奏而有不支之態,自然讓他倍感惱火。

「傳令左三、左六……等幾處烽堡,暫且棄守,放蕃軍入內,傍谷圍殺!」

略作沉吟後,黑齒常之便下令道。他所點出的幾處峰谷所在,道路本就崎嶇狹窄,蕃軍很難大股入內,即便不守,影響也不大。放縱賊軍進入,正好可以斬殺一批以作威嚇。

黑齒常之此令傳達不久,谷口正面戰場的蕃軍終於動了,足足三路人馬擺出矢沖之陣,直向唐軍正面戰陣沖殺而來。

一時間,正面戰場陡然殺聲大作,一掃此前肅穆氛圍。

陡逢此變,營中留守眾將士們不免驚了一驚,再加上一些不同程度的廝殺突然在谷內發生,讓一些不知內情者還以為場上發生了什么惡劣的變故。直到黑齒常之分遣中軍軍使巡營告慰,營地內軍心才又穩定下來。

正面戰場的沖殺,自然不足撼動黑齒常之親自督戰的戰線,蕃軍們在拋下足足近千屍首於外圍拒馬戰陣外後,只能鳴金收兵。

與此同時,沿峰嶺狹道沖入山谷內的蕃軍也多數都被圍殺。傍晚來臨的時候,唐軍再次恢復了這幾處峰谷的防務。

太陽西陲,蕃軍的進攻節奏也有所放緩,谷外的大營中處處都升起了炊煙。

然而正在這時候,唐軍大營中卻突然旗鼓大噪,在經過幾乎一整天的被動防守後,早在營中養精蓄銳的唐軍騎兵們沖出了戰場。

三千名唐軍騎兵從正面谷口沖出,直向蕃軍營盤而去,並不直沖其營壘根本,而是繞其外圍三番游射,直接將蕃軍營線逼退十幾丈有余。

蕃軍反應同樣敏銳,幾乎在唐軍沖出陣線的同時,兩翼各有游師包抄而來,想要截斷那三千唐軍騎兵的退路。

但黑齒常之既然有此軍用,當然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備,兩千陌刀手在營中被甲完畢,直接乘戰馬投入戰場,抵達戰場後,即刻棄馬列陣,至於坐騎則就任由奔行在戰場上。

唐軍陌刀手如此大手筆的機動投入,讓蕃軍出擊的騎兵游師不敢貿然靠近。唐軍騎兵們以陌刀手基陣為原點,不斷在戰場上沖突游射。

因為陌刀戰陣的存在,蕃軍投鼠忌器,不成圍截之勢,當其軍營中重騎披甲登陣的時候,唐軍騎步兩陣已經且戰且走,與前營陣腳恢復了連接。

沒能圍堵住沖殺而出的唐軍,蕃軍游師便開始收攏唐軍拋棄在戰場上的戰馬,並大聲吼叫道:「唐軍棄馬,敗矣!」

陣中的唐軍也不甘示弱,大聲回應道:「此馬俱蕃賊所資,入營再馱蕃賊屍首來投!」

更有甚者則就唱起了歌:「月黑雁飛高,欽陵夜遁逃……此夜必襲賊營!」

哪怕唐軍並不喊叫夜襲,蕃軍對此也絕對不敢松懈。

吐蕃大軍巨萬,真正的本國精銳在人數上並不占據絕對優勢,大量的胡族部伍充斥營間,白天在欽陵的精妙指揮下尚可表現悍勇。但是到了夜里,臨場指揮的效果便大打折扣,一旦被夜中襲營,烏合之眾的弊病便凸顯出來。

所以就算吐蕃在正面戰場上打得不錯,可若一旦遭受夜襲,戰場形勢就會逆轉,乃至於分分鍾演變成營嘩潰逃。

這樣的戰例已經不止發生過一次,所以欽陵在這方面也是極盡設防,白天攻戰的同時已經命令另一批胡眾圍繞大營挖掘壕溝,一些部伍干脆就扎營在山上。到了夜里,營內營外更是篝火齊舉,用火光驅散黑夜給胡眾們帶來的心理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