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3 既入幸途,抽身不易(2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2245 字 2021-01-20

待到家人離開,張晉客神情焦躁的在堂中徘徊不定,臉色同樣變幻不已。

府中旁人不知,但他自己知道他昨日是將六郎送入上陽宮侍奉太平公主,卻為何被楊執一所執拿且押到他府前挑釁,這當中的曲隱也讓張晉客驚疑不安。在沒有搞清楚之前,不敢露面相見。

張氏宅門前坊街上,已經聚起了數量不少的人眾,這其中既有楊執一率來的一眾家奴,也有聞訊行出的張氏族人們,同時還有坊中別處圍聚而來的看客。

「怎么,張氏家人難道死絕了?一個能話事的都不見行出!」

楊執一身著一襲深色錦袍,負手站在張氏邸門前,眉眼之間滿是憤怒,渾然無顧張氏門前一干人眾,只是望著那邸門怒聲道:「張晉客在不在邸中?若再不出,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處理了你家惡徒!」

說完 這話,他便轉過身向後一招手並冷哼道:「把人拖上來!」

楊執一話音剛落,自有家奴將那形容憔悴至極的張家六郎拖曳入前。楊執一入前抓起少年髻發,讓其仰臉面向自己,及見少年眼神驚恐之際,他便冷笑道:「來生若還有幸托生成人,要緊記得,有的人事不要輕易觸犯沾惹!」

說話間,楊執一將手向後一伸,自有家奴遞上一個長形的錦布包裹。楊執一從包裹中抽出一桿鎏金華美的馬球杖,稍作摩挲並自語道:「此杖還是舊年與雍王殿下球場閑戲,殿下解而贈我。」

「把人給我架起來!」

楊執一一聲怒喝,等到那張家六郎被架起,他更頓足一喝,揮杖抽下,只聽咔嚓一聲裂響,少年左臂已被抽斷!

伴隨著少年慘絕人寰的一聲慘叫,門前張氏族人們已是惱怒得目眥盡裂,而圍觀者中卻是一連串不怕熱鬧大的叫好聲。

「張晉客還不出?」

楊執一回望一眼張氏門庭,轉又冷笑著再次揮起馬球杖,又將少年另一臂膀直接抽斷。而這少年此時已經癱卧在地,掙扎蠕動,口中發出的慘叫呻吟已經不似人聲。

「住手!此兒即便論罪應誅,自當付以典刑。楊將軍以此嚇我,是何道理!」

張晉客本來一直隱於門後,但見楊執一砸斷自家兒郎兩臂仍不肯罷休,還待揮杖,於是便按捺不住,邁步出門戟指厲呼。

見張晉客出門怒視自己,楊執一冷笑一聲,收杖頓足乜斜著張晉客冷笑道:「此奴罪或不罪,不待人言。但他今日所受諸種,張某閉門自作量裁。異日再見其人生在都畿,凡我家門一丁尚在,則必了之!」

說完 這話後,他撩起衣袍擦去馬球杖上的血漬,才對家人揮手道:「走!」

楊執一一行上馬離開,張晉客臉色陰晴不定,但也並沒有喝令家人阻止,只是頓足冷哼道:「回府!」

小半個時辰後,張氏中堂里,經過一番診治的張家六郎傷情有所穩定,也斷斷續續將一番凄慘經歷勉強講述一番。

了解到事中原委後,張晉客本已憤懣不已的心情越發紊亂,指著那已經遍體鱗傷的六郎怒喝道:「人間諸種災厄,緣何漏你一人!往年只在榮寵與否,孽種浪行,竟將我家門逼入存亡之境!雍王威重,當今聖人思之憂之尚且寢食不安,其人哪怕瓜葛牽連,是你能輕作撩撥!」

怒罵一番後,張晉客猶自怒氣難遏,稍作沉吟便又吩咐道:「速將此子送出城去,是死是活看其造化。楊執一登門躁鬧,是以我家骨肉投獻尊者。唯今外界不知曲隱,從速了結,切勿再為外人所趁!」

在堂不乏張氏族人,聞言後不免憤懣大生,有人便忍不住說道:「雍王即便權重當世,所專不過潼關以西。我家亦非寂寂無名之門戶,即便不敢觸犯雍王,難道連幾個借勢倀鬼登門羞辱,都要忍辱吞聲!」

「借勢倀鬼?意指何人?」

張晉客聽到這話,頓時便沉下臉來拍案怒喝:「爾等只知雍王勢重,知其勢重幾何?世道幾人,不是仰雍王鼻息?六郎幸得公主殿下昵愛,但公主殿下何以不加包庇?楊執一不知朝情厭極雍王勢力?為何因此小釁便敢登門辱我?舊者革命不謂竟功何者?雍王負之西去!如今鼎業安危,俱系雍王一念!即便當今聖人,所恃能出雍王恩惠?我家即便煊赫不失,能恃此與天意爭命?」

張晉客官在比部郎中,勢位不謂極高,但他前所歷職乃並州大都督府司馬,因蘇味道受雍王使命擔任並州長史而解職入都。

雍王究竟權勢幾重,張晉客其實並沒有與之直接觸碰。但當時代北道一條聲令,大總管薛懷義便被一刀斬之,但現在代北道大將無論契苾明還是曹仁師,包括原並州長史武攸宜並如今的蘇味道,已經俱在雍王門下!

出身冠纓門第,張晉客也不是無處出頭的俗流,但入都之後之所以投在太平公主門下,也是經過一番權衡考量。世道諸眾只知當今聖人親重太平公主,但張晉客所事涉於機密,是能夠感受到太平公主言行內里對雍王的忌憚。

「我家冠纓門庭,本不至於幸從曲進。唯今世波詭雲譎,無作妙計,無從謀身。六郎本以曲媚而見寵,但卻……我不是不憐兒郎,不惜家聲,但生在此世,為之奈何?雍王形勢之壯,你等所見不過幾樁。但要家門富貴長在,豈能落於人後?」

張晉客講到這里,忍不住嘆息一聲:「天皇賓天以來,坤極覆於乾道,紫之所以奪朱。大勢所趨,已經悖於俗念。匡正扶危者,能過於李昭德?昭德尚且不能安享於舊勛,世道幾人能棧戀前計?

人間所寵者,裴炎之類褻弄公器之流!雍王身在宗家則稱嫡稱長,身在廟堂則為輔為庇,而今卻流落於江湖、遠封於陝西,這難道是人間正義長久無恤之異狀?潼關以西,群眾爭鳴於此不公,潼關以東,幾者能阻此強勢?就連聖人,尚且閉門不出,我家憑何能作桀驁姿態,竟敢觸其爪牙?

六郎不死,於家廟已經可以稱罪,我如果再勤做撫慰、窮爭其命,那今日凡所在座之親徒,異日共赴南市、舔血刀鋒,能感念我今日之仁恤?」

「若如郎主言,天意已經屬於雍王,何以雍王仍然懸在陝西、至今不能履極?即便當今聖人不能稱制,人間尚有廬陵……」

聽到張晉客這番言語,在座張氏族人仍然有人不忿道。

張晉客聞言後嘆息一聲,繼而便說道:「天意或仍分眷於廬陵,但廬陵人勢不具。凡所投效者,那就要做好性命捐給、家業俱毀的准備。我家僥幸並未入此存亡危境,但如果有人想要搏此殊功,我也不作阻止。具書於此,恩義兩絕,出門之後,各逐富貴!」

聽到張晉客這么說,張氏族親們也都神色各異,沒有人敢繼續發聲爭辯。

見眾人都不再發聲,張晉客便說道:「六郎浪行,為我家惹來橫禍。逐其城外,自生自滅。公主殿下如今尚仰我家才力,所以不作私刑極懲。但既然入此幸途,抽身不易。著五郎速速歸都,擇日隨我入拜公主殿下。幸或不幸,尊者自決,但若自此而遠,則前功盡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