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9 聖駕渡河,姑且一論(2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2449 字 2021-01-20

聽到蘇永所言,李旦怒極反笑,笑得腰都彎了起來:「朕的好兒子!倒是深知物力艱深,愛惜一事一物,他、他……都畿情勢已是垂危,蠢物獨戀漠南牛馬!蘇永,朕是不是錯了?有的事,差異懸殊,該當承認,朕門中庸劣之種,確是不及、不及二兄所遺壯種啊!」

「聖人切勿作此言想,豫王殿下開府未久,已經能夠獨當方面大事,假以時日,必能托家國……」

蘇永聽到這話,連忙又說道。

「假以時日?方今世道,誰又肯假時日與朕?」

李旦冷笑一聲,繼而抬手揉了一把臉龐,然後才說道:「今日政事堂留直者誰?」

「是韋、姜兩位相公。」

「召他們入宮來見,還有左台袁恕己,若仍在衙,一並召見。」

雖然一夜未眠,但在得知狄仁傑死訊並河東之軍仍遠,皇帝自然更加沒有了睡意,稍作洗漱便換衣直赴殿堂。

雍王率軍東來,對朝情撼動深刻。雖然朝內重臣們在經過兩日不眠不休的商討後、做出了派遣宰相李思訓西行安撫並勸阻的決定,但能否成功,群臣也不敢報以太大的信心。

最近這段時間以來,皇帝深居宮中,不再涉足外朝,外朝也是人心惶惶,許多朝臣心憂局勢或前程、無心於事,諸司缺員嚴重,即便是還返回皇城當直,多數也都是想打探消息,朝事政務也因此基本荒廢。

作為朝廷執政中心的政事堂,日常時節本該竟日繁忙,處理大大小小的軍政事務。然而實際上連日以來政事堂中都是清閑有加,不要說正常的事務處理,哪怕就連平日里讓人煩躁不已的御史台彈劾人事的文書都少有呈交。

朝情喧噪吵鬧自然不是什么好現象,可若連基本的監察與維護都停滯下來,那所意味的情況則就更加嚴重了,說明甚至就連朝士們、對於眼下這樣一個朝情局勢都喪失了信心與參與度。

這樣的情況,哪怕在武周革命、朝情局勢最緊張的時刻都不曾出現過,那時候無論支持還是反對,朝中起碼還有爭執和對立。不像現在,表面上一潭死水,然而內里卻已經是翻江倒海的撕裂。

得到皇帝的傳召後,政事堂兩員宰相以及御史中丞袁恕己前後抵達了大內宮殿中,彼此看到對方,眼神中各自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意外,但更多的還是一份沉於眸底的憂慮與無奈。

當皇帝入殿的時候,三人起身見禮。皇帝也並沒有與他們多作寒暄,落座後便望向郕國公姜晞問道:「西面消息傳回沒有?」

姜晞聞言後便搖了搖頭,但又補充道:「雖無聲訊傳回,但已經可以確定雍王此番東行,所率西軍卒數五千數員,大遜於朝廷此前所估西軍年後仍聚五萬甲數。可見即便是陝西道諸軍,對雍王此番擅進仍存異議,雍王亦不敢盡發鎮卒……」

「當年雍王攻奪北門,軍數尚不盈千。」

韋巨源眼皮一翻,看了一眼姜晞之後便說道,說完這話並不理會堂中幾人臉色,便再次垂首默坐。

「今時豈同往世!姑且不論情勢差異,當年事發驟然,內外少於防備。今雍王行止,內外側目,已經不可再決斗於幽隱頃刻。今都畿兩衙甲力仍合萬眾,城防、宮防嚴謹有加。況李相公使命西行說之,朝情不欲雍王歸國,雍王未必敢……」

姜晞橫了潑冷水的韋巨源一眼,然後又繼續說道。

韋巨源聞言後嘿然一笑,然後出席作拜並抬頭望向皇帝說道:「陝西地民,雍王經營深刻,諸勛門東行趨避便為明證。今雍王簡行,或矯飾以弱、或無悖極之情,其腹計深遠,非臣敢作窺測。但據姜相公所言,明設之陣尚可決勝於戰,幽隱之禍則防不勝防。今都畿人事,多趨於洛南,當中是否禍端藏匿,唯聖人裁斷。」

皇帝聽到韋巨源這一番話,眸中又閃過一絲陰霾,斟酌良久才又開口道:「韋承慶他、他近日起居行止如何?」

許多的陰謀,特別是事關國朝神器的大陰謀,其實從來也不是全無端倪可察。就像是舊年神都那場革命,當雍王接觸北衙軍權並統領肅岳軍的時候,武氏諸王便已經有所警覺,並且開始著手壓制雍王,甚至差一點取得成功。

韋承慶所策劃的事情,如果說一開始還沒有什么端倪可察,那么當大量南衙將士在其安排下奔赴州縣的時候,便已經無從掩飾了。

但問題是,有所察覺與能否壓制是兩個概念。韋承慶當時已經是政事堂首相,並且其門下已經聚集起了眾多循其得勢的關隴勛門,就連南衙宿衛都已經不知被滲透成了什么樣子。

盡管北衙萬騎初見成效後,皇帝便著手開始壓制相權,但是很不巧當時又適逢突厥入寇,應對外患的同時,還要竭力提防行台。在這樣的情況下,若再發動對朝堂的清洗,無疑是一種自殘,只能奪了韋承慶的相位,維持一個表面的平靜。

如今朝廷所面對的形勢就是,明面上的威脅雍王已經將要行過潼關,暗里的廬陵王可能已經距離都畿更近。兩種威脅都足以致命,區別只是哪種毒發更早。

聽到皇帝言及韋承慶,姜晞便又忍不住說道:「如今雍王已經兵臨潼關,正需同心阻之。若朝中再妄起爭斗,恐形勢將更加危殆!」

這會兒,韋巨源也不再陰陽怪氣,而是直接說道:「禍之藏野,雖然不知匿處,但若欲發難,必以韋承慶總領其事!臣請即刻就邸撲殺韋承慶,使其徒眾無所標望,驚悸相擾、與事者必生搖擺之志,或自曝其惡……」

「但若雍王趁勢東行,將何阻之?」

「雍王進止,尚不失章法。若真直意神器,則畢發西軍甲卒,絕非區區五千之眾!其所申訴,亦止於邊擾……」

「雍王統甲數不盈千,已敢發難!今縱養關內,聲勢壯成,豈止……」

「雍王節鉞,尚為聖人授給。但野中欲搏殊功之賊,已經立志王法之外!」

兩人針鋒相對的爭吵起來,而皇帝則眉頭皺的更深,一時間也是心意掙扎,不知該聽從於誰。

同在殿中的袁恕己始終沒有發聲,望著爭執不休的兩名宰相、眸中隱有暗嘲閃過。等到兩人各自停頓下來、組織言辭之際,他才起身叩拜道:「雍王今東行,的確難阻。而山南之禍,亦與朝情糾纏不清。但若聖人傳檄天下,親征河北躁亂之賊,憑此大義,能使雍王裹足,聖駕過河北進,能避都畿躁亂之禍,能合河東王命之師,能聚河北人物勢力!」

「這、中丞細說此計!」

李旦聽到這話,眸子頓時一亮。

「萬萬不可!聖駕豈可輕赴於野……」

韋巨源與姜晞聽到袁恕己如此發言,心中已是一驚,待見皇帝對此流露出不小的興趣,則就不免更加惶急,暫時放棄了彼此的爭執,齊聲阻止道。

「那兩位相公又有何計略能定內外?」

袁恕己既然發言,便不再退縮,直視兩人沉聲道:「雍王所以躁亂關西,所借唯突厥之擾。聖駕親征,其勢無所依附。朝情所以污垢暗藏,所趁唯宮闈震盪,否則不足成事。河東之軍難歸,所以朝廷權弱勢輕,勢不就我,我當就勢!」

「胡說!天子宗法所尊,社稷推崇,豈能與賊臣競勢較強!」

韋巨源起身頓足,指著袁恕己怒聲道。

「韋公勿燥,朕亦知此計頗不可取,唯今內外交困,不可再阻言途,姑且一論。」

李旦起身勸和,但眼中卻是一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