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8 雙龍匯野,伏屍北邙(1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3283 字 202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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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邙山上列墳塋,萬古千秋對洛城。城中日夕歌鍾起,山上唯聞松柏聲。

今夜的神都洛陽城中,自然不會有什么歌鍾聲響起,唯各種騷亂、廝殺聲不絕於耳,甚至就連郊野游盪的野獸,都被城中各種鬧亂聲驚擾得不敢靠近城池,只是遠遠遁開。

城中雖無歌鍾,然而北邙山上於夜風吹拂下仍是松濤依舊,只不過在這松柏聲之內,也難免沾染了一些人間的煙火躁鬧之氣。

此時的北邙山中,多有臨時的帳幕架設起來,因為周圍廣有松柏遮掩,哪怕已經距城極近,若不行至近前,也很難發現在這一片郁郁蔥蔥當中居然藏匿了幾千人馬。

這一路臨時駐扎在此的人眾,自然就是早間從洛南香山出發、繞城而過的廬陵王一行。

原本光天化日下,將近兩千人馬繞城而過也是一件風險極高的事情,因此一行人還准備了由都水使者劉思禮所開具的漕力調轉文書,以應對沿途或會遭遇的官府盤查。

然而廬陵王一行由洛南轉移的時候,適逢都畿禁軍大亂,竟然就這么全無阻滯的從洛陽城東抵達了北邙,沿途甚至還有余暇搜掠了一批鄉野民丁以壯大聲勢。

此時距離北邙山谷這一處營地中,已經聚集了四千余眾。

其中最為精銳的自然就是楊元禧等所率領前往山南迎接廬陵王的那近千南衙禁軍將士們,如今的他們已經是廬陵王最為倚重的心腹力量。

雖然在幾個月前,彼此或還素昧平生,但這一批迎駕將士們先有迎駕之功,又一路護從廬陵王北行歸都,可謂勞苦功高。

如今距離象征著大唐社稷最高權位所在的神都大內不過一二十里之間,只要沖過了這一段路程、進入到大內皇城,他們就是從龍功士、中興元勛,此前所有的付出都會獲得驚人的回報!

除了這近千南衙禁軍之外,還有就是韋嗣立於汝州所招募的數千壯卒中優選出來的精銳,這一批人眾也有大幾百人,軍事素養或是不及南衙軍眾,但一個個也都悍力可觀。尤其想到此夜之後便能燒尾解褐,一躍成為勛從官身,也都不免激動難耐、斗志昂揚。

除了這將近兩千人的核心力量,還有就是沿途所過鄉社所搜掠的民夫壯力,同樣有近千人之多。除此之外,便是抵達北邙山後,於山嶺之間搜索裹挾來的人眾。畢竟北邙山天下樂葬所在,埋葬於此的非富即貴,多多少少都會安排一些奴仆守墓打理,如今則就成了廬陵王的謀篡之資。

原本廬陵王在決定放棄原本的人事計劃而另作謀進時,心中也是不無忐忑。

可是一整個白天的時間忙碌下來,不斷成功實現了轉移,本身勢力還壯大倍余,足見眼下的朝廷對都畿局勢控制之薄弱,廬陵王心里也是充滿了振奮。

夜幕漸漸降臨,於山嶺上向南俯瞰,清晰可見洛水北岸的城中諸坊間火光閃爍,城中的騷亂聲更是在夜幕下傳播到極遠的郊野里,哪怕在北邙山峰上都略有聞及。

「今次行事如此順利,誠是天助大王!十幾年江湖漂泊,邪情遮蔽天機,一朝勃然而動,天地都為助力!」

一路追隨至此的楊元禧望著南面城中亂象,一臉振奮的說道。

廬陵王聞言後也是滿臉笑容,環顧周遭擁從者不無感慨的說道:「天地雖有垂憐,仍需群眾廣助。此夜之後,我與諸君共享此國!」

在一片歡欣振奮之中,沉默寡言的韋嗣立乃是一個異類。都畿內突然爆發這么大的動亂,想也可知他兄長韋承慶並眾族人們必然處境不妙,雖然也欣慰於計劃進行的順利,但想到城中生死未卜的親人們,這一份欣喜不免就大打折扣。

在場也有人察覺到韋嗣立的情緒不佳,廬陵王妃韋氏的族兄韋溫便湊過去,拉著韋嗣立手臂笑語道:「凡成大事,能無流血?大王歸位立朝之後,滿門忠義必盛作褒揚,即便韋相公等不救,生人誰無病衰?修短不足長計,唯名爵可為蔭傳。來年兩家相序輪齒,府君亦不謂孤獨……」

聽到韋溫這一番風涼話,韋嗣立便忍不住橫了其人一眼,然後才行至廬陵王面前抱拳說道:「大王,既然人事都已就位,便需盡快出兵,克定大事!」

聽到韋嗣立急切請戰,廬陵王自知其人是想為都中族人們緩解壓力,但他之所以拋棄舊計,就是為了要讓都中這些人事吸引朝廷目下仍擁有的力量,聞言後只是擺手道:「眼下天時尚早,且大內宮防堅固深闊,唯趁人事久疲深困,才可一戰定勢。」

「大王所論,誠是知兵之言。但方今網羅諸眾,能稱精勇者委實不多。匹夫意氣,易躁難久,長時等待,難免志力消磨啊!」

韋嗣立又繼續說道,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周遭那些營帳,此時已經多有散卒橫倒山嶺草木之間、鼾聲大作。眼前人勢雖然不弱,但卻有大半都是草野中臨時拼湊起來,明顯不可作勁旅之用,若再這么拖延下去,可能全軍此夜就要抱木大睡,更談不上奇襲奪門、兵入大內。

見廬陵王已有意動之態,韋嗣立便又繼續說道:「萬金之軀,本就不宜久立險處。更何況北邙墳塋累列,死氣濃郁,縱大王氣沖霄漢、鬼祟難侵,但長久駐留於此,終究不吉。」

廬陵王聽到這里,心里也覺得隱隱有些發毛。過往幽居多年,他全憑佛理排遣失意,鬼神術法之論也頗為信服。此前一直謀計著光明前程,現在得了韋嗣立的提醒後,頓時也有些緊張起來。

「速引幾牲斬殺告慰此間亡靈,假道擾之,並非刻意任性,來日必盛禮以饗山澤諸靈!」

說話間,廬陵王抬手向北邙山嶺環拱一遭,然後便將手一揮並大聲道:「傳告諸營壯義,隨我歸宮,定勢此夜!」

韋嗣立的提醒也不無道理,當山野間卒眾們正式開拔的時候,除了那近千南衙將士們快速集結,余者部伍動作拖拖拉拉,許多人睡夢中被驚醒,下意識便拖杖逃竄,又花費了很長的時間,才將部伍完全收攏起來,勉強結成陣勢,在夜色的掩蓋下,向大內皇城進發。

此時夜色更加濃厚,而神都城諸坊間所傳出的騷亂聲則有增無減,甚至就連城外的白馬寺附近都出現了小股流竄的亂民。這意味著神都城中不只已經局面失控,甚至就連最基本的城防都喪失了,對廬陵王一行而言無疑是一個極大的利好消息。

當然這也並不意味著此行襲擊大內就全無困難,大內皇城相對於普通坊區,無論是城防強度還是駐守力量,都不可同日而語。

特別神都大內紫微宮北面諸道宮城疊設,從最北面的圓璧城向南依次為曜儀城、玄武城,如果從正面發起進攻,需要接連突破這三道宮防,才能真正的接近大內宮城。

如此牢固的城防,如果其宮防宿衛不亂,想要從正面強行突破,哪怕數萬精銳大軍強行攻城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不要說廬陵王所率這一支倉促拼湊、大半烏合之眾、連基本的攻城器械都不具備的雜牌軍。

所以這一次攻城只是下計,本就不在廬陵王的計劃之中。不要說打不進去,即便是接連攻破幾座城防,單單攻城所耗費的時間,已經足夠當今聖人組織反擊或者移駕別處,就喪失了突襲的最重要意義。

廬陵王一行的計劃是先臨宮北圓璧城門進行叫陣,憑此人勢或勸降北門守軍、或誘敵來攻。如果事情進展不順利,即刻拋棄那兩千多烏合之眾、留此擾敵,以精銳力量快速轉移至西苑,由西苑九洲池宮防薄弱處沖入內苑,繞開玄武門而直襲宮城,若至此仍存阻滯,則就轉赴上陽宮,劫持皇太後,總之就是此夜絕不走空!

當廬陵王一行浩浩盪盪的殺出北邙山野林地時,此時的大內宮城也有驚變發生。

袁恕己並北衙諸將突然登殿,劫持聖人,便不再停留,於玄武門處招聚北衙仍然留直的將士,將諸文物並一部分物資快速裝車,穿行數城,直向宮北茫茫原野而去。直至離開宮城之後,袁恕己才又吩咐使員將幾道皇帝制敕送回大內皇城南省中,稍作留守布置。

皇帝棄國出巡,自然不可能輦輅招搖,一駕青帳輕車便被拉出了宮城,告別了那給他帶來無上權力並無盡屈辱的神都太出宮,甚至都來不及回望告別,便被拖曳著駛入那茫然無際的黑夜中。

此時皇帝萎坐在車廂中,輕車疾行所帶來的顛簸,以及車外四面八方傳來的人馬雜聲,都不能讓他蒼白的臉上有絲毫鮮明的表情變化,茫然無神的兩眼更是幾乎完全融入黑夜中,沒有任何神采流轉。倉促間被人強硬披掛在身的甲衣並不合身,隨著車駕的顛簸,凸出的甲片邊緣直將側臉都給劃破,血水沁流出來很快便打濕了內領,但皇帝只是渾然不覺。

突然,車廂一震,直接停頓下來,頹坐的皇帝身軀下意識向前傾倒,幾乎滾出了車外。幸在一直疾行於側的宦者眼疾手快,將半身已經撞出車外的皇帝扶穩。

輕車結構單薄、不夠扎實,御者策馬而行,為求速度又不恤馬力,倉促套就的車轅都直接被拉斷。

「請聖人移駕別車,天明之前必須要抵達偃師,明日午後才能至虎牢渡口。」

伴駕而行的潁川王李承況眼見聖人險些落車,一時間額頭上也是冷汗直涌,正待上前攙扶皇帝,卻被當面一腳踹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