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2 義無大小,概是正氣(1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3239 字 202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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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天門前,雍王無論言行俱霸道至極,而在場一干時流不管感受如何,一時間也唯有俯首聽命。

在做出了第一項人事任命後,李潼話鋒一轉,便開始著手解決眼前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那就是神都諸家率入皇城中、眼下仍然聚集在則天門前的部伍們。

今次率隊進入皇城者足有將近二十戶的時流人家,既有弘農楊氏這樣的勛貴豪門與張說等河南土豪,也不乏陳銘貞、徐俊臣等投機客。人勢多的數百員眾,少的也有十幾員跟隨聽用,全都整合起來的話,那也是足足四五千人,是一股頗為可觀的力量。

看著則天門前亂糟糟幾千卒勇,李潼一時間也有些犯難,對於該要如何使用或者說處理這一批人、感到有些頭疼。

讓他們各自歸家當然是不可能的,眼下神都城中秩序尚未完全恢復,無論是定亂還是作亂,這些年輕的丁壯力量都是至關重要的。況且他們各自主家難免居心叵測,遠不只有一個楊嘉本,一旦放開了管束,還不知會生出什么幺蛾子。

將這群人完全收編進定亂隊伍中也是不可取的,起碼在原本的人身隸屬關系還未解除之前貿然收編,這群人的忠誠度仍然極為可疑,未必就能完全貫徹李潼的定亂方略,即便是秩序重新建立起來,也會埋下許多隱患。

略作沉吟後,眼見各家卒勇進食將近尾聲,李潼便又下令吹起號角,將人眾招聚在則天門前,並大聲道:「今日皇城之內與諸位協力共戰,痛殲賊逆,誠是快哉。此前戰中,旗號聲令多不協同,諸員戰功倉促之間亦不能詳錄。唐家用士,賞罰分明,恩威施給,尤尚信義。當陣身有斬功者,入前自表!」

聽到雍王的呼喊聲,則天門前頓時響起了一片嗡嗡議論聲。這些諸家參戰卒員,多數都不是正式的甲士,乏甚戎旅經驗,但哪怕經驗再怎么缺乏,也都覺得這樣的計功方式顯然不是常例。

但無論是不是常例,既然雍王殿下已經如此喝令,便也有人開始陸續入前,畢竟這也不是什么壞事。

此前攻入皇城中的亂軍同樣有幾千眾,在則天門前碰的頭破血流之後,很快便發生了潰退。但是隨著各家卒員自諸宮門涌入,絕大多數亂軍被圍困撲滅於皇城內,所以各家卒徒身有斬功者不在少數。

很快,則天門前諸家卒眾們便分成了兩部分,站在前方的便是在剛才戰斗中有手刃敵人戰績者,出列之後便不無期待的昂首望向站在城樓上的雍王殿下,約莫占了在場人眾三分之一的數量。至於仍然站在原地那些人,則就不無遺憾與失落,顯然接下來就算有賞格發授,他們也必然要遠遜於那些斬首之功。

等到兩部分人各自立定,李潼抬手吩咐他新任命的定亂使陳銘貞將那些身有斬功者引至一側,記錄名號以造功冊。

同時,他於城樓上俯瞰著仍然停留在原地的眾人,並繼續大聲道:「國都遭亂,宸居動盪,諸位能奮力捐身於陣,已是忠勇可誇。戰陣混亂,功事無所依憑記錄,尚能克己自守,不作貪賞冒功,信義如此,風骨如玉!時局板盪誠是不幸,但能見器才林立,亦足快意!」

說話間,他又將視線轉向那些率眾至此的各家族人們:「國有忠勇信義如斯,何患覆道之賊猖獗?報國之門,大啟此時,諸家薦獻有功,亦需重酬!往者主仆之義深在,今日戰陣諸員戮力殺賊,亦彰諸家賞識之明。我不忍勇義諸員荒置在野,亦不忍加之棄主之名。今日勛功計量倍酬,一給諸家,一給群勇,諸位可願全我愛才之計?」

在場眾人聽到這一番話,神情先是驚愕,片刻後便漸漸有人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雍王這一通盤算,明晃晃的離間戳人心肺,可偏偏又說的大義凜然、擲地有聲。

他們如果要當場拒絕,且不說雍王會不會羞惱報復,單單他們各家仆員的失落與懊惱只怕都難以平息。但若真一口答應下來將這些仆員勇卒們盡皆充公,又難免心痛不已。

在場眾人當中,的確不乏如陳銘貞、徐俊臣之類投機客一早就打定主意抓住機會便投靠雍王,當然也免不了真正忠勤王事者。

但諸如觀國公楊嘉本之類,打算挾勢制衡雍王者同樣不在少數,雖然隨著楊嘉本身死,這個念頭已經不敢再輕易流露出來,可眼下連場景都還沒轉換,就被雍王連消帶打、要將自家籌碼力量給收編了,一時間多多少少是有些不好接受。

雖然一時間有人難作決斷,但對於一些人來說,眼下任何一個需要表態的時刻都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此前一直沒有搶得表現機會的徐俊臣這會兒便忙不迭的越眾而出,匍匐在地並大聲道:「如殿下前言,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義有大小之伸屈,殿下鎮國扶鼎,乃應天承運之大計,人間稱義者無過於此!臣安敢私計惡阻於大義,亦不敢貪賞竊食將士之勛功……」

徐俊臣的踴躍發言,起到了一個極好的表率作用,接下來又有數人出列表態,願將所從屬卒員獻出、並推辭掉格外的恩賞。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表態,仍在沉吟難決幾人便心生危機感,哪怕心里極不情願,也只能硬著頭皮表示一切聽從雍王殿下的安排。

等到在場時流多數表態之後,事情就變得簡單了。則天門前所聚集的這幾千卒眾的確給李潼帶來了不小的心理壓力,從強殺楊嘉本到之後各種雞血壯言,其中多半意圖都是為了收編這幾千人。

皇城中撲殺叛軍之後,接下來想要進一步掌控神都城,無論如何繞不開眼前這幾千卒眾。但這些人身份又比較特殊,他們並不是普通的坊曲百姓,而是分屬於時流諸家的奴仆。

如果用朴素的人權解放思維處理,登高一呼,豁免這些人的客奴身份、給予他們法律上的獨立地位,他們就會歡欣鼓舞、舍死效命,哪怕屠刀揮向舊主。但這種做法,現實中可行性實在不高。

倒不是說這些人生具奴性、不願爭取獨立自主的地位與人格,而是唐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種任俠尚義的精神,主仆之間不僅僅只是一個身份關系,更有一層恩義相結的社會倫理道德約束,這種道德倫理在以武勛起家的關隴勛貴群體中也甚有表現。

這其中一個比較鮮活的例子就是隋初韋袞有奴桃符,健壯有力,每隨出征多有建勛,後來韋袞將之放免從良,並代之表奏功勛,獲得朝廷封犒。桃符殺黃牛獻主乞姓,韋袞賜之姓韋,桃符仍不敢與故主同姓,只稱黃犢子韋。

《朝野僉載》有說,韋袞之所以賜奴同姓,就是防備著時過境遷、後代子孫不知前事而與奴家亂婚,賜同姓之後便沒有這樣的隱患了,骨子里仍然看不起奴仆。但韋袞若知後世出身黃犢子韋的韋後倒台後,京兆韋氏受其連累被大殺一通,會不會後悔當時的這一點精明。

拋開別的不說,這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主仆相得的例子。彼此之間的情義以及互相成就,聽來顯然要比冷冰冰的制敕宣令要更有人情溫度。

唐人這一點尚義的精神,李潼是深有感受,越是出身底層,這種知恩圖報的道德感就越強烈。畢竟他自己本身從弱小到強大,便深得此利,所以在具體情況中,也並沒有忽略這一點。

「義無謂大小,概是人間正氣!我愛此間壯才,恩賞厚給,群卒憑此酬報故舊,諸家份內應得、安然受之,毋須推辭。縱然事付輿情,寧我當此奪士之惡,不使群員義氣有損。」

徐俊臣這個機靈鬼托兒當的是不錯,不過雍王也自有宏大一面,自然不會吝嗇這一點恩賞。

義無謂大小,但前程卻有。投靠雍王無疑是要比留事故主擁有更多的機會、更遠大的前程,而在這選擇中所產生的背叛感與負罪感,雍王替你們解決!

聽到雍王這一番宣言,再見各自舊主也都表態願意捐士獻力,在場諸家卒員們各自也都異常振奮,齊齊叩拜響應謝恩。

這一幕落在時流諸家眼中,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是滋味,不說各自仆員被征奪的失落,更隱隱感覺自己等人出現在此地就是多余。

這一群多余的人也沒有留此太久,很快雍王便安排卒員將他們引入皇城中一些閑余的官廨暫時安頓下來,同時對各家卒員們的整編也正式開始。

雖然皇城中諸司官吏盡數亡出,但大內自有習藝館、雲韶府等教授宮人的機構,宮人能作讀寫記錄者不在少數,數十人分別攜帶紙筆入列統計,用了小半個時辰,便初步的造冊完畢。

兵冊造定之後,李潼又著宮人自大內搬來兩個鑲金嵌玉、異常華美的箱籠,一者用於收存籍冊,一者則放置在則天門前,而後繼續宣布道:「犯宮之賊雖已伏誅,逆亂之賊尚未掃滅!今夜於此造冊點兵,營旅編創,巡定全城,明日諸營聚首此門,投名於箱,具功者授仁勇副尉、上功者授仁勇校尉!立此金玉之盟,若有違背,天人棄我!」

則天門前,聽到雍王所開具賞格,氣氛頓時又沸騰起來。

在場諸卒員們,本身多為客奴之身,能夠放免奴籍、成為良民已經是一大幸運,原本以為所謂的恩授無非量勛幾轉並一些錢帛賜給,卻沒想到竟能憑此功事一躍成為在品的官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