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9 靖國格式,宮門立館(1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3152 字 202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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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說當然不可能害喜,而且就算是,也絕無可能跟徐俊臣有關系,兩人出身、秉性種種俱差距懸殊,根本不可能尿到一個壺里。

至於張說為什么會是這樣一幅凄慘模樣,那完全是被嚇的。李潼尚未監國之前,給了張說一個辨察使職,隨著入朝執掌軍國大權,相應的使職自然裁撤,職事歸於百司,張說又被任命為事權類似的大理正。

大理正為大理寺通判官,審覆量刑並掌監決,過往這段時間里,每天有一半的時間都待在南市刑場,睜眼閉眼都是血肉橫飛的場面,本身就已經承受了極大的壓力,苦不堪言,偏偏還被徐俊臣這家伙給盯上了。

徐俊臣搞張說的法子也很簡單,在將都畿諸寺觀查抄一通後,這家伙歸朝擔任光祿丞,主要負責諸司官員工作餐的准備與分發。於是張說每天在刑場看厭了血肉模糊後,歸廨堂食所見又是掛著血絲、半生不熟的牛羊肉,他又不是心理變態,能有胃口才怪。

這種小事也不值得向上打小報告,而且靖國時期皇城諸司人員激增,凡所在職俱需優給堂食,幾千人食料供給難免會有忙中出錯,算不上什么大罪過。張說這里吃不下,其余衙司官員們對徐俊臣的辦事能力反而風評頗佳。

所以哪怕吐得肝腸寸斷,甚至被力役抬到政事堂奏事,張說也沒提及此節。

倒是心懷不軌的徐俊臣屁顛屁顛跟上來,詳細奏報失職,主動向監國請罪,之後便一臉熱切的等待監國處理。那點小心思也很清楚,就是張說個瓜娃子不行,還是我徐某人殺人如麻、面不改色,不想再當食堂大總管,想要調回原職。

對於徐俊臣的這一點小心思,李潼的回復也很簡單,就是讓他滾。徐俊臣的確是一把好刀,但眼下還不是出鞘的時候。

現在朝廷雖然量刑殘酷,但凡所大辟之刑俱罪證確鑿,三審五覆即成鐵案,根本就用不著再去羅織罪名。所以李潼選擇的司刑官員也都是朝野公認的正直之士,諸如刑部侍郎杜景儉、大理少卿李日知等,這些人哪怕在酷吏橫行的武周時期,也都是司法界中的正義榜樣。

這當中還有一個人值得一提,那就是聽訟惟明、持法惟平的徐有功。李潼並不是因為徐有功早年曾營救他四叔丈人竇孝諶一家而棄用其人,而是徐有功在過去的動亂中不幸遇害。

原因說起來很可笑,徐有功去年曾經短暫拜相,雖然很快就被罷免,但作為宰相榮耀標志的沙堤也從天街上鋪到了坊邸家門前。門前列戟,沙堤出行,便是朝廷重臣的標配,所以在動亂伊始、南衙禍亂全城的時候,徐有功一家便被盯上了。

別的大臣要么族人眾多、要么廣蓄門仆,即便有亂卒登門滋擾,不失自保之力。可徐有功卻真沒有,既非大族出身,久掌刑司也是得罪人的差事,拜相不足一月被免,除了一條沙堤亡命路、什么也沒留下,於是便成了神都動亂的犧牲品。

總之眼下雖然用刑苛猛,但俱非亂命,把徐俊臣發用有司,反而會因其酷吏名頭搞的人心惶惶,讓人質疑典刑的公正性。

只有當顯眼的果實摘干凈了,而朝廷仍有深作肅清的需要,李潼才會考慮將徐俊臣重新調回刑司,眼下就老老實實當個食堂大總管,在官員們飲食上積攢一點口碑。等到陳子昂趕到洛陽後,再搞點橘枳之論,搞一下朝廷團隊精神方面的建設。

「臣慚愧,懦性深在,不合刑名之威……」

被徐俊臣一番刁狀揭短,張說蒼白憔悴的臉上也滿是愧色,並不無忐忑的伏地請罪道。

「君子懷仁,所以遠庖廚以避殺,不可稱懦。此前從權付事,未以辨量為先,道濟毋須因此自責。」

看到張說這倒霉樣,李潼也有些不忍,稍作安慰一番,然後便接過張說所遞上來的今日處決名目,稍作翻看。

當視線落在宗楚客名字上的時候稍作停留,著人將相關卷宗取來又細覽一番。宗楚客坐罪通藩謀逆,是韋承慶同黨之一,抄沒其家時又查發贓錢巨萬,且家中廣有大內禁器文物。其家居洛南旌善坊,就是為了廬陵王入都後就坊張設儀仗而後奪端門入宮。

但是很可惜,廬陵王過城而不入,身體里血脈天賦被激活,偏偏要走北門,浪死在了北邙山中,宗楚客所作的接應布置自然也就沒有排上用場,成了把一家人送上法場的鐵證。

李潼單看宗楚客卷宗,跟宗楚客本身也沒有多大關系。畢竟後世對宗楚客的認知更多的也不是他中宗一朝權相身份,而是他的孫女婿李白。

李白這家伙,熱衷於娶宰相孫女,而不巧的是,其人兩個夫人所出生的家族,在洛陽此次動亂清算中都被包了圓。其首任夫人是譙國公許紹的後人,但很不巧許紹的孫子參與了潛迎廬陵王的事情,已經比宗氏早幾天上了刑場。

李潼不知道李白這兩次婚姻有沒有經濟方面的剛需考量,如果有的話,那現在看來這位盛唐詩仙似乎有點生機渺茫啊。現在也只能盼詩仙魅力出眾,不止能混到兩家軟飯了。

原本李潼還打算看在詩仙的面子上,給宗氏家眷們稍作優待,但在將卷宗翻看一遍後,又很快打消了這一時的雜念。

最近這段時間里,洛陽城內雖然刑殺不斷,但整個清算的工作量完成還不到一半。並不是他生性殘忍濫殺,而是這一場禍亂所裹挾的人事實在太多了,單單罪犯謀逆的名單,他手里就掌握著四份之多,分別是裴伷先所獻廬陵王謀反、張說所獻綦連耀謀反、綦連耀官爵賜給以及北衙嘩變等名單。

這幾份名單雖然也頗多重合,但所囊括的時流范圍無疑是驚人的。而且整場清算,還不僅僅只是一個政治問題,還是一個集軍事、經濟與民生等等於一身的綜合性問題。

如此大規模的清洗,當然不可能亂殺一通,如果沒有一個整體的策略與節奏,很容易就會演變成群體性的恐慌。

所以除了已經群眾俱知的綦連耀偽官與北衙嘩變之外,裴伷先與張說所獻名單,李潼全都沒有給付刑司,刑訊的時候也盡量控制案情的延伸,一旦案情查發足死,即刻斬首。

看起來雖然刑殺頻繁,但卻避免了株連泛濫,容易讓人滋生出僥幸之心。甚至有的案件在審訊過程中有擴大態勢都即刻叫停,轉以別罪論刑。畢竟該殺誰、不該殺誰,李潼心里門清,但范圍與節奏必須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今日處決名單批閱之後,便於堂中一式三份傳抄出來,一份留堂編入時政而後發付史館,一份發往門下,一份發往刑部,各自留司。本來御史台也要送去一份的,但台院官員也屬於廣義上的供奉官,現在已經完全成了一個空衙門。

趁著文吏們傳抄文書之際,李潼又望向了張說吩咐道:「張郎文學雄達,錯給刑司,確是失人。今朝事愈繁,孤智見短,尤需廣擇館學才士以補周全。惟舊館有犯先人所諱,使我不敢擅借智力。且於東華門另置館堂,以資詢問。張郎即日解職事此,舊府侍員入都之前,一定要擴定館堂。」

張說本來蔫蔫的沒啥精神,聽到這話後頓時眼神透光,忙不迭伏地謝恩:「臣多謝殿下恩賞,一定不負所用!」

眼見張說如此反應,李潼也是微笑點頭,手書「集英館」三字,並當堂授給張說集英館督造使職。而另據一案正伏案做事的姚璹在聽到這一樁任命後,忍不住抬頭看了堂上的監國元嗣一眼,然後又連忙低下頭去繼續批閱。

李潼之所以另創學館,原因也很簡單,就是要集權。他四叔李旦恆死於北邙雖然打亂了他的布置,讓他不得不提前恢復朝廷諸司人事結構,但也並沒有就此放棄組建新班底的努力,只是將集權攬權的意圖細分步驟。

首先他所任命的七員宰相,除了楊再思以中書侍郎職入政事堂之外,其余六個各有本職事務,全都不是兩省官,換言之除了政事堂這一個場合,諸宰相幾乎全都沒有別的身份與權力質疑他的決定,將最上層的摩擦矛盾集中於政事堂這唯一一個場所。

其次以備問失職為名,直接停了自兩省以降諸供奉官職,只保留六部九寺等政事官,讓朝臣們埋頭做事、拼kpi,不要高談闊論、唧唧歪歪。

這樣的人事結構當然不合理,特別中書、門下兩省直接放空,甚至就連基本的制敕宣令都不具備法律效應。但李潼也沒辦法,供奉官這一群體主要是嘴上工夫,而且普遍具有一種侍從性質,他們對舊秩序的忠誠與服從性質相對更高,真正的事務權不大,話語權卻不小。

如果這一群體繼續保留下來,朝廷必然會有大量的精力損失於內耗中,這顯然無益於事,索性全都停職,埋頭做事、不論是非。

但這么做也不是沒有惡果,首先是朝廷政令決策的章軌法禮性無從體現,其次就是大量的事務決策匯聚於最高決策層。

法禮性倒是好解決,無非是群臣的認可度高低,《靖國格式》的頒行,奠定了這段靖國時期從權從宜的一個整體基調,恩惠普授也讓群臣們對此保持高度認可,不會動輒唱反調、氣抖冷,凡所在事者都是這一個利益共同體的一員。而且凡所令式頒行,只以「靖國」加署發付有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