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5 贊普居內,殺賊有臣(1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4644 字 2021-05-16

AK小說 www.06ak .com,最快更新冠冕唐皇最新章節!

在海西崎嶇的山嶺間,有一路人馬正浩浩盪盪的進行著遷徙,正是剛剛從伏俟城離開、跟隨吐谷渾小王莫賀可汗前往積魚城的部眾。

多達數萬人的大部隊,加上所攜帶的牛羊以及車馬輜重,整個隊伍拉伸開,前後綿延足有幾十里之長,在這蒼茫的原野、崇山峻嶺之間,仿佛一條緩緩移動的游龍。

這些民眾們大多衣衫襤褸、神情木然,身上背馱著眾多的雜物,價值雖然不高,但卻是他們全部的家當。青海的道路完全與平坦無關,哪怕是兩手空空,長途跋涉起來都非常的辛苦,如今肩扛手提著眾多的雜物,行走起來自然是更加的艱難。

不乏人已經累得神情恍惚、氣息紊亂,乃至於直接倒斃於山嶺溝壑之間,但也不會引起什么同情悲憫,更不能阻止隊伍行進的速度。

盡管隊伍中擁有著大量的牛馬牲畜,但這些畜力卻不是用來給這些部落族眾們減輕負擔。時下正值初秋新寒,牲畜們本就需要安養貼膘、以抵御將要到來的寒冬。

眼下迫於無奈進行長途的遷徙,已經是有悖天時與習俗,若還不能節省體恤畜力,那將會有大批的牲畜不能熬過漫長的寒冬。

當然,以畜牧為本業的吐谷渾部落中也存在眾多的馱馬、挽馬用於馱運物貨。但這些馱馬是要用來運送豪酋首領們的財富,自然不會用來浪費馱運賤民們那些微薄的垃圾家當。

秋冬時節,本就不適合遠途的遷徙,上路之後又沒有充足的物資供給與負擔減輕,盡管隊伍離開伏俟城還不算太遠的距離,但情況已經非常的不容樂觀,甚至通過沿途拋屍的情況,就能勾勒出他們具體的行進路線。

但即便是如此,仍然不能阻止隊伍前進的腳步,就算是部眾們已經將要無以為繼,自有刀兵驅趕他們繼續前行。

人生在世,誰不辛苦?那些貴人們放棄了伏俟城暖帳軟卧的優渥生活,在這秋冬之交還要踏上行途,他們難道就不辛苦?

為了謀求一個生機出路,而不是困在伏俟城中與噶爾家一起迎接凶險的考驗與莫測的命運,這些貴人們決定離開,也是承擔了極大的風險。

萬幸在莫大的壓力之下,大論欽陵不復往日的固執凶悍,總算是答應放他們離開,他們才有了這樣一個擺脫噶爾家的機會。若那些賤民們不能體會貴人們所付出的努力與苦心,反而因為路途上這些微的辛苦就抱怨連連、裹足不前,那也實在是死有余辜!

在這長長隊伍的偏後方位置上,隊伍要顯得威武嚴肅得多,前後俱是威猛的武士,大量滿載貨物的車馬被團團包圍在這隊伍當中。但最引人注目的還並非那些氣勢雄壯的武士隨員與眾多的車馬輜重,而是位於此方隊伍最當中、由眾多武士貼近包圍起來的華帳大車,以及車前車後高豎起來的各種鮮艷旗幡。

這一架華車體量龐大,較之普通的馬車足足大了數倍有余,需要多匹健馬才能拖拉得動。整個帳幕都由上佳的馬皮接綴而成,內外數層,不只密不透風,甚至就連最鋒利的刀劍槍矛都難穿刺得透,而那接綴之處更是用金絲銀線穿插縫合,看起來更是華貴異常。

除了本身的材質與用工不俗之外,帳幕外皮上還鑲綴著眾多的金環,用以扣掛金玉氂尾彩羽綺羅等各種佩物。當然眼下由於荒野趕路,各種佩物都已經被清除下來,但這華車貴氣逼人的氣派仍然沒有減弱多少。

這架華車的存在,與隊伍前後那些悲苦寒酸的部族民眾們自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能夠擁有並乘坐這一架華車的人物自然也不是什么簡單人物,正是這一支隊伍的首領,當代的吐谷渾小王莫賀可汗。

其實就連莫賀可汗,若非特殊的渠道,也很難擁有這樣一輛華車。而這一輛車正是十年前吐蕃王室公主下嫁莫賀可汗時,贊普召集國中能工巧匠並收聚珍寶,專門為之打制、賀其新婚之禮。

所以這一架華車不僅僅只體現出莫賀可汗的身份尊貴,更是作為宗主國的吐蕃對其禮遇有加的證明。

因此盡管這架華車因為太過龐大、並不適合離城遠行,可是當莫賀可汗決定離開青海、前往積魚城投奔贊普的時候,也並沒有將這一架車留下來,而是將之攜帶同行,以表示自己對於贊普所賜予的恩典銘記不忘。

正式趕路的時候,莫賀可汗也是身先士卒、與部伍們策馬同行,當野中停宿時,則就登車接見各部酋首,並處理各種行途事務。

午後時分,隊伍行至兩山夾壁之間的一處深闊谷口,由於前方有別部賤民嘩噪鬧事、不肯繼續前行,鎮壓騷亂耽誤了一些時間,影響到了隊伍的行程,很難在天黑之前通行過谷口。而一旦到了晚上,山谷中便會有寒冷猛烈的罡風鼓動強吹,並不適合扎營居住。

所以盡管天色仍然頗早,但在聽到部伍匯報之後,莫賀可汗還是決定就地傍山扎營,等到了明天再繼續趕路。

部伍們聽到指令之後,便紛紛下馬抽刀、劈砍山谷內外那些干枯的荊棘藤蔓,既是為了用來生火做飯,也是避免停宿期間失火蔓延。

在部伍忙於收拾營宿地點的同時,莫賀可汗便也下馬進入臨時搭建起的帳幕當中,開始接見部屬、處理一整天行程中所積攢的事務。

這一代的吐谷渾小王,年紀已經不小,將近四十歲,但是看起來較之實際年齡還要更大幾分。其人須發濃密,略有卷曲,生就一副標准的胡人相貌。這本來也算不上出奇,可是跟留在大唐的青海王一系相比,單從外表看,已經差異大到不像是同類,更不要說同宗的血親。

莫賀可汗的血脈當然沒有問題,他就是慕容伏允的血親子孫,已故西邦太子達延芒結波的後人,有問題的是吐谷渾王室的聯姻方式。

吐谷渾立國青海,與中原王朝一直保持著密切的往來,甚至在南北朝開始,便與一些割據隴邊的漢胡政權進行聯盟與和親。因此在吐谷渾王室中,是一直有一條比較穩定的漢人血脈傳承,多代融合下來,使得他們無論外表還是風俗習慣,都與中原王朝沒有太大的詫異。

但是除了與中原王朝維系往來之外,作為青海當地的君主,吐谷渾王室自然也需要考慮到統治之內臣民的因素。須知吐谷渾王室並非土生土長的西胡,而是從近萬里之外遷徙而來的東胡鮮卑。而青海周邊所生活的民眾,則就主要以羌人為主體。

一個外來民族到達陌生地域,不只存活下來,甚至還成為區域當中的霸主,統治著數量遠勝於本部的異族部眾、所建立的政權更維持數百年之久,吐谷渾的立國祖先們的確也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傳奇。

鮮卑慕容氏,在五胡亂華的浪潮中,也的確是一個人才涌現比例最高的一個胡族。以燕為國號的政權幾乎就占盡了東南西北前後,還沒有算地處青海的吐谷渾,可謂是五胡亂華過程中排名第一的狗皮膏葯,就是他媽的不肯下桌。

當然,立國西陲的吐谷渾與中原王朝的興衰更替還是沒有太大的關系。其國能維持如此長久,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積極的與當地西羌土著進行融合。太遠的不提,當吐谷渾第一次被隋朝滅國時,作死小能手慕容伏允就是藏匿在黨項羌的領地中苟延殘喘、等待機會。

因此在吐谷渾王室的血脈傳承當中,還有一系就是與當地的西羌豪族聯姻融合,從而維系其政權內部的穩定。中原王朝強盛,吐谷渾需要交好中原時,吐谷渾王則就會選擇漢人女子生出的後代為嗣子,反之、本土西羌派就占了上風。

吐谷渾上一次的分裂就發生在隋唐之交,眼見中原大亂,慕容伏允便立擁有羌人血脈的達延芒結波為太子,卻沒想到隋後並非長久分裂的大亂世,而是一個同樣強大的大唐。

而西羌本土派,也不再同於往年,因為更西方的吐蕃已經崛起。吐蕃本就是西羌種,與吐谷渾當地諸羌無論相貌還是風俗傳承都極為相近,彼此之間自然也就更有認同感。

因此原本的本土派,自然而然就成了親蕃派,此前叛國西逃的素和貴便是其中代表人物。素和貴本是吐谷渾慕容氏疏族血脈,西羌系的代表人物,當大唐再次強勢介入吐谷渾時,索性直接叛逃、將國家都送給了吐蕃。

這也是吐谷渾王室幾百年搞平衡下來,不能與時俱進的一次慘痛翻車。畢竟無論是親唐還是親蕃,哪比得上自己作主來的快活。

莫賀可汗雖然只是吐蕃扶立起來的一個傀儡,但也並不是一個諸事都不動的酒囊飯袋,當大唐所扶立的吐蕃諾曷缽政權在被吐蕃滅國並將其部召回之前,其人也一直跟隨父兄長輩在西海荒野掙扎求存。能夠在大論欽陵如此強勢人物壓制下,仍能對部族有著頗為可觀的控制力,足見其人也是能力不俗。

行途中所積攢的這些問題,對莫賀可汗而言並不是什么難事,此前大論欽陵征戰於外,他便與贊婆等人一同負責後勤征調與組織,所以在處理起類似事務來,也是有條不紊。

當事務將要處理完畢的時候,卻有一名強壯婦人直闖帳中,甚至就連帳外持刀宿警的武士都沒能阻攔下來。

婦人入帳之後,也並不行禮,直望著莫賀可汗皺眉說道:「贊蒙著仆來問,眼下天色尚早,可汗為什么便命令扎營不前?」

眼見婦人如此無禮,莫賀可汗那有些深邃的眼窩中頓時閃過一絲羞惱恨意,可當真正抬頭凝望對方的時候,眉頭便已經舒展開、變得和顏悅色起來,他先抬手屏退跟隨婦人入帳的幾名持刀衛士,然後才心平氣和的解釋道:「前路別部缺食嘩噪,阻誤了行程,若再繼續前行,此夜恐難行過山谷,滯留谷中,夜宿不免辛苦……」

「賤民鬧事,殺了便可!可汗行程,怎么能受那些賤民阻攔影響?」

婦人對於這一個說辭並不能接受,接著便又不客氣的說道:「離開伏俟城已有旬日,但前行路途卻方滿百里,照這行程下去,今冬未必能抵積魚城!贊蒙著我再問,行程這樣緩慢,究竟是不是可汗不願疾行、不想去積魚城?」

「狗奴,這話是贊蒙發問,還是你自私發問!」

莫賀可汗本來一直在按捺情緒,可是在聽到這話後,臉色卻陡地一變,上前抬腿一腳踢翻婦人,抽刀在手橫其頸上並怒聲道:「贊普恩我,我才能重治故業,更蒙恩賜我血親、方得成家,此恩義高過南嶺之木、盛比青海之水!我也對贊普忠心耿耿,有命必從,甚至連大論欽陵都不放在眼中!這樣深厚的君臣情義,豈能容你這惡奴賤婦妖言敗壞!」

冷厲的刀鋒橫在頸間、幾乎要割破咽喉,那婦人一時間也是驚慌至極,再不復剛才的狂橫,嚎叫著乞求饒命。

正在這時候,帳外又響起了一連串的聲響,旋即帳幕被掀開,一名華袍婦人在眾多隨從簇擁下行走進來,正是莫賀可汗的王後、來自吐蕃的贊蒙墀邦公主。

看到帳內這一情形,墀邦公主臉色也是變了一變,繼而便望著手持利刃的可汗冷聲說道:「這仆婦何處觸怒可汗?請可汗明告罪狀,將她賜我,我絕不容她活入此夜!」

見贊蒙親自到來,可汗臉色也是微微一變,默然片刻後,才忿忿說道:「這惡奴竟然發言離間,誣蔑我不肯前往積魚城。我若不肯,又何必拒絕大論欽陵的哀求……」

「都已經行在道中,誰又敢再如此猜疑可汗的心跡,這惡奴竟然敢如此中傷,也的確是該死!」

聽完可汗的怨言,墀邦公主也是忿忿著附和道,同時抬手一指被可汗踢翻踩在腳下的婦人。其後方自有仆員入前,一把捂住那張嘴仍欲辯言的婦人嘴巴,另一手則抽出尖刀,直從婦人後脊刺入,婦人略作抽搐,旋即便口角溢出鮮血、氣絕身亡。

眼見到這一幕,可汗眸子陡地一凝,握刀的手更忍不住握得更緊。

然而墀邦公主卻緩步上前,手臂自然的搭在了可汗持刀之手臂彎處,抬起手來一臉溫婉的幫可汗將佩刀收回了鞘內,然後才不無柔膩的湊近可汗耳畔說道:「我同可汗,情是一體,絕不容許任何人猜疑無解我的丈夫!此番贊普召見,的確是突然了一些,途中難免會遇到一些困難,但只要咱們夫妻齊心,也不會有什么越不過的關口!

贊普親自典兵東來,國中大族已經全都不能容忍噶爾家繼續存活下去!只要咱們進了積魚城,叩見贊普、告盡海西的虛實,解決了噶爾家後,贊普必然會遵守誓約、將青海賜作我家王土,子子孫孫傳遞下去!」

「我也是做夢都盼望著這一天啊!」

莫賀可汗將握在刀柄上的手掌收回來、按在了墀邦公主的腰肢上,順著她的話語說道,神態語氣中也是充滿了神往之情。

其他人見到這一幕,自然識趣的退出,並將地上的屍體一並拖了出來,不敢打擾到可汗夫妻的溫存時刻。等到眾人退出,帳幕中旋即便響起旖旎的低吟並喘息聲。

時間又過去了一會兒,可汗才在簡榻上披袍而起,手撫墀邦公主豐腴後背並溫聲說道:「為了保證明日能行程順利,此夜還有一些事務需要處理,不能陪伴贊蒙同眠。但只要到了積魚城,時時刻刻都是人間的好光陰,我同娘子自能享樂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