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0 仕途未進,君恩已享(2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2338 字 2021-10-14

這些歷位宰相的官員們,或憑恩眷、或憑資歷,但也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風格並不算太強烈。從前年張仁願出京到現在,政事堂任事氣氛還算融洽,大事自有聖人掌度,小事上諸宰相們之間也能有商有量,政事堂已經很久沒有出現瞪眼爭議的畫面。

楊再思與宋璟接觸不多,但在官場上浸淫年久,說一眼把人看透到骨子里或許有些誇張,但也確有幾分識人之明,與宋璟對坐相談片刻,便覺出這人原則性太強,怕是不好相處。

但無論宋璟接下來會在政事堂攪動起怎樣的風波,也已經與他無關了。

楊再思如今已經是七十多歲的高齡,即便從開元年間算起,也已經拜相將近十年,雖然當中還有幾年坐鎮東都,但他在政事堂待了這么久,也是不乏自知之明,已經到了上書請辭、轉去虛位榮養的時候。

宰相之尊,誰能不愛。但能歷經武周年間的妖氛禍亂,還能在新朝榮寵多年,楊再思也已經知足。三年前姚元崇負責編修的《開元律》業已成文並頒行天下,如今仍在領銜續編疏注。

國之大典,唯律唯禮,律令上已經有了開創,禮義上自然也要編新。

楊再思此時辭相也不患沒有去處,哪怕看在多年苦勞的份上,聖人近來也略有暗示,將會以楊再思領銜編修新的《開元禮》,給其宦海浮沉的仕途劃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兩人在堂中閑話未久,便有內給事樂高親赴門下省,傳聖人口令召宋璟於延英殿相見。

作為前宰相之子,又是伴駕年久的近侍,樂高在外朝也甚有名譽,並在去年領掌內庫宮造事宜,號為大內財監。聖人遣樂高出迎宋璟,可見對其人的看重。

在樂高的引領下,宋璟很快便穿過了中朝,抵達內朝延英殿外。

原本延英殿奏對只是方便法,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便成了正式的君臣奏對場合,也有直學士在這里日常待制。

抵達延英殿外後,樂高便先抱歉一聲然後入殿通傳,宋璟留在原地也並不孤獨,自有殿外直學士入前迎接攀談。

這直學士也並不是生人,乃是當年宋璟當直集英館時的館生裴耀卿。如今的裴耀卿可不再是當年那個年少輕狂的神童,身著八品深青的官袍,言談舉止也都頗見穩重,只是站在宋璟面前時,多多少少顯得有些拘謹。

倒也不是裴耀卿怯見高官貴人,他本身便是宰相之子,又少年得意,先中神童、後入館學,在集英館學習並守選結束之後便通過銓選注歷授官,仍是留事朝廷,待制於延英殿這樣重要的奏對場所,人物見識自然不俗,哪怕見到宰相也不會怯場。

但眼前這位終究不是普通高官,乃是當年館學教授,能夠敲頭訓斥的老師,雖然久別再見,但當年那被教訓支配的陰影卻歷久彌新,以至於裴耀卿都不敢太入近前。

他雖然自幼便以聰慧見著,早早的便應舉得中神童,可以說是群眾稱羨的別人家孩子。但少年時代難免恃才輕狂,在集英館學習時也不是多么老實本分的學生。

若遇到別的老師還好,但在宋璟面前,那份少年得志的狂氣實在抖不起來,更被宋璟作為一個典型日常敲打教訓,這陰影自然也就濃厚了幾分。

比如眼下,久別重逢多多少少是有一些喜悅,但宋璟在此處見到裴耀卿後臉色卻是一拉,下意識便要抬手揪耳朵,但好在醒悟到場合不對,放下手來板著臉注視著裴耀卿,口中則不客氣的說道:「疆域豪闊,何處不是丈夫著功之地?少來便有盛譽,齒齡漸長,卻仍是豚犬守戶的姿態,志氣尚且遜於老翁,館學教你便是這些?」

裴耀卿自知這位老師脾氣如何,顯然是惱怒自己仍然留事朝廷,認為他志氣有遜、辜負所學,但也實在不敢狡辯,只能垂頭頗有喪氣的說道:「學生晚輩久聆教誨,豈敢自縮於富貴安逸之中。但學未有著,入銓之後才知人外有人,制考一輪便被拒在選門之外,無奈繼續留事館中……」

隨著朝廷典選日漸規范,特別是科舉的發展壯大,選舉人群體也是日漸增多,於是朝廷原本專科選士的制舉便不怎么再舉行了,而是將這一科考形式並入了銓選之中。

如今的銓選,不再只是身言書判四考,除此之外,對於特殊的官職還要加試專考,比如州縣的掌印官、朝司的通判官。

這些官職都是美缺,競爭的人自然也多,每一場制銓都有無數選人才士爭奪機會。

裴耀卿雖然少有才名,但跟那些年紀與閱歷、特別是任官經歷都超過他的選人們相比,也是短板明顯,參選那年周轉於諸制銓考場,結果卻無一得中,只是得了一個九品卑職。

集英館這一批考生乃是當年聖人親自監考挑選,裴耀卿少有才名,詮選成績卻這么差,似乎幾年集英館教育都無有長進。而選司官員們也很刁鑽,九品的職位也不少,卻獨獨發授給他一個集英館主事的卑職,意思是你還差點火候,回爐再造吧。

所以不獨宋璟見到裴耀卿留在大內心頭火大,聖人也被這小子搞得挺沒面子,借著集英館日漸顯重,得直延英殿之際,將這小子召來補課,不能弱了天子門生的名頭。

裴耀卿雖有侍臣之近,但卻無參機樞,整日除了供奉筆墨,便是埋首於書山牘海之中,可謂苦不堪言。

聽到裴耀卿自言見拙、並不矯飾,宋璟臉色才略有好轉,但仍嚴肅說道:「集英館創設,館生受學所費皆公庫開支,仕途未進、君恩已享,才學深淺已經不是一人私計。小子雖有家世可憑,但若不知見恥補短,日後休想得有著緋之日!」

裴耀卿聽到這話也是凜然受教、垂首應是,眼下可不再是老師與學生之間的尋常教誨,而是即將入朝的宰相對下員卑職頗為嚴厲的告誡。

「眼下中書李相公、禮部張侍郎尚在殿中奏事,學士不如暫請移步別廂稍作等候。」

受過一番教訓後,裴耀卿又連忙說道。

宋璟聞言後又向殿門處張望片刻,見短時間內聖人的確不暇召見,於是便點了點頭移步別廂。

他日常為人方正嚴謹,雖然比不上張仁願那種變態,但對儀容舉止自我要求也都極高。特別是在即將面見聖人的時候,心情不免更覺緊張,唯恐失儀失禮,務求要以最好的儀態面目拜見聖人。

黎明時便從城外館驛起行、入城後又是一番奔波,此刻他也的確想找一個私密地方收拾一下儀容。裴耀卿又是較之官場同僚更加親厚的一個關系,他也想借機問一問原本的集英館生各自前途如何,若真都像裴耀卿這么不爭氣,稍後入拜時,還要為此前的失職羞愧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