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6 南士北行,道途寂寞(2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2163 字 2021-10-20

同在隊伍中的張九齡這會兒也順著前後同伴們的視線望過去,他自嶺南遠來,自然不熟悉京中人事,但對張說這個文壇宗主心中也充滿了仰慕與好奇。

這一眼望去,便看到了站在堂中的張說。或是出於一份錯覺與期待,張九齡只覺得張說似乎也在凝望著他,於是便遠遠拱手作揖,繼而便見到張說在堂內微笑頷首,似乎真在回應他的見禮。

無論宿願如何,起碼當下兩人名望勢位都差距懸殊。出於自己的愛才之心,張說見到張九齡站在隊伍中列並不顯眼的位置上,便打算舉手安排讓其人站在隊伍前列顯眼位置。

可是他的手剛舉到半途,卻想起日前延英殿奏對時聖人對他的提點告誡,心中自是一警,舉起的手便又回落下來。

諸學子們自然不知張說這一番心理活動,雖然有近睹宗師風采的驚喜,但轉頭又沉浸在即將參加典禮的喜悅中,同時不無好奇的打量著身邊的同類。

釋奠禮後,科舉便正式的開考。當中競爭最激烈的進士科,每年能夠及第的便是在京館學學子與諸州貢士們。換言之,眼下身邊這些同行者,不久後便都會是自己的競爭者。

諸州貢士隨秋貢入京,此前已經有幾個月的時間與時流接觸結識,彼此間也算有些熟悉交情。

但這當中也有一個異類,那就是張九齡。張九齡雖然風采學識俱佳,但體質卻有些文弱,年前生過一場病,錯過了秋貢入京的日子,一直到了上巳節後才抵達長安。

雖然說他的文賦也被選入了華文館的春江榜且篇幅比較顯眼,但文賦的傳世度總不如詩辭那么高,而且廣州在時下也並不屬於什么文教大州,今年的貢士唯張九齡一人而已。

所以眼下的張九齡,就屬於那種有些威脅但又陌生的對手,也沒有同鄉為他向時流引見,於是便被隱隱的排斥在外,即便有心想加入一些話題中,但別人卻明顯的不願與他多作交談。

雖然才情不俗,但張九齡畢竟也不失年輕人的心性,身在這陌生的人間,想要嘗試交際卻又屢屢碰壁,大不似此前在嶺南時那么受歡迎,心里自然難免覺得有些失落,只覺得長安城的繁華與熱鬧透出一股疏離排外。

將近正午時分,雖然各方選舉人們還是沒有聚齊,但也不能因為這些遲到者而錯過典禮吉時。因此張說等禮部官員們便行出直堂,率領著龐大的選舉人隊伍浩浩盪盪的行出布政坊,沿金光門橫街往東行去。

當眼見到身著紫袍的張說出堂翻身上馬時,內外貢舉人們無不轟然叫好,既表達了對這位文壇宗主的尊重,同時也充滿了羨慕與期望。

「張禮部應試奪魁,在邊有功,在朝有名,壯仕之年便名滿天下,文稱大手筆,位居典選官,生人馳於此境,更復何想啊!」

在一干貢舉人們看來,張說自是當之無愧的人生贏家,他如今所擁有的,便是絕大多數士林學子們終此一生都難以企及的。

聽到周遭學子們的感慨議論聲,悶聲行走於隊伍中的張九齡也忍不住抬頭望去,眼見到最前方的張說儀仗,眼神也變得豐富多彩起來,心中不免生出一種「彼可取而代之」的壯志想法。

龐大的隊伍行出布政坊,此時金光門大街左右也早已經站滿了看熱鬧的京中民眾們。長安民眾愛好熱鬧,看到學子們隊列游行於街,街面上便不時爆發出一串為兒郎喝彩之聲。

當前方的隊伍抵達西內皇城朱雀門前時,朱雀門也早已經是宮門大開,多有身著朱紫的大臣默立於此。

一場釋奠禮自然不值得朝臣們傾巢而出,但今年的釋奠禮意義又有不同,乃是聖人嫡長子、新封雍王的李徹第一次參加並主持正式的典禮場合。

朝臣們心情自然充滿了期待,許多原本不需要參禮的大臣也都紛紛露面,要為雍王壯勢助威。

雍王將要參加今年的釋奠禮,學子們多數並不知曉。當眼見到朱雀門前如此盛大場面,各種消息也都快速的在隊伍中傳開,學子們自然變得更加興奮。

這些學子們未必有朝臣們那么強烈的趨迎計議,但處於對聖人的敬仰,愛屋及烏下也希望能夠見識到聖人愛子的風采如何。

而且這位雍王殿下雖然新近出閣,但據說已經學通一經,在民間都是不折不扣的神童之選,自然也就讓時流對其充滿了期待。這些即將參加科舉的學子們,對於少有才名的雍王則就更有一份身份的認同感。

張九齡身在隊伍之中,心情之期待自然也不能免俗,但他位在隊伍中段,放眼望去只見到前方人的後腦勺,偶作踮腳,則又引起了後邊人的抱怨,心里自是不無遺憾。

但正在這時候,前方已經停下來的儀仗隊伍中卻分出一名身著綠袍的官員,快步向後方隊伍行來,一邊走著一邊喊話道:「廣州貢士張九齡何在?前方相公有召!」

在一片嘈雜並群眾們好奇艷羨的眼神中,張九齡有些不確定的舉手作應,旋即便被那名官員拉出了隊伍,直向前方行去。

兩人穿過長長的隊伍,很快便抵達各色旌旗招展的儀仗前,張九齡還有些遲疑不定,不敢上前。

然而正在這時候,卻有一個略顯老邁的笑語聲響起:「張郎齒齡漸長,氣性怎么不似少時精壯!總角之年便敢書謁老夫,入京之後反倒怯縮人後!若非細問張禮部,我還道你仍未入京、將誤考期!」

「王相公……」

張九齡循聲望去,便見到早年曾在廣州擔任刺史的王方慶正笑望著他,那眼神一如往年的欣賞與鼓勵,一時間讓他心情激動不已,此前倍感失落的心情頓時盪然一空。

旁邊的張說眼見到這對忘年交的喜相逢,心里自是充滿了郁悶,沒想到王方慶這老家伙插手來掏他囊里秀才,於是便將臉一肅,抬手阻止張九齡的腳步,沉聲道:「雍王殿下即將出宮,貢士不要出班亂走!」

王方慶聞言後便也笑著對張九齡擺擺手:「知你並未誤期便好,來日有暇再入邸細話,歸隊吧。」

雖然沒能跟王方慶細話別情,但在這樣的典禮場合下對方還能記掛著他,已經讓張九齡倍感感動,於是再作揖禮,便又轉身往隊伍中行去。

負責排隊的官員也並沒有再將他引回原處,而是就近安排在了隊伍的最前方。畢竟隊列前後都是隨意,王方慶這個前宰相、如今的國子監祭酒的面子也是金貴。

張九齡剛剛歸隊立定,便聽到朱雀門內樂聲大響,旋即便有禁衛賁士策馬徐徐行出,雍王出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