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6 逝者難追,頻念傷神(2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3283 字 2021-11-03

講到這里,王守一也是一臉神采奕奕。人對世道的理解能力泰半源於自身的經歷,除非本身便智商不俗、悟性極佳,才能了解到自己所未曾經歷的人事。

王守一只覺得那些權門貴胄們也沒什么大不了,他們所能享受的吃喝玩樂,自己一樣不差。可是對坊間那些高人一等、指手畫腳的行社社首們,卻是充滿了羨慕,很是渴望這一份風光。

「經管行社的事才,大王轉日就會挑選送來聽你使用。但這終究是你要出頭露面經營的事業,如果自己有什么信賴的人選,也要真正的重用起來,不要皆仰外人。」

王仁皎又將相關事宜講解叮囑一番,然後才又說道:「家里還有多少錢款?先湊出三千緡來,午後我要送入府內。」

「又來要錢?」

王守一聞言後頓時不悅:「這個賊王可真是饕餮轉世,這些年得他實惠不多,貼補進去多少?隔三差五、逢年過節,我這里剛剛攢下八千緡是要留給阿耶訪問續弦,卻又讓他聞到了銅臭!」

「你父這把年紀,還熱衷什么男女的情事?但有兩三侍奴探知冷熱,已經極為快活,沒有更多欲求了。倒是你,這一樁事我也一直在請求大王托人打聽,雖不求極端華麗門庭,但也要匹配上我家之前與之後的門第!」

王仁皎見兒子一臉的不耐煩,便又苦口婆心的勸告道:「同臨淄王結義,可不能只盯著眼前錢帛得失的利害。他是天家貴胄,等閑俗人誰能親近?這幾年雖然貼補不少,但憑心而論,若沒有大王的關照庇護,你能在坊曲間百無禁忌?更不要說這一次搶注社號……」

「得了,我明白,他是天家親戚、權豪貴族,向我討錢也是一份珍貴面子。但是啊,阿耶,你也不要覺得這人有多重情。我幾次坊間出事,雖然都有他的幫扶,但卻不准我人前議論與他相關,唯恐被人知見。本能直來直去、輕松了結的事情,卻要轉繞彎曲,從來不肯自身涉在事內!」

王守一對人對事也有自己的看法:「這個人啊,並不是真正的純潔自愛,他要抽拿我這里的實惠,卻不肯沾染我這一份市井的穢氣。人前尚且不肯親近,真有什么傷筋動骨、害命損年的考驗,我也不能仰仗他來救命!」

兒子這一番見識,王仁皎哪里又體會不到,所以他便又說道:「所以市井豪俠這個身份雖然讓人敬畏,但該拋就是要拋,否則便難以更新際遇。這一次拿錢,也不是大王自作花銷。今次奚王入京朝參宿衛,手握幾個舉邊材應武舉的名額,我是請托良久,大王才肯出面幫你說取一個……」

「我也能應武舉了?」

王守一聽到這話自是一臉的欣喜,男兒在世正逢國運昌隆,見多了凱旋之師耀武長安的風光,作為坊里少壯,他當然也夢想著自己能有那一日:「這件事若真能辦成,那臨淄王還算有幾分義氣。我給他五千緡,一定要作成今夏參加武舉!」

「哈,若能入舉,憑我兒志力得中不難。至於加錢倒也不必,臨淄王那等身份境界,所見重豈是淺短的錢帛。譬如當年……」

王仁皎又忍不住要暢談故事,但王守一卻已經開始幻想下月參加武舉的情景,坐在席中嘿嘿傻樂。

奚王李大酺在眾胡酋邦主中並不是勢力最為壯大的,但是因為他姿態恭順、能夠體察上意,再加上東北定亂奚族也頗有助戰之功,所以今次入朝也是動靜不小。

朝廷方面派出了任職光祿少卿的臨淄王李隆基就坊迎接,私底下的人情訪客更是絡繹不絕的奔赴其在京坊邸。

李大酺在開元初年便曾入朝宿衛一年有余,對京中人事並不陌生,一些人情上的往來哪怕歸部之後也在不斷聯絡。

賓客們自分三六九等,自臨淄王以降諸多當朝權貴,李大酺親自站在坊門外迎接,至於那些無關緊要的賓客們,自然就隨大流的登邸分席。

靺鞨人祚榮算是最早登門的一批客人之一,此前虛驚一場將家事處理妥當後,又著急忙慌的從別處籌措到一些錢財置辦禮貨,然後便匆匆登門而來。

可是等他來到奚王坊邸、眼見到賓客盈門的熱鬧畫面,才發現自己准備的有些不周詳,奚王在京中的人氣比他想象中更高,單憑眼下所准備的禮貨實在遠不足以得到正眼的關注。

想到自己此行的目標,祚榮只能暗暗咬牙,著令家人快快回府取更多珍貨。眼下他也只能動用那個儲備的私庫,若奚王這一關都過不了,那他重返部族的計劃將更加無從暢想。

隨著再添籌碼,奚王終於在接待賓客之余抽出了一點時間,在側廂廡舍中接待了祚榮。

「往年在營州時,我同你父也頗有交誼,如今客在長安,同鄉便是近親,兒郎既要求見,遞話即可,哪需如此厚禮啊!」

李大酺身寬體胖,因為頻繁出入迎接賓客的緣故,臉上覆著一層的油汗,趁著歇息之際將祚榮召來,望著對方一臉笑呵呵的說道。

「敬拜長者,哪能空手請見!」

祚榮對這樣的客套話自然不當真,天剛亮他就入坊,奚王卻只是對他視而不見,為了換取這樣一個獨處機會,簡直比玩上一把平康坊花魁還要難。

見到祚榮姿態恭謹,李大酺臉上笑容更加得意。同為東胡中的一員,他對靺鞨自然並不陌生。

只不過當年靺鞨人雖然只是營州城傍,但卻人多勢眾且人強馬壯,李大酺還要跟在契丹李盡忠身後伏低做小,往來安東都護府的時候,乞乞仲象對他都多有看輕、全無禮貌。

可如今時過境遷,他是聖人的寵臣、立朝的賓藩,而乞乞仲象卻早已經橫死、屍骨都不知喂了哪頭野狼,其子在京中更是落魄如喪家之犬,試問還有什么能夠比這更加讓人感到快意。

且不說李大酺心中小人得志的快意,祚榮好不容易爭取到這個機會,唯恐錯過,所以在略作寒暄後,便忙不迭的道明來意,懇請李大酺入朝面聖的時候能夠幫忙進言,讓他得以重返營州。

「原來是這件事啊,兒郎倒是緊銜父志,長安萬般繁華不戀,難舍族中卑眾。」

李大酺聞言後意味莫名的笑了笑,而祚榮又連忙表態若能重返部族、願以靺鞨為奚人子部,甚至當場便要叩任義父。

李大酺見狀後連忙翻身而起,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正逢此時門仆來告臨淄王業已抵達坊外,便借口迎賓、將祚榮晾在原處,只說有機會再議論此事。

眼見李大酺這樣的態度,祚榮失望之余,也不免心生幾分狐疑。

按照他對李大酺的認識,此人貪鄙小氣,自己眼下還只是初奉厚禮,無論其人願不願意幫忙,應該都會應付一番,以期從自己這里索取更多。

他所需要的也不是李大酺的助言,而是要借這一番交際攀上其他的新關系,畢竟眼下他在京中僅僅只是一個五品京營別將而已,憑此職事實在很難接觸到實權的大臣。

可是現在李大酺卻全無繼續索取的意思,難道是自己這里油水有毒?

因為信息的缺失,祚榮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而這會兒邸中賓客們也都跟在李大酺身後紛紛出迎臨淄王,臨淄王身份尊貴,又執掌鴻臚寺事,這些胡人賓客們自然不敢怠慢。

祚榮見狀便也壓下心頭的雜思,跟隨眾人一同迎接上去。但他這樣的身份處境,也只能站在人群的外圍,見著奚王並其他的賓客們熱情相迎、在臨淄王面前殷勤寒暄。

等到臨淄王登邸後,宴席便正式開始了。祚榮被安排的仍是末席位置,遠在人群之外,根本插不進最中心的人事話題。

正當眾人圍繞著臨淄王不斷祝酒之際,突然一快馬飛騎入府,登堂之後便附在臨淄王耳邊低語一番。

臨淄王在聽完後,臉色也是微微一變,當即便站起身來,向著奚王並諸賓客略作致歉,然後便匆匆的舉步離開了。

眼見臨淄王旋來旋去,堂內眾人也都不免好奇有加。但就連主人也是不明所以,宴會只能在尷尬的氣氛中繼續進行下去。

祚榮在席中原本還待入前祝酒,順便打探前事,但他卻發覺李大酺一直在有意無意的回避著他,到最後干脆返回了內堂。

見狀後祚榮不免心生懊惱,只道一份厚禮算是喂了狗了。雖然席中餐食豐富,但他也沒心情化惱怒為食量、一舉吃回來,於是便站起身來,准備離開再尋別計。

當他行至奚王府邸前庭的時候,卻被一陣喝彩聲吸引了注意力,原來是一群年輕人正在角斗武戲。

祚榮對此興趣不大,看了幾眼後便待轉身離開,可是他又發現場內連贏數場的一個花臂年輕人是同臨淄王一起登邸的,彼此關系似乎頗為親近。

心念一轉,祚榮便舉步行上前去,穿過了人群站在前方,正見到那花臂年輕人打敗對手後正滿場叫囂無敵。

見狀後祚榮微微一笑,解開外罩的衣袍後舉步走入場中,抬手作揖道:「以武會友,也是一趣,讓我來同閣下過一把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