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住、對不住是我方才沒瞧清楚」
被罵的婦人連聲告罪,一旁卻又響起個悅耳的嗓音:「我母親雖然有錯,但這般天色,尊駕怕也該再慢些才是。」
「你這小丫頭」
「來福」
聽自家車夫還要糾纏不清,薛寶釵挑起車簾,喝止道:「人家說的也有道理,這等天色,在城里本就該放慢些。」
說著,又向對面微一頷首:「夫人可曾傷到哪里前面不遠就是醫館,我送您」
「不必了、不必了」
那婦人被這一問,慌忙把手搖了幾搖,便提著個小包裹,匆匆的到了街對面。
倒是她那女兒落落大方的還了一禮,這才不緊不慢的跟了上去。
「這位姐姐倒真是個好顏色的。」
薛寶琴目送對方遠去,口中贊著,心下卻又補了一句:只比本姑娘稍稍遜色而已。
且不提薛寶琴如何乘車而歸。
卻說那母女兩個到了街對面,回頭見馬車已經跑遠了,那婦人才松了口氣,隨即卻又忍不住抱怨道:「若不是你爹死要面子,非讓咱們舍近求遠,如何會有這一遭多虧我腿腳還算靈便,否則險些就」
「娘」
少女攔下那不吉利的,又柔聲勸解道:「爹也是擔心被王家看輕,進京途中反平添許多不便,這才不讓咱們在附近典當的若能提前知道有這凶險,他萬不能讓娘帶了東西過來。」
少女嗓音清澈悅耳,又自帶一股沁人心脾的溫潤,只三言兩語就解了母親的惱意。
只是那婦人火氣方歇,卻又愁上心頭,苦笑道:「就算進了京又如何你那姑母嫁給榮國府大老爺小二十年了,何曾關照過咱家一句半句」
卻原來這母女二人不是別個,正是邢夫人的大嫂,以及侄女邢岫煙。
她們母女二人,原是跟著邢夫人的哥哥邢忠,在蘇州城內經營些小本生意。
誰知這幾年間家境每況愈下,到如今連房子都租不起了,沒奈何,只得舉家北上投親。
說來也是巧了,正好王仁路過蘇州,那闔府上下的官員都去迎送,邢忠也便順勢攀上了親戚,想要搭個順風船上京。
誰知這川資路費是剩下了,充場面的開銷卻增了不知多少。
剛行出沒幾日,邢家的盤纏就用了大半,邢忠又不肯在王家面前露怯,只好暗地里讓妻女取了幾樣東西,遠遠的尋個當鋪發賣。
閑話少提。
卻說邢岫煙母女趁著夜色,從後門進了王家老宅,誰知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卻不見邢忠的影子。
尋值夜的仆婦一打聽,才曉得是來了個什么孫將軍,因也同邢家沾了些親戚,便請了邢大舅過去作陪。
「孫將軍」
邢忠的妻子聽了,倒還不覺如何,邢岫煙卻是眼前一亮,忍不住追問道:「可是剛平定了湖廣蠻亂的孫紹宗、孫將軍」
得了仆婦肯定的回答之後,邢岫煙便有些坐立難安,時不時探頭向前廳望去,滿眼的憧憬之色。
邢母見她竟失了一貫的穩重,當即便生出些誤會來,忙勸女兒道:「管他什么孫將軍、李將軍,既是王衙內的貴客,定不是咱家能攀附的你素來是個懂事的,可千萬別想瞎了心思」
「娘,你這是想到哪里去了」
邢岫煙嬌羞的一跺腳,見母親仍有些狐疑,只得吐露實情道:「其實這孫將軍,就是先前妙玉姐姐在信里,常常提到的順天府治中孫大人。」
「您是知道的,我素來覺得妙玉姐姐,不該胡亂把終身托付給佛祖而妙玉姐姐一向心意甚堅,唯獨近年來屢屢提及這位孫大人,想來定是緣分到了」
「因著這一層關系,女兒才想親眼瞧一瞧,那孫大人究竟是何等模樣,是不是苗月姐姐的良配。」
卻原來邢忠在蘇州長年租住的院子,正是妙玉家中的產業,又恰巧在妙玉修行的尼姑庵左近。
於是邢岫煙與妙玉整整做了十年鄰居,所認的字都承妙玉指授,實是亦師亦友的交情,故而聽說妙玉心心所念之人到了,便再也淡定不得。
而聽女兒說的有理有據,邢母頓時松了口氣,便笑著勸道:「若他們兩個真有緣分,日後你也定是能瞧見的,何苦急在一時再說了,大戶人家最講究內外有別,又怎好」
剛說到這里,卻聽院子外面炸了鍋似的亂喊:
「了不得了,那孫將軍要在咱家升堂問案」
「是哪個生有血目慧眼的孫將軍么他這次是審人還是審鬼」
「自然是審人,審鬼你也要敢看才成」
「走走走,咱們且去瞧個稀罕」
邢岫煙聽到這里,卻也早已按捺不住,忙向母親言稱,要去前面看看父親可曾醉酒,便混雜進了那些仆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