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曳尾泥塗(1 / 2)

漢魏文魁 赤軍 1821 字 2021-02-23

相權,自從誕生之日起,便成為君權的極大補充,同時也是強大的競爭對手。秦代與漢初的相權異常強大,即便分而為三左、右丞相與御史大夫,亦足以與君權相拮抗。逮至武帝,因為原本把握相權的軍功貴族其勢漸衰,遂利用這一良機,「獨尊儒術」,一方面將君權哄抬到天之所授、可動搖的地位,另方面則以手兵權的儒生為相,統領外朝,而以的軍事貴族為大將軍,建設內朝。內外朝的分立,使得相權在制度上受到分化、削弱。至於東漢,不置丞相,內朝大將軍錄尚事有宰相之實、之權,外朝三公有宰相之名、之尊,名與實不相符合,君權遂徹底陵駕於相權之上。

然而制度因形勢而改變,當君權陵替之際,相權便相應坐大。首先董卓自稱相國,事總內外,位於三公之上,其後曹操廢三公而任丞相,將內廷的尚台由天子親御改為丞相的屬官,名、實,尊、權就此一統,不但恢復了漢初的局面,甚至進一步。

有趣的是,受曹家影響,其後蜀漢、東吳亦皆置相,而曹魏自篡漢後,卻又恢復三公制度,重抑制相權唯有掌握過相權者,才知相權坐大之可怕,劉備、孫權則未能明也。

在原本的歷史上,曹操稱丞相是在建安十三年,也就是征遼東、平烏丸之後,南征劉表之前。但在這條時間線上,冀州提前收得,北方戰事暫且止息,中原局面便與原本歷史上的數年之後差相仿佛,於是乃有廢三公而置丞相之論。

因而曹德提出此事,以問是勛。是勛事先沒有得著消息,聞言略略一愣,隨即笑道:「此亦常情也。主公不為丞相,則誰敢肩並之」如今曹操為朝中第一人。兵雄勢強,人能比,三公雖有高下,終究是同級。可是誰敢跟曹操同級呢

曹德直皺眉頭:「何不做大將軍」東漢朝的大將軍多由外戚擔當,其品秩並不在三公之下,但大家伙兒都知道,三公是虛的,大將軍才是實的。

是勛一挑眉毛:「大將軍例錄尚事而制內朝,三公則御外朝,今天下未定,事權須一,內外若不總統,何以成事」雖然政歸內朝。但外朝也不是徹底的擺設,還是能夠起一定作用的,要再這么兩套班子,倒是便於皇帝統御群臣,但不便於曹操一總軍政大權啊。當然啦。這話是勛不好說得太過明白,只能說「何以成事」,辦起實事兒來會多方掣肘,比較困難啊。

曹德斜瞥著他:「如此說來,宏輔是贊同此議的嘍」是勛笑道:「其勢如此,非個人所能扭轉也。且為國家計,為曹家計。有何不可」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估計也沒多少人會意識到曹氏將代劉氏得而天下,曹家班中人只是盼望著主公再進一步,則自己也能跟著升官掌權。只是隨著曹家在軍事上的連番勝利,他們將會在這種心理下,把曹操拱得越來越高。直到前面除了皇帝外拱可拱,那么,代漢也便順理成章了。

即便曹操真跟他嘴頭上說的那樣,是漢室的忠臣,真走到了那一步。他也不敢逆潮流而行,否則不但自己死葬身之地,就連曹氏一門都將覆滅。所以他只好用一句「設天命在孤,孤其為周文王乎」來拖著反正我也活不久了,你們還是寄希望於我的兒子吧,左右不過多等幾年而已。

就是勛本人而言,他一直在暗中助推此事。然而論其根由,並非因為他是曹家班中人,或者曹氏親眷,而是因為漢室已然腐朽,若不利用改朝換代的機會來一場徹底清掃,積弊將法緩解。當然啦,好的清掃方式是來一場大混戰,直接把前朝給滅了,而象禪讓這種把戲,就如同當年王莽代漢一般,後患實在太大,很難從根子上療治沉痾。但沒辦法,若用前一種方式,社會都要付出太大的代價,是勛從理智上相信「革命」要強過「革」,但當身處其中的時候,情感上還是希望來場「革」吧,「革命」……實在太過血淋淋了……

然而他跟曹德雖然相交莫逆,很多事情相關自己離奇的出身,也是不敢坦然相告的。所以他跟曹德說,你哥要做丞相,這事兒是大事所趨,反對也用,咱們坐觀就好了。他勸曹德說,你不要贊成,身為曹操的親兄弟,你不必在乎那點點兒擁戴之功,但是也千萬不要反對,否則極易造成曹氏的分裂,給野心家以可乘之機。

是勛嘴里這樣勸曹德,可是心中卻在考慮另外一個問題我此番立功朔州,在京中引發懷疑和嫉妒,自己、諸葛亮等人身在局中難懵懂,可是荀彧、郭嘉他們是一定能夠瞧得出來的呀,為什么誰都不言不語,倒要個小吏吳質來提醒自己呢

好吧,荀氏、郭嘉,與自己略有心結,賈詡跟自己交情不到,這些人瞧出來了故意不說,或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都可以理解。可是從前沒有想到,今天曹德一提才想起來,董公仁也在都中啊公仁熟此中之道,又與自己交情頗深雖然比不上曹德和魯肅,為何不肯相勸呢是因為忙著推曹操當丞相,所以偶爾忽略了,還是別有隱情

在原本的歷史上,曹操的一生,可以說受到兩個人的影響很大,一是荀彧,勸其行霸道,為諸侯之伯以輔天子,另一個是董昭,勸其行王道,代漢自立。這兩人所在的派別,終將會引發外在和緩,內里卻凶險萬分的對抗。是勛本人終究主要靠自身才能而非姻親關系才加入曹家班的,跟曹德沒法比,可翩然坐觀也。必須要拉一幫打一幫,那不用說了,肯定是幫忙董昭對抗既是世家大族的代表,又反對改朝換代的荀氏啦。而倘若董昭並不信任自己,甚至與自己暗生齟齬,自己以後的位置可就很難擺正嘍。

不成,我得想個辦法點一點董昭。讓他明白,我願意跟他坐在同一條船上,可別故意把我推落水,對他沒好處。

是勛腦袋里轉著這些圈兒。與曹德的對談就不禁有些敷衍,前言後語常不連貫。曹德瞧出來了,就問他:「宏輔似別有所思乎」是勛本來想以途中勞乏來搪塞的,可是轉念一想,還是回答道:「乃慮朔州之事也。雖然不得不辭其職,亦恐行百里而半九十九,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