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周尚景見到宋啟文面現疑惑之後，就耐心解釋道：「早在幾年之前，老夫就隱約覺得，廟堂之中除了明面上的那幾個派系之外，暗中還另有一股勢力想要影響朝堂局勢，這股勢力並不強大，卻很聰明，一直都沒能讓老夫抓住尾巴，而且是深諳時機把握、四兩撥千斤的手段，每次出手都是恰到好處，只是在最緊要的地方稍稍用了一些力氣，就影響了許多事情。」

然後，周尚景的表情愈發是意味深長，又說道：「然後，老夫仔細觀察，倒也發現了一些規律，這股暗中勢力有一些內廷背景，而且它的目標很明顯，那就是太子朱和堉，一直都在暗中給他使絆子，太子近年來總是一事無成、多做多錯，除了他本人的眼光能力確實有些缺陷之外，很大程度上也與這股勢力暗中作祟有關系。」

「竟然還有此事？」宋啟文不由是瞠目結舌。

周尚景點了點頭，又說道：「原本，老夫還以為這一切只是自己心性多疑的錯覺，但再等到前任太子太師何明在赴任路上慘遭所謂的山賊滅門、他的得意弟子趙山才投靠太子之後也同樣是死得不明不白之後，老夫也終於確認，這股勢力確實存在！

嘿！何明的智慧手段與老夫旗鼓相當，若是有他輔佐太子，太子就必然是穩如泰山！那個趙山才也得到了何明的真傳，輔佐太子之後不過是數月時間，就顯著扭轉了太子的惡劣局面，但他們就這樣突然死了，難道是巧合不成？……所以，這股勢力的目標很明顯，那就是為了儲君之位！

你剛才說，當初太子朱和堉對老夫頗有敵意，但老夫一直都沒有出手對付他，那不僅是因為老夫自信他登基之後容易受到掌控，也是想要從朱和堉的身上查出這股勢力的根腳。」

宋啟文又是一驚，連忙問道：「老師您是說，這股勢力與七皇子有關系？」

周尚景悠悠道：「老夫原本也沒懷疑過他，他當初實在是太干凈了，但半年之前，老夫受到了趙俊臣的提醒，說是何明與趙山才這師徒二人的死亡都與七皇子朱和堅有關系，然後老夫才尋到了確切目標……細細想來，七皇子與太子一向是關系親近，太子也很信任於他，曾是采納了他的許多建議，那些建議皆是看似很好，但最終的結果卻皆是適得其反，這難道也是巧合不成？」

宋啟文皺眉道：「會不會是趙俊臣在挑撥離間？這個人一向是慣用陰謀手段。」

「趙俊臣當然是存著挑撥離間的心思，但他所說未必就是假的！老夫肯定是要親自調查！」說到這里，周尚景的表情漸漸凝重了起來：「有了明確目標之後，老夫的調查進展也快了許多，但越是調查，就越是心驚……」

說完，周尚景就從書案上拿出一本冊子遞給了宋啟文。

宋啟文接過冊子一看，卻見到這本冊子上密密麻麻寫著許多名字，名字後面標注著他們的身份來歷。

這些人的身份來歷各有不同，有些是朝廷小吏、有些是民間商賈、有些是勛貴子弟，還有些是內廷宦官，但無一例外每個名字上面都畫了個紅叉。

宋啟文無疑是一個聰明人，立刻抬頭問道：「他們……都死了？」

周尚景點了點頭，道：「這些人皆是被老夫懷疑與那股勢力有關系，因為他們或多或少都參與了當初給太子朱和堉暗中下絆子的那些事情，但自從七皇子的上位跡象逐漸明顯之後，老夫正打算要進一步調查他們，他們就陸續死掉了，有些是死於急病，有些是死於意外、還有些是死於仇殺……

……其中，最緊要的人乃是京城里的一名叫做畢甘的富商，他與涇國公陳佑有些關系，許多與那股勢力有關系的人都會從他那里領銀子，老夫見到相關之人陸續死掉之後，就刻意讓順天府尋了一個理由把他抓到牢里，想要利用這般手段保住他的性命，但他當天晚上就死於自縊了！」

宋啟文也同樣是表情凝重，微微眯著雙眼，說道：「七皇子的逐漸上位，與這些人的陸續死掉發生在同一時期，太巧了……難道說，是七皇子他眼看到大勢已成，所以就在殺人滅口，想要洗干凈自己的底子、抹除掉自己的隱患與破綻？」

周尚景搖了搖頭，道：「也許是、也許不是，老夫至今也不能尋到實證，但若是這一切推斷皆是不假的話，這位七皇子的心思之縝密、手段之狠辣、做事之決絕、膽大之妄為，當真是令人心驚！」

頓了頓後，周尚景又說道：「老夫雖是無法尋到實證，但這半年以來，也一直都在暗中試探於他！

當太子與趙俊臣結盟之後，老夫就暗中造勢，鼓動那些清流們背叛太子、轉投於他，想要試探他對於太子的真實態度，結果他很快就半推半就的把所有清流收入門下，讓太子徹底是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從那以後，清流們不僅是再也沒有鼓吹過太子，反倒是開始有了詆毀的趨勢，這顯然也是他的意思；

再當他與沈常茂結盟之後，老夫就出手扳倒了沈常茂，想要看他對待盟友的態度，結果他不僅是立刻拋棄了沈常茂，更還釜底抽薪一舉吞並了『沈黨』勢力，當真是翻臉無情，沈常茂原本還有一線生機，卻也是因此而徹底退出了廟堂；

到了今天，我刻意出手對付他，同樣是想要試探他的擔當與覺悟，是否像是傳聞中那樣完璧無瑕、全無私心，結果也很清楚了，而且還能明顯看出，他想要讓自己的朋黨代替自己背黑鍋的意思……」

宋啟文喃喃道：「翻臉無情、城府深沉、善於權術、趨利避害、貪慕虛名……若只是如此的話，那也只表示七皇子他並不似傳言中那般品行高潔，但自古以來絕大多數皇帝都是這般樣子，最多也就是另一個當今陛下罷了……但如果他真與那股隱藏在暗中的勢力有關，就表示他還是一個陰毒狠辣、偏激妄為之輩，若是那樣的話……」

周尚景點了點頭，道：「若是那樣的話，等他繼承大統之後，咱們這些臣子就要重溫太祖當年在位時的情景了……嘿嘿，太祖立國之後，有多少大臣上每天早朝之前都要給自己提前准備一口棺材？又有多少人因為無妄之災死得不明不白還牽連了九族？每當是從書上讀到這些，觸目驚心啊！

當今陛下固然是有各種各樣的缺點，但他至少懂得大局為重，也重視史書名聲，不到萬不得已就絕不會用激烈手段，但若是老夫的推斷不假的話，像是七皇子這樣的性子，他如今越是刻意隱忍，今後就越是肆無忌憚，必然是要重用廠衛、屢興大獄，抹殺所有的不同聲音，只留下順從聽命之輩，皇權徹底壓倒臣權，國不將國啊！

……到了那個時候，別說是『周黨』的傳承無法保全，你我的家族延續也會有危險！……於公於私，老夫都不能視而不見！」

宋啟文終於是明白了周尚景的真實想法，也理解了周尚景的諸般做法，問道：「恩師眼光長遠、胸懷大義，弟子佩服！……這個消息，要弟子告訴李閣老他們嗎？」

「暫且不必有太多人知道，你只要幫我安撫一下他們就好。」周尚景搖頭道：「但老夫這里還有下一步計劃，需要你來配合！」

說到後面，周尚景嘴角閃過了一絲冷笑，眼神中滿是篤定與從容，卻是全然不見他此前的擔憂與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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