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一)(1 / 2)

漏光 阿白 1811 字 2021-01-23

高彥禮送的雛菊苗在第二年春天開了滿滿一盆。

青蔥的草葉上頂著白瓣黃蕊,希遙很喜歡,每天定時澆水照顧,連回醞州的時候都要帶著。

伏城笑她麻煩:「你讓魏收幫你澆兩天不就行了?坐個飛機還捧手里,也不嫌沉。」

希遙白他一眼:「你不懂,這花喜光不喜陰,養在辦公室會蔫的。」

小事上他向來拗不過她,只好閉嘴。

直到希遙陪他在醞州談完合同,兩人開車去陵園,他看著她把花盆小心翼翼地放在程秀蘭的墓前,才隱約想起來了,這好像是老太太生前最喜歡的花。

醞州的春天很飽滿,或者大晴,或者微雨,總之都是春的味道。

他們剛好趕在兩場小雨的間隙回來,黃昏光線把雨後的山樹照得閃閃發亮。

程秀蘭是有年冬天走的,走在最熱鬧的大年夜,睡前喝了熱熱的甜牛奶,聽著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夢里飄悠悠上了天。

送到醫院,醫生說這老人有福氣。到她這個年紀,周身沒有大病已經很難得,何況走得也不痛苦,大概真的只是時候到了。

親戚鄰里來時也都說是喜喪。

但其實這些不用講,伏城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死亡對程秀蘭來說真的不是什么壞事,倒更像是種解脫。

他選個日子,給老人妥妥善善辦了葬禮。之後每到春天就帶著希遙回來看看,到現在已經是第叄年了。

伏城垂下眼,看著風里搖晃的雛菊花。一同翻卷的還有希遙白色的裙邊,兩者在他視野里碰撞的時候,就像是要融為一體似的。

他看了一會,轉身輕輕走遠。回來的時候希遙正四下張望著找他,他過去牽她的手,指腹沿著小臂下落,碰到她腕處冰涼的翡翠鐲子。

「你干什么去了?」

他老實答:「去找陵園的工人商量了一下,讓他每天打掃的時候,順便幫忙澆澆你這盆寶貝花。」

說完,還晃了晃手機:「他說他姓張。人挺好的,我留了他電話。」

希遙彎了彎唇,接著又皺眉:「也不跟我說一聲。」

「看你那么專心,沒打擾你。」伏城捋著她的鐲子玩,「這個這么多年了,你還戴著?」

她「嗯」了聲:「這是奶奶送我的,當然得一直戴。」

伏城笑了:「那你知不知道這是她的傳家寶,從小就跟我說,將來要送給她的外孫媳婦。」

希遙一怔,被這話的內容震懾,又被他半開玩笑的語氣迷惑,一時竟分不出真假。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她耳垂發燙,掙開他手:「你正經點好不好,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

「這老太太才沒那么多講究,」伏城把她拉回來,「再說咱倆回來看她,沒准她這會正高興呢。」

「哎呀哎呀,」希遙聽不下去,「別說了,快走吧。」

不由分說,伏城被她拽著往外走。走了兩步他又折回去:「你等等。」

希遙回過頭,看見他正俯身去聞那盆雛菊。

他認真聞了好半天,直起腰時照舊是一臉迷茫。嘴里說的也還是那句他已經問過無數遍的話:「這花確實沒味啊。你每次到底都在聞什么?」

她望著他,驀地笑了:「快走,出了陵園我就告訴你。」

伏城快步過來,殷勤地攙著她下山。

高跟鞋磕在凹凸不平的石磚上,聲音很清脆,希遙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恍惚間記起了讀高二的那個春天,她在政教處辦完住宿手續回來收拾行李,剛跨出院門,就在巷子里碰見放學回來的小男孩。

他跑得很急,額頭沁著汗。手心里握著一小束搖搖欲墜的半蔫的雛菊花,大概是學校活動老師發的,他帶回來,要送給喜歡這花的程秀蘭。

他們迎面撞上,他盯著她肩上的行李,而她盯著他手里的花。良久,還是她先彎下腰來:「這是要送誰呀?」

果然,伏城想了想說:「外婆。」

那年她十七歲,早已經學會了「搶」這件事。覺得這世界上沒人愛她,沒人幫她,那么想得到她想要的,想做她想做的,就只能靠自己去搶。

久而久之成了習慣,就連面對這么個無辜的孩子,面對那么殘破的一束花時,她都下意識要說:「我也想要,送給我行嗎?」

只是沒料到的是,那孩子搶在她前邊開了口,聲音嫩嫩的:「你喜歡嗎?那給你吧。」

軟塌塌的花瓣湊到她面前,她愣一愣,接了過來。本能地低頭聞了一下,接著聽見他問:「香嗎?」

她又把那花遞回去:「你自己聞聞不就知道了。」

她是單手遞的,舉得比他個頭高了一些。伏城便雙手抱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往下拉了一拉,鼻尖埋進花束,很認真地嗅了半天。

小男孩都有活力,他的手是熱乎乎的,而她的手腕卻在初春的季節泛涼泛冷。希遙默然感受那溫度差,不知過了多久,伏城遺憾地抬起臉,搖了搖頭:「我感冒了,聞不見。」

她忍不住笑了,伸手揉揉他的腦袋:「香的,特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