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蔽的深谷中,一座小小的閣樓靜靜地佇立著。
朴素而帶點詭異的裝潢,里外不透一絲光亮,四周又草木叢生,甚至還有濃郁的瘴氣。
這是一個寂靜得如同真正的死亡一般的地域,唯一的光彩,是半空中來回浮動的點點鬼火罷了。
地藏王帶著正法明如來緩緩地來到閣樓前,由始至終,他們甚至沒有看到一個鬼兵在把守。
朝著四周望了望,正法明如來輕聲問道:「這是什么地方?」
「一個,別院罷了。」地藏王依舊一步步向前走著。
很快,兩人來到了正廳大門前。
只見地藏王伸手輕輕一撥,足有一丈三尺高的兩片巨大門板在刺耳的摩擦聲中緩緩打開了。
戶外鬼火的光順著縫隙照入其中,那里面,是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正法明如來深深吸了口氣,看了地藏王一眼,沒有再問。地藏王也沒有答。
直到那門完全打開之後,正法明如來借著鬼火照入的光,看見里面空盪盪的地板上放著一張矮桌,桌上放了一個兩個巴掌大的矩形木盒。
提著裙擺跨過了門檻,地藏王一步步走到矮桌前,彎腰將那木盒拿了起來。
「不進來嗎?」
正法明如來這才邁入殿堂之中,那眉卻依舊緊緊地蹙著。
翻開木盒,地藏王從中取出了一片片刻著字的竹簡在桌面上一字排開。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取蘊、貪、嗔、痴、慢、疑……這是,八苦和五毒?」
地藏王微微點了點頭。
「尊者不覺得,這金蟬子一路走得太輕松了嗎?」
「輕松?」正法明如來淡淡笑了出來,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地藏王。
微微點了點頭,地藏王捋著僧衣緩緩跪坐了下去,伸手在桌面上整理著那數不清的竹簡。
「凡間眾生皆苦。那玄奘身旁之苦,便已比比皆是。就以那猴頭而論……」他伸手取出幾片竹簡疊到桌面上,道:「貪、嗔、痴、慢、疑,五毒俱全,愛別離、求不得、五取蘊,八苦有其三。」
整整八片竹簡被推到了正法明如來面前。
「以那天蓬而論,痴、慢。五毒有其二,愛別離、求不得、五取蘊,八苦同樣有其三。」
又是五片竹簡被推到了正法明如來面前。
攤了攤手,地藏王輕聲嘆道道:「至於其他的,黑熊妖,龍太子,卷簾天將,哪一個又能算得上干凈?身旁之人況且惡果惡念累累,就這樣。一路向西,即便真到了大雷音寺。又能如何?辯得贏嗎?」
注視著自己面前堆起的竹簡,正法明如來輕聲問道:「那,尊以為,該當何如?」
「貪、嗔、痴、慢、疑,此乃五毒,一切惡業皆因五毒而生。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取蘊,此乃八苦。金蟬子所渡者,乃眾生之苦。」低頭捋著衣袖,地藏王悠悠道:「貧僧以為,西行之辯法。非在於大雷音寺,而在於那西行十萬八千里路上。既然金蟬子已經決心證道,我等。便不可讓他空手而回。這普渡的是與非,必須證出個所以然來!」
……
一點一點地合上手中的生死簿。
此時,生死殿中。猴子的臉色已經變得極其難看了。
早年的地府雖然歸屬天庭,但實際上處於放牛狀態。只要不出大事,壓根沒人管。三界之中的大能想要出入生死殿很容易,就算發生點什么也不奇怪。
可地藏王接管之後的地府早已今非昔比了。
要在佛門的眼皮底下悄無聲息地撕掉一頁生死簿。還剛巧是猴子想要的這一頁……
「這是……怎么個意思?」
攥緊了拳頭,猴子咬著牙,微微顫抖著閉上雙目。額頭上的青筋早已暴起,手中的生死簿被攥得「吱吱」作響。
眼看著猴子已在暴走邊緣,一直緊跟著替他收拾生死簿的幾個鬼兵嚇得魂不附體,連忙跪了下去,頭都不敢抬。
此時此刻,猴子很想當場發火,砸了生死殿,然後揪住地藏王問個清楚。
他有極大的把握能一對一戰勝地藏王。
莫說地藏王了,就是四大佛陀全數現身,他突破了天道,也可以輕易拿下。
可理智告訴他,他不能發火。
因為他能擊敗四大佛陀,卻無法徹底擊敗四大佛陀背後的如來。
讓眼下的一切脫離辯法的軌跡,到頭來,勢必出現一個連他也無法控制的局勢。
如果能直接對佛門動手,他根本就不需要陪著玄奘走那么長的路,這一走,就是好幾年。
六百多年前的失敗早已證明了單純的武力並沒有辦法解決問題,至少無法獲得他想要的結局……
好一會,猴子才終於漸漸冷靜下來,自言自語道:「老君還只是封印了內容……這家伙居然直接就撕了。哼,這是連遮掩都懶了嗎?」
他緩緩地降低身形,盤著腿坐下。一言不發。
那模樣,就好像虛脫了一般。
幾個鬼兵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他。
隨手將生死簿撇到一旁,猴子微微顫抖著,仰起頭靠到身後的書架上,雙目緊閉。
寂靜無聲的生死殿里只剩下他重重的喘息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