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1 / 2)

碎玉投珠 北南 2720 字 2020-06-01

師父知道徒弟心亂, 便去里間躲懶, 沒有多言。

紀慎語對著玉薰爐發怔, 試圖一點點捋清。張斯年的徒弟是丁漢白,等於比試玉童子是輸給了丁漢白?還有合璧連環, 合璧連環最後是落入丁漢白的手里?

那……紀慎語心一慌, 眼神發直, 原來丁漢白口中的「那個人」, 竟然是他自己?是他讓丁漢白欽佩, 是他讓丁漢白殷勤地懇求交往,他盯著桌沿,千般難以置信。

再回想昨日, 他甚至酸氣嗆人地和丁漢白吵架, 真是烏龍又荒唐。

紀慎語枯坐許久,琢磨許多,心一分分靜下來, 逐漸從驚喜中脫身。他去找梁鶴乘, 問:「師父, 我師哥找了你幾次,他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梁鶴乘說:「終於肯問我了, 你們師兄弟真折磨人。」他將丁漢白的想法計劃一一告知,「我瞧得出來,你師哥他本事大, 野心也不小, 家里那三間玉銷記滿足不了他, 更拖不住他。」

紀慎語未接話,丁漢白說過自己姓丁,玉銷記是與生俱來的責任。他無法判斷丁漢白到底有什么打算,但丁漢白瞞著家里拜師、倒騰古玩,說明二者目前是沖突的。

梁鶴乘問:「你打算告訴他嗎?」

紀慎語說:「我不知道。」他跟著梁鶴乘學這個全因喜歡,並且不願荒廢紀芳許教他的技藝,只偷偷的,從未企圖獲取什么,更沒遠大的雄心壯志。

時候不早了,紀慎語包裹好玉薰爐帶走,一路小心抱著。到家悄悄藏好,便立即去大客廳幫忙,丁延壽問他考得怎么樣,說著說著咳嗽起來。

紀慎語奉一盞茶:「師父,再煮點小吊梨湯吧?」

丁延壽說:「得葯片才壓得住。」他讓紀慎語伴在身邊看電視,「暖和天還好,稍微一涼就鬧毛病,我該服老了。」

紀慎語忽覺感傷,他懼怕生老病死,因為親眼見過,所以格外怕。「師父,你根本就不老。」聲音漸低,他不想說這個,「師哥呢,他不是去玉銷記上班嗎?」

丁延壽笑道:「他啊,上個班雷厲風行的,把伙計們的毛病整治一通。下班把我送回來,又開著車不知道去哪兒瀟灑了。」

丁漢白沒去瀟灑,送完丁延壽立即去淼安巷子,還曾和紀慎語搭乘的公交車擦肩。敲門,等梁鶴乘來開,他不進去,問候完打聽玉薰爐如何如何。

梁鶴乘只說,徒弟已經拿回去修了,周末來取。

丁漢白心急:「梁師父,我師弟為這事兒連飯都吃不下,希望能盡快——」

梁鶴乘一笑:「他昨天吃不下,可能今天就吃得下了。」

丁漢白懵懂,但門已經閉合,只好打道回府。虧他橫行無忌活到二十歲,如今低聲下氣求人,風里來雨里去地奔波,為了什么?就為一個不知好歹的小南蠻子。

那小南蠻子還算有良心,撐著傘在丁家大門口等待,不夠,又沿著剎兒街踱步。見汽車拐進來,一溜煙兒跑走,假裝自己缺心少肝,不懂體貼。

飯桌略微冷清,二叔一家都沒來,丁延壽說:「昨天發瘋,誰還敢跟你家一起吃飯。」

丁漢白進門聽見:「拉倒,人多我還嫌擠呢。」

他泛著濕冷氣,面前應景地擱著碗熱湯,瓷勺一攪,金針少瑤柱多。「這湯誰盛的?」忙活一天,他看看誰這么心疼自己。

旁邊的紀慎語惴惴:「我盛的,怎么了……」

丁漢白嘴硬改口:「盛這么多瑤柱,別人不用吃嗎?」

紀慎語無話可辯,給自己盛時只要清湯。吃了片刻,他扭臉看丁漢白,小聲地,忍不住一般:「師哥,你昨晚不是跟我和好了嗎?」

丁漢白撇開目光:「少自作多情。」

紀慎語又問:「那你什么時候跟我和好?」

丁漢白說:「食不言寢不語,你還讓不讓我吃飯了?」他高聲,竭力掩飾自己心慌。

這廂嘀嘀咕咕,那廂丁延壽又咳嗽起來,驚天動地。平靜後囑咐丁漢白看店,他要休息幾天,咳出的兩目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險些滴落湯碗。

紀慎語未發一言,夜里在前院照顧丁延壽入睡。他伺候紀芳許時什么活兒都干,紀芳許下不來床,他端屎端尿,徒弟當如此,兒子更當如此。

而丁延壽睡前說,就算以後垂暮枯朽,有丁漢白和他看管玉銷記,就算一覺不醒也瞑目了。那聲音很輕,可這句話卻有千斤分量。

紀慎語回小院,一步步那樣沉重,雨停月出,他立在富貴竹旁做好決定。他不要告訴丁漢白「那個人」是誰,「那個人」也不會答應丁漢白的往來請求。

他沒資格管別人,可他對恩師養父,必須問心無愧。

就這空當,丁漢白從書房出來了。紀慎語過去,對父親的問心無愧變成對兄長的於心有愧,望著對方,一時講不出話。

丁漢白說:「玉薰爐周末修好,該吃吃該喝喝,不用整天惦記。」

紀慎語「嗯」一聲,嘴唇微張,怔愣片刻又合上。「師哥,」仍沒忍住,從他遇見丁漢白,忍耐力總在變差,「你說的那個人,手藝真的很好嗎?」

丁漢白覷紀慎語,似是掂量如何回答,怕誇獎又惹這醋壇子胡言亂語。「雕刻手藝很好,但又不止雕刻手藝好。」他說,「玉薰爐碎了,他能修,明白了么?」

紀慎語點點頭,心中隱秘的自豪感升騰發酵,望著丁漢白的眼睛也一再明亮。丁漢白奇怪得很:「昨天還恨得一躥一躥,怎么現在不嫉妒了?」

哪有自己嫉妒自己的,紀慎語持續走近,直至丁漢白身前,他不回應,盯著對方細看。丁漢白見到玉童子時是何種表情?丁漢白收到合璧連環時是如何欣喜?丁漢白殷勤求師父幫忙時又是怎樣的別扭?

他想這些,想透過此時平靜無波的丁漢白窺探一二,卻不知自己那專注樣子攪得丁漢白心跳紊亂。「你盯著我干嗎?」丁漢白問,強穩著氣息。

紀慎語也問:「師哥,我在書上見合璧連環,但不明白是怎么套在一起的,你懂嗎?」

丁漢白帶他去卧室,一個西式的盒子打開,里面躺著對碧玉連環。並坐在床邊,丁漢白輕拿輕放地展示,給他詳細地講物件兒本身,而來歷則一帶而過。

紀慎語內心旋起隱秘的快/感,這連環出自他手,被丁漢白寶貝著,而丁漢白為了照顧他的情緒,故意將寶貝心思遮遮掩掩。他不看東西,仍舊盯人,盯也不夠,問:「師哥,玫瑰印章和合璧連環,你更喜歡哪一個?」

丁漢白愣住,試圖以凶蒙混:「你管我喜歡哪一個。」

紀慎語說:「更喜歡這個吧,如果更喜歡印章,就會直接回答了。」

丁漢白語塞,啪嗒蓋上盒子,像被拆穿後惱羞成怒,也像話不投機半句多。「回你屋睡覺。」下逐客令,丁點情面都不留。

紀慎語不動:「喜歡哪個是你的權利,我沒有別的意思,也許以後我送你更好的,你就又變了。」

丁漢白實在費解,弄不明白這人怎么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可這好生說話的乖巧模樣正戳他神經,舍不得再攆,凶也端不起氣勢,就這樣挨著靜坐。

兩臂相觸的一片暖熱了,惹人眷戀。

紀慎語明著的一面被嫌棄,暗著的一面被欣賞,左右都很滿意。然而這十分短暫,他作為「那個人」將拒絕丁漢白的往來請求,以後也會漸漸失去丁漢白的惦念。

而丁漢白倒騰古玩的事兒沒對他透露半分,他不好估計丁漢白以後的重心。

夜里,紀慎語只睡了半宿,隨後起床修補玉薰爐。萬籟俱寂,一屋燈火與他作伴,他應該覺得疲乏,應該覺得倒霉生氣,可小心忙活著,竟覺得開心。

兜轉一遭,多有趣兒。

周六一到,紀慎語謊稱約了同學,早早去梁鶴乘那兒。里間,他將修好的玉薰爐取出,這幾天多雨,所以陰干有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