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1 / 2)

碎玉投珠 北南 2256 字 2020-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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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前天就遞了, 張主任現在還沒看,估計近視眼吧。」

答話的是丁漢白,剛滿二十歲的小年輕,來文物局上班也半年多了, 喜歡遲到,但不怎么早退。掙的沒花的多, 椅墊要緞面平綉,筆筒要方正魚子紋,慣有的姿態就是屈著長腿、收斂眉目,尋思下班去哪兒瀟灑。

石組長知道丁漢白和張主任不太對付,說:「福建那么老遠,不去就不去吧。」

丁漢白頷首接下安慰, 沒再發表意見。他想去,倒不是多熱愛工作,而是福建有一批海洋出水的文物, 他很感興趣,純粹想滿足私心。

下班時間一到,丁漢白拎包走人,騎一輛大橫梁的自行車,不著急不著慌, 慢慢悠悠往回磨蹭。夏季天長, 每天到家後還沒開飯, 左右要聽他媽嘮叨,不如把時間浪費在盎然的街上。

騎到半路車把一轉,拐到迎春大道上加速,帶起的風將襯衫吹鼓,經過市里一家老牌飯店門口時才剎停。丁漢白下車買了份牛油雞翅,往車把上一掛,離開時徐徐扭頭望了眼對面的「玉銷記」。

市里最講究的玉雕老字號,見天的門可羅雀,偏偏還不止一間店,一共有三間。

丁漢白聞著雞翅香味兒歸家,騎進剎兒街的時候看見一抹背影。那抹背影清麗窈窕,長發蓋著蝴蝶骨,肩平腿直,白色的百褶裙給這炎炎夏日添了點涼爽。

丁漢白猛按車鈴,催命似的躥到人家身後,嚷嚷著:「這誰家大姑娘這么打眼啊?」

對方回過頭來,作勢打他:「整天沒大沒小,我告你媽去。」

「哎呦,原來是我小姨啊。」丁漢白生活的一大樂趣就是臊白他媽媽的娘家人,比如姥姥姥爺一把年紀又生個閨女,前幾年兩腿一蹬,那這僅比他大三歲的小姨就被他們家接管照顧,像他姐姐一樣。

姜采薇抬腿邁進大門檻,幫他拎著包,問:「又繞路買吃的了,店里生意怎么樣?」

丁漢白搬著自行車進院:「還那樣唄,我就望了一眼。」

他們丁家有祖傳的手藝,玉雕石刻,城中獨一份的技術。玉銷記開了好幾代,特殊時期關張過,幾經演變還剩下三間,當年祖上定下規矩,靠手藝吃股份,俗氣點就是誰牛逼誰老大,為的就是讓手藝能只進不退。

現下最牛逼的是丁漢白的父親——丁延壽,他叔叔丁厚康就稍弱一些。

丁漢白是長子長孫,還沒學會走路就在他爸膝頭學拿刀,天賦和他的身高同時躥,身高止住了,但總挺拔著不躬身,天賦到頂了,也徹底忘記「謙遜」二字怎么寫。並且,丁漢白在最不著調的輕狂年紀選擇出國留學,結果知識沒學多少,錢糟了一大筆。

他解著襯衫扣子進屋,屋里都是他糟錢的罪證,裝八寶糖的白釉瓷盤,點了香水的雙龍耳八卦薰爐,床頭櫃上還擱著一對銅鎏金框絹地設色人物掛鏡。

換好衣服洗把臉,丁漢白去前院大客廳吃飯,他們家祖上極闊綽,大宅大院,哪個屋都叮鈴咣當一堆玉石擺件,袁大頭扔著玩兒,盛油鹽醬醋的罐子都是雕龍描鳳的籽料。

現在都住單元房或者別墅,但丁家人依然群居,住著三跨院。丁漢白的爸媽和小姨住在前院,他叔叔一家住在東院,另一方小院丁漢白單住。而且姓丁的太能折騰,頭腦一熱就推牆,再一涼就砌拱門,植草種花,恨不得雕梁畫棟。

但丁漢白內心是瞧不上的,院子再大再漂亮也不如幾輩之前,越折騰越顯得越沒面兒,仿佛無法面對向下的走勢,力圖營造以前的輝煌,其實都是自欺欺人。

他想改變,並且明白在文物局上班沒什么作用。

客廳燈火通明,大圓桌上已經擺了四涼三熱,廚房還在繼續忙活。丁厚康坐在位子上倒白酒,每日一小盅,最近天熱只喝半盅。

丁漢白踱步到廚房門口,吸吸鼻子問:「媽,我的牛油雞翅呢?」

姜漱柳攪著鍋里的素湯,轉去問:「采薇,他的雞翅呢?」

「熱糊了吧,我沒注意。」姜采薇幸災樂禍地掀鍋蓋,把烏糟糟的六只雞翅夾出來,「掙那點工資還不夠打牙祭呢,國際飯店、追鳳樓、什么彼得西餐,專揀貴的吃。」

丁漢白接過,煩死了這兩姐妹絮叨,他滿十八歲之後每年的生日願望都一樣,希望姜采薇趁早嫁出去。

一桌子晚飯張羅好,兩家人開吃,丁厚康一家三口,倆兒子丁爾和與丁可愈都是丁漢白的堂兄弟,丁漢白是獨生子,經常把丁延壽氣得睡不著覺。

「對了,大伯滿打滿算走了六天吧?」

正位空著,丁延壽去揚州吊唁已故好友紀芳許,不過就算守靈三天也該回來了。丁漢白啃著雞翅樂出聲,說:「紀師父肯定安葬完畢,我爸沒准兒在揚州開始旅游了。」

姜漱柳拿眼神唬他:「旅什么游,喪事辦完要安慰安慰家里人,看看芳許家里有什么需要幫忙安頓的。」

丁漢白跟道:「能有什么啊,人家在揚州沒親戚朋友嗎?再說了,按紀師父的年紀沒孩子么,那也得有徒弟吧,徒弟干什么吃的?活著學藝伺候,死了照顧親眷,除非徒弟沒良心。」

姜漱柳說不過他,給他把飯添滿以堵他的嘴。

晚上稍微涼快一點,丁漢白悶在機器房里打掃,他向來不管家務事,椅子倒了繞路走,絕不抬貴手扶一扶。但機器房是個例外,他從不讓別人碰,親自灑掃,平時鎖著門窗,揣著鑰匙。

姜采薇時時打趣,說那里面的藏著幾十萬的好料,丁可愈好奇闖入過一次,只想飽飽眼福而已,結果被丁漢白一腳踹進影壁前的水池里,數九寒天鬧了近一個月的感冒。

夏日月夜,院子里的光線柔和透亮,丁漢白帶著淋漓汗水從機器房出來,左掌端著個紅酸枝的托盤,里面放著塊荔枝凍石。他洗完澡往藤椅上一坐,就著月光和小燈開始雕,最小號的刀,順著細密的蘿卜絲紋游走,下刀沒有回頭路,這是容不得丁點差錯的活計。

丁漢白雕了座手掌大的持如意觀音,還沒細化先犯了困,打著哈欠看看月亮,有點自嘲地想:著什么急啊,反正雕好也不一定賣得出去。

干脆回屋睡覺。

文物局平時沒什么事兒,丁漢白去得早,正趕上接待市博物館的副館長,談最近一批展示文物的報備情況,順便確定文物局下去檢查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