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慎訂,聶洋、聶清篇(上)】(2 / 2)

夫子蹙眉道,「這兒可不是開善堂的。」

雖然沒有鄙夷聶洋,但話中濃濃的嘲諷,耳朵不聾的人都聽得出來。

聶洋前世今生都是頭笑面虎,所有情緒都掩蓋在內心深處,外人無法窺探一二。

他分得清事情輕重緩急,如今活命才是最重要的,眼下這丁點兒坎坷挫折,他還受得起。

「小子雖無大才,但也知羞恥二字。」聶洋放低了姿態,一字一句道,「先生這兒若有抄書篆刻之類的活兒,小子也能勝任。如今天寒地凍,若是不著條出路,小子怕是熬不到開春了。」

聶洋識人的水平還可以,眼前這位夫子在十里八鄉的名聲也不錯,他打感情牌還是能成的。

果然,夫子聽聶洋這么說,當下便問他,「你會抄書篆刻」

聶洋點點頭,同時又適當露出兩只長滿凍瘡的手,局促地道,「寫是會寫,以前偷偷看夫子教學,私下用樹枝練了許久。只是這雙手凍得有些硬了,若是執筆寫字,怕是不怎么好看。」

夫子低頭一瞧聶洋的雙手,幾乎凍成了青烏色,龜裂凍瘡看得人生出幾分心疼。

如此一想,他倒是生出些憐憫來。

若是這個孩子真能抄得有模有樣,給他一口飯吃也行。

口說無憑,哪怕夫子是個善心人,他也不會隨便就信了聶洋的話,還是要考一考他的字。

夫子可不覺得一個沒經過系統學習,靠著偷學的孩子能寫得多好看。

聶洋見夫子態度松動,暗下松了口氣。

他先是忍著痛用冰雪將雙手以及小臂上的污漬洗掉,然後再擼起袖子執筆寫字,以免臟了桌案和紙筆。聶洋的態度虔誠而純善,引來夫子極大好感。聶洋的字自然是不錯的,畢竟是書法名家教導出來的學生,只是換了一具身體,手感不對,腕力不足,寫不出前世一成風骨。

饒是如此,夫子依舊被驚到了。

聶洋是士族出身,最擅長寫兩種字體,一種是中詔流行一時的「婉體」,一種是「墨體」。

這兩種字體都是中詔近代書法大家所創。

創造「婉體」的人是個士族女子,那時候女四書還沒折騰出來,士族女子地位極高,這位夫人的字帖一看便是風流韻致、婉婉動人,不少貴女紛紛效仿。很多追求時尚的士族少年也喜歡臨摹學習,聶洋也屬於追星族的一員,一手「婉體」比許多女子都寫得更有韻味。

創造「墨體」的書法大家是聶洋的老師,同時「墨體」也是聶洋寫得最多的字體。

這種字體以厚重端方、澄澈通透出名,聶洋苦學「墨體」自然也是為了掩蓋真實性情。

畢竟,旁人都說「字如其人」,通過字能看得出一個人的心性。

事實證明,這話就是屁話。

聶洋的「墨體」學得老師七分精髓,外人都以為他是君子,誰知他卻是精於計算的小人。

此時的字,自然是聶洋最拿手的「墨體」。

「你當真是自己私下練的」

夫子目光復雜地看著聶洋,他竟不知這乞兒有如此天賦,險些埋沒了。

聶洋點頭,可憐兮兮扭著手指,巴巴地道,「小子乞求夫子行行好,允了小子一口飯吃。」

夫子嘆道,「罷了,這抄書篆刻的活就交給你了。一日兩頓,可還行」

聶洋笑道,「多謝夫子,小子來日若有青雲之時,必不忘夫子恩德。」

「青雲之時」夫子笑著擺手道,「哪有這么簡單的,你顧好自己再說吧。」

聶洋為何將私塾定為目標

因為他需要活路,不甘當個普通人,若是不努力找尋出路,難道要活生生凍死餓死在破廟

私塾有些藏書,聶洋在這里幫忙,既能閱覽書籍了解這個時代的詳情,還能解決溫飽問題。

他看向桌上的宣紙,心中淺嘆。

前世雖有紙張,但紙張十分珍貴,產量又小,許多小士族都只能用厚重的竹簡,刀筆刻字。

這會兒,居然連個私塾教書的寒門讀書人都能用得上這般均勻細膩的紙張。

由此可見,這個時代整體水平應該比前世好許多。

手腳凍瘡又癢又疼,但聶洋像是沒感覺,神色如常地開始抄錄。

起初還有些不適應,抄了一下午,速度快了許多。

沒多一會兒,夫子給他送來一套洗得發白的衣裳,衣裳上面擺著兩只木盒。

「這套衣服你穿著吧,還有些塗抹凍瘡的膏葯。」夫子問他,「你可有落腳的地方」

「小子現下住在三里外的破廟。」

「那破廟四面透風,你住在那兒,跟露天野地有什么區別」夫子聽後蹙眉,破廟一不能擋風二不能擋雨,住在那兒找死呢,「要是不嫌棄,不妨在柴房住下,等天暖了再作打算。」

聶洋雙眸流露出感激之色,誠懇道,「多謝夫子。」

自打這日開始,聶洋便安心在私塾柴房住了下來。

白日勤勤懇懇為夫子抄錄到處借閱過來的書籍,同時暗暗將上面的內容記了下來。

夫子一日提供兩餐,但每次分量都很足。不知不覺到了三月,這日私塾放學,夫子去鎮上辦事兒,聶洋也沒任務,他就躺在廊下淺眠偷了個懶。等他睜開眼,天邊已是紅霞滿天。

夫子坐在一旁瞧他,「你來這里也有一月多了,如今還不知你名字。」

聶洋道,「小子姓聶,單名一個洋字。」

這一世的父母早死,他們也沒來得及取名字,聶洋也不知他們姓氏,干脆就沿用前世的。

「聶洋洋者,多也。河水洋洋,北流活活。」夫子笑道,「倒是一副極好的景象。」

頓了頓,夫子問他,「你還有其他家人」

聶洋怔了一下,搖搖頭,「沒有」

他已是孤家寡人、眾叛親離,哪里還有什么家人。

「方才聽你夢中呢喃聶清,還以為是你在世的親人。」夫子惋惜道,「你的天賦極好,若是家里肯供你讀書,日後還能在官場上博個前程。不說光宗耀祖,至少也能衣食無憂。」

當夫子說出「聶清」二字的時候,聶洋的臉色刷得全白了,毫無血色。

自從他醒來,一直為生活而奔波,夜深人靜之時也克制自己去不想前世的事情。

未料到他居然在夢中囈語了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多謝夫子關心,小子很好,只是驟然想起堂兄,心里很是難過。」

不知夫子腦補了什么,望向聶洋的眼神更添幾分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