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慈抿著唇,當他與姜芃姬對視,心神似乎被那雙煙雲氤氳、盛著一泓深潭的眸子吸走。
這一瞬,他忘了言語,更不知該如何啟口,同時也忘了如何應對。
姜芃姬見他呆愣的模樣,噗嗤笑了出聲,不顧肩頭的傷勢起身走到衛慈跟前,沒有受傷的右手輕撫他的臉龐。動作親昵宛若戀人輕聲呢喃,透著些說不出的靡靡,讓衛慈紅了耳根。
這動作要是擱在小流氓身上,要多輕浮便有多輕浮,偏偏眼前的人是姜芃姬。
她與衛慈算得上是沒有登記過的夫妻了,這般親昵的小動作倒是添了情趣。
「子孝可是怕了我了?」
姜芃姬唇角勾起,衛慈這才發現自家主公的唇很蒼白,比平日看著更薄。
「怕?這話從何而來?」衛慈找回神志,寬厚溫暖的手掌蓋在姜芃姬的手背,細細摩挲,「慈只是有些不解,主公何苦如此?您可還記得先前允諾過的,為何此次還是以身犯險?」
前世的衛慈興許沒怎么發現,但今世的他看得很清楚,自家主公最擅長的便是釣魚執法。
例如這次,所謂的幕後黑手不就是眼前這人么?
衛慈生氣的不是她釣魚執法,而是她不顧自身安危,居然真的跑去冒險,弄了一身傷回來。
姜芃姬聽了後半句,立馬就心虛了。
她試著抽回自己的手,熟料一向溫和的衛慈也硬氣了一回,猛地抓住她的手。
二人就這么僵持著,看著彼此的眼,誰也不肯先退讓。
良久,姜芃姬先慫了——
不過呢,她是不承認自己懼內的。
愛護、體諒、尊重伴侶的事兒能叫做懼內么?
「這次事情是我……」
姜芃姬嚅囁著想說軟話,衛慈緊抿著唇,用空余的另一只手戳了一下她的傷口。
從來都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姜芃姬很給面子得躲一下了,軟軟道,「子孝,會疼。」
她以為撒個嬌、服個軟,衛慈這坎兒就算過去了,熟料衛慈也有套路。
「主公是真疼?」
斷手斷交都能面不改色的某人面露誠懇,點頭如搗蒜。
她現在是傷患誒,不管她之前做了啥,現在最重要的是哄她、關心她。
之前以身犯險的事情就揭過去了,當做沒發生過好不好?
衛慈卻道,「原來主公也是血肉之軀,不曾練就金剛不壞之身,更無仙人那般刀槍不入。」
姜芃姬撇嘴說了黃話,「要是真的刀槍不入,文證他們該哭的。」
要真是刀槍不入,少主造不出來,更別說出廠了。
衛慈是個正直boy,沒有聽出姜芃姬這話的內涵,壓抑著怒火對她說道,「好,主公既然還是血肉之軀,便有死的那一刻。倘若敵人的羽箭不是刺在您的肩頭,而是在心臟或者心臟附近,憑方才那個箭鏃的結構,主公以為您的心臟還能完好無損?心若有損,人還能活?」
校場上,姜芃姬面不改色將羽箭扒出來,傷口被倒勾抓得血肉模糊。
原先僅有一根手指寬度的傷口,被箭簇倒勾絞得足足有三指寬,肉塊都被抓下來了。
衛慈看著都疼,哪怕對方連眉頭都不皺,但他會心疼。
「主公一言九鼎,緣何這次失言了呢?」
當初誰答應衛慈說不會再胡來的、不會再以身犯險拿小命開玩笑的?
姜芃姬道,「我有理由。」
衛慈道,「臣不能為君分憂,要之何用?主公一定要去做的事情,為何不能交給臣去做?」
姜芃姬無奈笑道,「讓你遭遇今日這般刺殺?子孝,你會沒命的。」
「主公怎么知道臣不願為您豁出這條性命?」衛慈咬牙道,「臣願意!從前世到今生,沒有哪一刻退縮過。哪怕主公所受的傷勢不足威脅您的性命,可臣也願意以性命替之。」
姜芃姬眉頭緊蹙,她這才意識到衛慈是真的氣了。
衛慈生氣不會將憤怒刻在臉上,但他的怒火卻不比情緒外露給人的壓力少。
「……臣突然有疑問,前世陛下馭龍賓天當真是壽數盡了?」衛慈不知怎么就想到這事兒,越是想越是難受,聰慧如他也無法將這些雜亂的情緒整理清楚,「是不是又一次以身犯險?」
「不管陛下是真的駕崩,還是又一次以身犯險、肅清朝堂替姜琰殿下清除異己……」不等姜芃姬開口,衛慈紅著雙目道,「不論陛下是死是活,但衛子孝是真的死了,自刎而亡。」
姜芃姬臉色凝重。
「主公這么做自然有主公的用意,身為臣子不該多做過問,但衛慈不僅僅是您的臣,還是您的愛人是嗎?這是主公親口承認過的。既然如此——」衛慈問她,「倘若主公先行一步,您覺得臣是殉主呢,還是殉情呢?」
姜芃姬道,「我必須去做。」
「但您可以提醒臣一句。」衛慈又道,「金鱗書院這批學生是主公的心血,同樣也是臣的。因為您,臣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們安然無恙,他們關系到日後的布局,更關系到主公的千秋大業。您只需透露一二,臣自然會竭盡全力跟上您的腳步。在主公心里,衛慈究竟是個聰明人還是愚人?」
若是聰明人,有一二條線索,他會猜不出姜芃姬的心思,會跟不上她的步伐?
若是愚人,哪怕姜芃姬把詳細情報告訴他,他也不能體會對方的用意,自然就沒了說的必要。
姜芃姬沒有給衛慈反應,腦海中還盤旋著衛慈之前那番話。
前世的自己馭龍賓天消息傳出來沒多久,衛慈自刎了。不管他的自刎是形勢所逼還是自願,亦或者兩者都有——結果是顯而易見的,衛慈死了——但是前世的自己呢?她也真的死了?
分析衛慈曾經透露的消息,結合自己對自己的了解,姜芃姬覺得不太可能。
興許,又是一場釣魚執法。
只是這場釣魚執法是失敗的,賠上衛琮一世的意氣風發,同樣也賠進去衛慈一條命。
當她腦中浮現這個猜測的時候,胸腔隱隱傳來一陣輕微但不容忽視的刺痛。
許久,姜芃姬吐出一口濁氣,在衛慈跟前半蹲下來,視線與他齊平。
她身子前傾,二人額頭相抵,輕嘆道。
「對不起,不會有下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