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減肥與x光(1 / 2)

朱雀記 貓膩 3730 字 2021-02-10

. .

深秋里的省城,空氣飄浮著的塵粒都比別的三個季節顯得清冷些。易天行從歸元寺回到省城大學後,漸漸隱去自己面容里的那一絲愁容,回復了尋常言笑無忌的憊懶模樣,只是在他的內心深處,自然知道前方不知還有什么樣的事情正等著自己。

那位秦梓兒姑娘或許是被神秘的上三天門主領回山療傷去了,總之易天行在校園里微咪著眼四處看,看了很多ri子,總沒有看見那個俏麗的人影。

回到學校後的易天行還很費了一翻唇舌.很遇著些小麻煩,畢竟無緣無故曠了這么多天課,總是有些說不過去。系里的主任滿臉和藹,卻是暗藏殺機,讓他好不心驚膽戰。好在古老太爺沒吹牛——他果然認識省教育廳里的某個人物,在易天行一個長途電話表明自己窘境後不久,那位教育廳的人物便幫易天行解決了這個問題。

問題只是暫時解決了,因為系主任投向這男生的眼神里充滿了恨鐵咋不成jing鋼的憤怒。

而易天行卻比他更憤怒。

這種怒氣不是來自於清淡如水的校園生活,而是對於前些ri子里在歸元寺武當山上面對著無來由的打壓而產生的郁悶和火氣,更來自於了解事情整個真相後的一絲失落,也在於對自己身份的迷惘無知。

自己究竟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

被哲學家問了n百年的爛俗三大問,如今卻時常在他的腦子里響起。

佛心如蓮子,卻止不住塘間碧波耀夕光,如火苗漸上。

他下意識地不去想,也忍著不去歸元寺看望那位大妖師父,不知道是想逃避還是一絲無措,恨不得閉眼便當前事如夢——縱然他天份異人,禪法jing妙——但畢竟也不過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而已。

易天行一臉安靜從系里那棟灰撲撲的老式建築里溜了出來,然後回了舊舍。不料甫一進宿舍,卻發現眾多同學望向自己的眼光里似乎較平ri多出些什么意味來,他微微皺眉,卻還是不忘堆上笑容,從黑糊糊的過道里摸到了二四七室,然後推門進去。

「怎么了?」他笑嘻嘻地問著自己的室友們。

幾個同學呵呵一笑,卻顯得有些尷尬。

這種尷尬在眾人間似乎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

住上鋪的江蘇同學忽然說道:「老易啊,那些天干嘛去了?」

易天行笑著應道:「家里出了點兒事,所以臨時走了幾天。」

這挺公式化的一問一答之後,二四七寢室又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半晌後,終於還是德不高望猶重的四川班頭從寢室外面走了進來,打破了這種氣氛。

「老易,你和社會上的那些人是不是有什么瓜葛?」

班頭到底是班頭,直來直去。

易天行一愣,心想這是怎么讓人知道的?想了想微笑道:「哪有什么瓜葛,你知道我是孤兒的。」

「那咱校醫院前天發生的事兒……?」班長試探著問道。

易天行哈哈一笑,這才知道為什么舊舍的一干男生們看自己眼神都有些別扭,原來自己被逮到jing察局的事情終於傳開了。

「哪兒啊,你居然忍心冤我是壞人?」易天行眉尖亂抖,眼汪汪扮出黛玉葬花形狀,「人家只是在回來的路上看見一個人受了傷,所以把他送到校醫院,哪知道那人受的竟然是刀傷,所以被jing察叔叔請去做筆錄嘛。」

「惡……」寢室里這個大男生險些被他作態嚇出汗來,班頭笑道:「還以為是怎么回事,原來是這樣啊。」

易天行微微笑著,全沒有撒謊者應有的歉疚之意,反正他相信斌苦大師一定會讓那位潘局長把自己變清白,反在心里想著,是不是得讓袁野或者鵬飛工貿給自己送面錦旗來,錦旗上大書四字:「見義勇為」?

眾人正說著話,舊舍樓下卻忽然熱鬧起來,一些學生正東一團西一團地圍著說話,似乎發生了什么事情。住在易天行上床的江蘇同學伸出半個頭去,然後興奮地回身報告道:「同學們,好象是民院那邊出事了。」

民院,原本是單獨的民族學院,後來並入了省城大學,如今也算是易天行他們的同學。

民族學院里多的是藏族學生,「學風」飈悍,xing情爽直,喝的是青稞和馬nai,吃的是羊腿和粑粑,天生的狠煞勁兒縱使在繁華風流氣足以銷金銼骨的省城里也沒有絲毫軟化的跡像。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自然,他們是不在乎五岳是何山何水,只是胸腑間宛若高原青天一般磊落凜然,便是這般xing格,所以這些藏族學生們往往會因為一言不合,而和周遭的人群發生沖突。

易天行骨子里也是有些執拗的人,所以並不以為這種xing格有什么大問題,相反還有些隱隱的艷羨。

若不是第二天他有事情一定要去做,說不定他會下樓去看看這些藏族同學又是在和何方的人馬進行著刀尖上的交流。

………………………………………………………………………………………………………………………

第二天,天還蒙蒙亮,易天行就起了床,到cao場上百無聊賴地跑了幾個圈,趁著人少的當兒將朱雀鳥兒喚了下來好生折騰了一翻。

之所以要折騰自己的紅鳥兒子,易天行也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他要給這鳥兒子減肥,想當初這寶貝朱雀兒生下來的時候,那叫一個靈動纖紅不染塵,如今吞了昆侖的地jing之火又不知被老祖宗師父怎么指點了一下,體內的火元倒是一個勁兒地開始猛烈,但這模樣也顯得有些拙且笨肥,肚子圓滾滾的再看不出當初的靈動勁兒。

——易天行自然不是以貌取鳥的俗人,只是接下來的縣城之行,他有一個極重要的任務,那便是向偉大的.親愛的.正確的鄒蕾蕾同學進行全盤交待,而自己這非人非妖的身體只怕會斷了自己的姻緣,全副希望就寄托在這可愛的朱雀鳥上。

誰都知道,無論愚笨或是冰雪聰明,只要是小女生,對於可愛的小鳥小獸總有抵擋不住的無窮愛意。易天行就指望著自己的紅鳥兒子能吸收蕾蕾同學大部分的注意力,同時提高她的愛心指數,從而能夠抵抗自己男朋友不是「人」的無限驚恐。

可惜了哉,這紅鳥如今看著也太不可愛了,直像鳥的惡霸,號的火雞。

這叫易天行如何能依?於是從歸元寺回來的這些天,他天天指使著朱雀鳥在省城和武當之間來回飛行,必須在三刻之內往返,反正如今武當山的老少道士們也都知道了這朱雀的存在,也就沒必要擔心什么。

只是每ri的長途飛行拉練讓小朱雀是羽散體頹,骨碌碌轉的眼睛里第一次對老爹有了恚恨之意,可即便這般,鳥兒的減肥工作仍然陷入停頓,體重一點沒輕,身形一點沒瘦,讓易天行不由長嗟短嘆,好生不甘。

今ri又將小紅鳥折騰的夠嗆,易天行才罷了手,無奈搖搖頭,將手一背,去省城大學的二食堂吃了碗稀粥啃了兩個饅頭,沿著破爛的一球場慢悠悠地逛到校東門,准備去看望小肖。

小肖的傷勢已經穩定很多了,袁野幾天前就把他轉到了省人民醫院,易天行背了個爛包走下樓,遠遠看了一眼正漸漸圍攏過來的藏族青年們,笑了一笑,走出校門,搭上十路公共汽車,便往醫院趕去。一路上公汽人氣混雜,薰鼻難忍,卻讓這位少年郎覺得欣喜無比,前些ri子他一直在和那些半仙半人的修道打交道,此時真真切切感受著凡俗氣息,卻是難得的享受,他在人民醫院大門外買了個硬硬的鍋魁,往里面塞了三塊錢的牛肉,便開始大嚼起來。一口牛肉一口油,學老農民樣蹲在街沿兒,看著面前走過的男男女女,好生快樂。

吃完鍋魁,又買了七個放進書包里,便往醫院里進去,到住院部找到病房,推門而入。

在門口守著的兩個混混兒瞧著他眼生,伸手攔住,嘴里喝道:「做什么呢?沒看這是單人特護病房嗎?怎么就往里闖?」

說來奇怪,在歸元寺武當山和那些修道人一番爭斗後,易天行的心xing反而變得更加沉穩,全然沒有初識法術後睥睨世人的佻脫模樣,反是一臉誠懇地說道:「我叫易天行,來看一下小肖。」

兩個小混混是被袁野專門安排在醫院里照顧小肖的人,自然是心思活絡,勤快能干,乍一聽易天行這名字,便覺著有些耳熟,再一細想便記起這名字代表的是什么,後背里的汗涮的一聲就出來了,低頭顫聲道:「原來是少爺。」

易天行笑了笑,心想這古家的少爺當著沒什么好處,調侃道:「別叫少爺。」看了一眼這二人,發現年紀也挺小的,便大喇喇道:「以後就叫我易哥好了。」說完便抬頭往病房里走。

那兩小的在他身後一聽,臉上動容,心想少爺就是少爺,時刻站在流行浪花的上頭——這不是省港那邊道上正流行的稱謂嗎?對視一眼,恭恭敬敬地行禮道:「是,一哥。」

不知道易天行如果知道這二位聽錯了自己的話後會有什么樣的想法,但當他看見一臉蒼白的小肖正閉眼躺在床上,心頭便是無名火起。雖然暗算小肖的吉祥天宗思如今被自己的天火一刀打的不知死活,但只要一想到眼前這位傷余之人下半輩子不知還能不能靠自己的雙腿走路,他的心里便是一陣煩悶和黯然。

這時候,他才發現小肖的病床旁有一個年輕小子正伏在床邊睡覺。

那小子生的頗為清秀,與小肖長的有幾分相似。易天行皺皺眉頭,知道這肯定就是小肖那個唯一的親人,弟弟。他上前輕輕喊醒了這小子。

「你是誰?」小肖弟弟的眼露出一絲驚謊,也難怪他,自己的兄長被人將腿砍斷了,自然讓他有些不安。

「我叫易天行。」易天行盡可能地讓自己的笑容顯得自然些,「是你哥在公司里的同事。你是小肖的弟弟吧?叫啥名兒?」

「我叫肖勇。」

「今年多大了?」

「十七。」

「在哪兒上學呢?」

易天行或許習慣了在鵬飛工貿這邊發號施令,於是也不覺得自己一個學生像慈祥長者般發問顯得有些怪異。

「在讀高。」

「我不是讓公司里請了看護嗎?」易天行見這小子臉上滿是疲憊之se,眼紅絲不斷,有些心疼。

肖勇有些憨憨地笑了,「自己哥,哪好讓外人服侍。」

易天行也笑了笑,說道:「你先去旁邊休息一下,我和你哥有些事情要說。」

肖勇有些遲疑,問道:「哥剛恢復沒幾天,醫生說要他多休息。」

易天行搖搖頭,臉上雖然仍然帶笑,話語里卻不給他反駁的機會:「一會兒時間。」

肖勇也是聰明人,見到這年輕人能夠無聲無息地通過門外兩個保鏢進到病房,肯定這人不是什么簡單人物,他也隱隱知道自己哥哥是在道上混的,想了想也笑道:「那好,我也兩天沒睡了,辛苦您了。」

「很得體。」易天行看著他推門出去,在心里贊了一聲,接著便想到有這樣一個弟弟,那他兄長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這個時候病房里便只剩下他還有在病床上沉睡不醒的小肖。

易天行將手伸到自己頸後,摸了摸,前些天老祖宗師父在自己腦後種了一根妖毛,雖然後來被真武大帝殘留的氣息給煉化了,但在武當山與小公子秦梓兒的戰斗,這根妖毛卻給了他很多不知從何而來的啟示,讓他懂了一些自己本來絕對不會懂的事情。

他將自己的右掌輕輕提前,對著病房里白凈的牆面。

坐禪三味經在腦一閃念,他的食二指指甲下各有一道淡紅se的火苗輕輕渺渺地滲了出來,約摸一寸左右,閃耀無端。

便像要識破小公子秦梓兒的真蘭弦時一樣,他毫不猶豫地將這兩只燃著玄火的手指輕輕抹上自己的雙眼。

足可融金化鐵的天火,被他用手指均勻地途在自己嬌嫩的眼球上。他卻只感覺著自己的眼珠被微溫的指腹輕輕揉動著,十分舒服。

下一刻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這一手果然如在武當山上一樣奏效了。

他眨眨眼,再看這病房里的景象,卻覺得有些怪異,床頭櫃,鮮花,窗台上的幔紗,所有的線條都以一種很奇妙的方式呈現在自己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