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素齋恕哉(1 / 2)

朱雀記 貓膩 3290 字 2021-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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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第二人民醫院的醫生在那個晚上忙死了。

套用一句當夜值班主任的話來講。

「見過打架骨折的,沒見過這么……多打架骨折的!」

青枝骨折、壓縮xing骨折、嵌插型骨折、粉碎xing骨折、斜形骨折、螺旋形骨折。

尺骨骨折、腕骨骨折、髕骨骨折、跗骨骨折、橈骨骨折、鎖骨骨折。

厚厚一疊檢驗單讓醫生們吃驚無比,良好的職業素質還沒有讓他們傻了眼,雖然這些五花八門的診斷結果讓年邁的照片儀器都有些難荷重負,好在傷者骨折的部位都不怎么致命。唯獨有一個人,整個右半邊身子的骨頭基本上碎了,看著十分凄慘,真是他媽媽也認不出來了。

那個夜晚,整間醫院里面到處是不停慘叫的聲音。

這樣恐怖的事件,自然轟動了整個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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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不在乎事件的轟動xing,雖然從袁野那里有所耳聞。因為他有絕對的信心,在省城大學出事的這個晚上,城東那些傷者沒有人敢說出自己的姓名,而學校里的人不可能看清楚自己的面目。

只是省城大學槍擊事件總是鬧的沸沸騰騰,而東城大佬彪子的失蹤以及東城一干人馬與骨傷科醫生的親密接觸,終於讓省城的江湖明白了古家少爺的可怖存在。這起案件自然也驚動了jing察方面和校方,雖然沒有什么證據可以指證是易天行所為,但先前jing方的監控錄像以及對同學們的詢問筆錄都證實了,易天行和這件省城一四年末的驚天案件脫不了干系。

在那一夜之後,一直看著挺忠憨的袁野終於領著少爺命,開始進村掃盪了,金羊廣場一帶,植物園那邊,古家開始接手原來東城的買賣——雖然這肯定不是易天行的吩咐。一時間省城江湖人士不免有些人人自危的感覺,原屬東城的勢力也都隱匿了起來,包括彪子新收的那位薛爺。

古家重繪了風光,易天行卻陷入了另一椿麻煩之。

jing察辦案是需要證據的,而現在的證據卻不足以讓易天行去蹲局子……不過這些證據已經足夠指證易天行涉入斗毆事件,而這就已經足夠讓校方震怒。

於是易天行開始ri復一次地在省城大學行政樓的各個科室里來回接受詢問,等待著最終的處理結果。

冬天已經來了,省城的yin天漸漸的多了,易天行的心情也在這樣的往復漸漸下沉。

在高陽縣里和古老狐狸的一番談話並不能解釋他心的謎團,不過他早已適應了一個人生活,一個人思考,所以他並不急著去問誰。反而從小至大被他刻意用嘻笑面容遮掩著的堅毅個xing漸漸顯露出來。

他摸了摸自己腦後一塊地方,有些淡漠的笑了起來。這塊地方被老祖宗師父種了一根妖毛,在武當山上被真武大帝殘留的氣息煉化,但不知怎的,自從那次之後,他的心緒便開始變得淡然起來,而這種淡然的背後卻有些暴戾。

就像此時。

他坐在行政樓的那排長椅上,有些淡然地等著會議室里的結果。學校正在開復議會,據系里輔導員暗底里幫他打探到的消息,那十二個藏族學生因為有zheng fu的民族優待政策,可能會記過處理,而去湊熱鬧的學生們,都會受到jing告處分,只有易天行,估計會被開除了。

開除?易天行有些不甘地想到:「看樣子自己真的不能過平淡的人生啊。」感嘆之余,不免有些喪氣,畢竟過正常人的生活,娶個「神經粗放不似正常人」的蕾蕾當老婆,這是妖怪少年一直的理想。

大樓內里塗著白漆,下面是綠se的牆裙,看著並不讓人覺得賞目,反而有些類似醫院的yin森。他木然坐在長椅上看著大樓那頭會議室的方向。先前有一個穿著山裝的人進去了,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大約十一點多鍾,會議室的門開了,開會的人們漸漸散去,系主任先送先前進去的那位穿山裝的年人出門,然後折轉回來走到易天行面前,滿臉微笑看著他:「我爭取了,但校方不同意,學校最忌諱學生和那些社會上的渣滓來往。」頓了頓道:「不介意我用渣滓兩個字吧?」

易天行想了想,微笑著應道:「不介意。雖然有時候我也是渣滓的一部分,但這並不能改變渣滓就是渣滓。」

系主任嘆了口氣道:「留校查看一年。」

易天行以為自己聽錯了,微微側頭:「您是說留校?」

「是。」

「謝謝。」他站起身來,給系主任深深鞠了一躬。

系主任笑了笑:「不用謝我,要謝的人在外面,你去吧。」

看著這老頭半佝著身子在安靜的走廊里慢慢走遠,易天行這個時候忽然很想感慨人生。

可惜他此時沒有感慨人生的時間——來省城後的生活實在是繁雜無趣且緊張,讓他少了很多當年在高陽縣城里悲chun傷秋的興趣。如果自己的人生是個謎,那讓自己慢慢來弄懂它吧,只是在這個過程里,他可不想遺漏自己想要的快樂,而為了保證自己的快樂,所以要先保住自己的生活,至少是生活的軌跡。好多的因為所以——其實只是他必須把傷chun悲秋的時間用來去見見那個幫了自己的人。

那個穿著山裝的人。

在四五年的時候還會穿山裝的只會有三類人,一類是沒錢買別的衣服的人,比如農民工,一類是對別的衣服嗤之以鼻的人,比如易天行讀的大學里的某位教授,該教授誓為三min zhu義奮斗終身,四年後不大好明著奮斗,便誓將山裝穿個終身。還有一類人,就是zheng fu的官員,比如此時在教學樓門口看著易天行的這位。

這位官員微微有些禿頂,臉上露著紋絲不動放諸四海皆准的笑容。

「你好,易天行同學,有空和我說幾句嗎?」

易天行在心底里鄙視了一下這些人的套話功夫,堆起微笑上了他的車子,那是一輛上海產的桑塔納。

司機並不在車上,易天行看著這位頹頂的zheng fu官員,道:「謝謝您的幫助。」

「不客氣,上次古叔叔在電話托我照顧你,我最近在bei jing開會,沒想到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委屈你了。」禿頂官員拍拍他肩膀,又是標准的官員動作,「我姓唐,叫唐亦同,你叫我唐叔好了。」

易天行笑著撓撓頭,知道面前這人是誰了,原來就是上次古老太爺提過的那位在教育廳工作的世侄。

「唐叔現在在廳里做什么職位?」

「副廳長,跑腿的命。廳里要去bei jing開會,受那些大爺們訓的時候,就是我這等人出馬的時候。」唐亦同自嘲道,恰到好處地摸摸自己將禿的頭發,以示辛勞。

二人又不咸不淡地聊了幾句,易天行究竟比不上這種官場人的耐xing,笑著說道:「這次的事情麻煩唐叔了,不知道……」話不說盡,等著對方接下。

下來的很快。

「省大是全國重點,直屬教育部。像上次曠課這種小事情,我打打招呼倒是有用,可你這件事情,在社會上影響很壞。如果光我一個人說話,只怕是沒有用的。」唐亦同說道:「今天來,一是給學校的領導說說情,二來是接你去見一個人,吃吃飯。」

「什么人?」

「省城jing察局的潘局。」

汽車載著二人開進了寶通禪寺。

寶通禪寺是省城大寺,雖然名氣不如歸元寺,卻仍然是塔林勝地。這寺廟建於南朝的劉宋年間,比順治年間才開始興修的歸元寺不知道要老上多少年。寺廟落於省城東山南麓,坐北朝南,東邊是一大片靜波清心的大湖,西邊連著省城有名的道觀。全寺依山而建,掩映於蒼松翠竹之,庄嚴古朴典雅之氣掩之不住。

易天行下車後深深嗅了一口寺氣息,不知道是因為他習的佛法還是在歸元寺里盤桓過許多天的原因,一入寺廟,他便覺著適意無比。一抬頭便見著禪寺的山門,只見山門兩旁屏牆高聳,布瓦鋪脊,門楣上有「寶通禪寺」四個大字,這四個字圓潤通貫,頗見功力,易天行下意識贊道:「真是好字。」

此時的他卻不知道,因為這四個字,以後為他帶來處大機緣。

被沙彌迎進了山門,幾人沿著放生地、天王殿、大雄寶殿、萬佛殿、一路走過,將要到法界宮的時候,唐副廳長一擺手將他領進了旁邊的一間小院。

一路上很安靜,易天行打破沉默笑道:「寶通禪寺的素齋倒是有名,只不過齋樓應該是山門左邊,唐叔帶我進寺吃飯,不怕擾了佛息?」唐亦同笑道:「外面的素齋有什么吃頭,真正的jing華全在寺內,不是一定地位的人,可沒辦法吃到。」

小院頗為清幽,院牆角有三兩梅枝迎風傲立。

院內有一人站在梅樹旁相迎。

「勞煩潘局長了。」易天行已是第二次受這位省城jing察大佬之助,雖然不知道對方今ri有何求,謝字還是要說的。

入座後一應素菜便開始上來,潘局長今天穿的一身便服,開口三兩句卻絲毫不提要談之事,只在這些天的天氣如何和月亮盈缺上打哈哈。易天行也有些了解了這些人物講話的習慣,於是捺著xing子等著。幾番動箸之後,易天行終於沒了耐心,忍不住嘆道:「一直不明白,為什么寺廟里的素齋卻要做成犖菜模樣。」

他指著席一盤炒臘腸說道:「這盤炒臘腸不知是什么作的,可看上去便是豬腸子里面夾著香肉,這種素齋,大和尚們又怎么吃的下去?」

唐副廳長和潘局長相視一眼,不知道這位年青人要講些什么。唐亦同微笑著說道:「佛家不是講個萬物歸一嗎?都是外相罷了,何必在乎這么多。」

易天行搖搖頭道:「萬物歸一,那是道家的玩意兒。皮肉外相,皆是虛妄,本是素菜,卻要做成犖菜模樣,這才真是著相。」

潘局長眼神閃動,似乎來了興趣:「那依易同學的看法?」

易天行聳聳肩道:「這和老孟說的君子遠皰廚是一個道理。」

「怎講?」唐潘二人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