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囚歌(1 / 2)

朱雀記 貓膩 2981 字 2021-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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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著一個黑道大佬,易天行匆匆忙忙地在夜se進了歸元寺。

看到迎上來的葉相僧,易天行一甩手將老邢扔了過去。葉相忙不迭地接著這百十斤的肉塊,面上莫名驚詫。

「呆會兒再細說。」易天行脫去被燒掉半片衣袖的上衣,露出里面那件淡灰se的羊毛衫,「主持在哪兒?你帶著這人和我一起進去。」

入了大雄寶殿,再往側門一拐便進了後園。在後園口子處,就是斌苦大師清修的禪房。

易天行脫了鞋子,往斌苦大師的蒲團上一躺,做了幾個仰泳的姿式,安樂無比道:「還是這寺里的氣息嗅著親近。」稍一放松,腦子里馬上想起來另一椿事兒,從地上翻身起來,拿起電話便打。

「袁叔?有個叫薛三兒的人,你幫我查一下,我要他。對對,什么?跑出去那些有一部分已經回來了?還有些也在往回趕?要我明天去處理一下?好的好的,明天再說吧。」

「說吧。」斌苦大師仍然是一臉慈祥,縱使易天行在禪房里的翻滾落下許多土屑,也沒有變se。

易天行指著被葉相僧像小雞一樣拎著的老邢:「這個人是省城一個江湖人物,今天他要殺我,我想了想,還是把他送到寺里來,天天與青燈古佛相伴,去去戾氣也好。」

葉相僧看了自己手昏迷不醒的家伙一眼,苦笑道:「難道你要把歸元寺當作省城黑道大作戰的戰場?」

「哪兒能啊?」易天行咪咪笑著,眼神卻有些讓人琢磨不透,「我想了一下,這樣比較妥當,後園不是世俗人能進來的地方,把他關在這里比較安全,再說……佛渡世人,我這也算是本份。」

斌苦大師看了他兩眼,嘆了口氣:「罷罷,這燙手的饃饃,我們接著吧。」

「謝謝大師。」易天行誠心誠意地合什致謝。

「私自囚禁人,這事情終究說不過去。」葉相僧微皺著眉頭,插了句話。

「不是囚禁!」易天行斬釘截鐵應道,唇角還掛著笑意:「他是自願入寺為弟子,這一點大家一定要記清楚。」

葉相僧搖了搖頭。

「知道你在煩惱什么。」易天行笑了:「別擔心太多,這些成ri打打殺殺的人,心里不知有多少yin暗處,你稍施一點兒神通給他看看,他自然會嚇得皈依我佛。」

宗教嘛,不就是威逼利誘四個字咩?何況這種「囚僧」,威逼便好了。

……

……

走出禪房,葉相僧自去安排可憐老邢今後的住處,而斌苦大師領著易天行穿過側堂,來到寺後的翠薇泉旁。泉水清冽,在月夜下泛著淡淡的光,讓人睹之惘然。

「入世只是一端,護法當正心寧意,不要陷入太深。」斌苦用廣袖拂去泉旁石上落葉,請易天行坐下。

易天行想了想,說道:「我明白這一點,所以一直很小心地掌握著這個度,只是未免有些畏首畏尾,如今行走起來有些困難,還要請主持解惑。」

斌苦大師輕輕拈動著腕間那串檀香念珠,柔聲道:「世人皆苦,護法有憐憫心,這便是好的。」

「我憐世人,奈何世人並不憐我。」易天行微笑道:「先前在大街上與浩然天的周逸交了次手,看樣子他們還是沒有移開注視著我的眼光。」

斌苦大師微笑道:「無妨,我也正要與你講這事情。先前說過開法會道場,定下您護法身份之事,如今也多了分變數,據傳言bei jing那方有些不同的意見,可能要暫緩些時ri,你也知道,如今這天下,對於宗教之事向來重視。」

易天行吐了口濁氣:「這我並不在意,嘿嘿,若是不當,也無所謂。」

斌苦大師正se道:「這是哪里來的賭氣話?」

易天行見他認真起來,呵呵笑著撓了撓頭,轉而問道:「先前還看見秦梓兒了……就是吉祥天里那位小公子。我始終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他的眼神漸漸被疑慮籠罩:「她前月擅自進入本寺後園,結果害得門內死傷慘重,但我今ri觀她,竟是道心凝定一如從前,莫非這些人真的不在乎生死二字?」

斌苦大師略思忖了會兒:「修道之人,首要便是勘破紅塵,視己如虛空,生關死劫,或許真的不是太放在他們心上。」

易天行抓住他的話,咪眼問道:「那大和尚您呢?」

「呵呵,了生脫死,那已是大境界了。」斌苦大師灑然一笑,僧衣在夜風輕輕擺動,「佛宗講究個渡化,人皆有命數,和尚們不會替人續命,卻也不會像那些道兄一樣挾劍而出,強改人命。」

易天行微微一笑:「省城江湖上都是些小事,我不放在心上,您自然更不會放在心上。只是浩然天那邊,我還真挺煩的。」

斌苦大師眉梢一聳,銀白長眉宛若劍鋒般在夜空里飄浮了起來:「居士乃我佛宗山門護法,處不過是zheng fu的一個隱秘部門,與他們較量,關鍵處便在於正大光明四字。」

「明白了。」易天行一合什,「那周逸是初任省城處主任,今夜不可能這般巧撞上我,看來公安局的那位潘局長也是有很多心思的。」

「官員,在乎的便是平衡二字。」斌苦大師說道:「護法這些天來做的不錯,省城暗底里的平衡並未被你打破,今ri肯替你收那滿身冤怨氣息的惡人入廟,也是想著只有這法子才能收尾。」

「多謝。」易天行沉穩道:「穩定壓倒一切,這是我的一點自私想法,免得太麻煩。不瞞大和尚,先前在那可憐人的家里,我心緒有些不寧,竟似覺著有些陶醉於cao控人生死的能力。權力,或者說力量,真的像心魔一般,容易讓人心旌搖晃,不能自己。」

「區區心魔罷了。」斌苦大師又道:「其實護法無須太過執念於手段,萬物皆虛幻,如朝露,如花影,因果自種,怨不得人的。」

易天行微笑不語。

「這一個多月,護法去了何處?」

「回了趟高陽。」

「事情弄明白了?」

一陣尷尬的沉默。

「屁都沒弄懂,我暫時也不想了。」

斌苦頜首道:「無思自然無煩惱。」

易天行譏笑道:「別和我說這種唬弄人的佛偈。」

「某人有個大來頭的親戚,說是想大年初一來上香。」他從石頭邊揀起片碎葉輕輕揉著,隨便說了句。

「來吧,佛渡一切有緣人。」斌苦大師微微笑著,德高望重這四個字兒頓時顯了出來:「正巧寶通禪院那邊要翻修,正缺香火錢,我忝為省城佛宗領袖,也該出出力了。」

易天行低聲一笑,知道這老和尚是給自己面子,也懶怠再謝,反正ri後總有自己出力的ri子。

正這般想著,便聽見斌苦大師淡淡說道:「雖然道場暫時開不了,但護法你的身份已經定了。」

「就這么隨隨便便定了?」易天行又開始撓頭。

斌苦大師微微笑道:「如今這年月,電話傳真總是有的,大家佛宗一脈,簽個字又不是難事。」見易天行滿臉委屈,知道這少年心所想,又接著笑道:「護法不必煩惱馬上便要作苦力,弘揚佛法並不急在一時,要我佛慈悲廣濟天下……明年或者後年,陝西法門寺的師兄們將要送佛指舍利往香港供奉,護法尊貴身份,到時自然是要隨行的。」

易天行明白,佛宗終於准備開始在天下這一大片舞台上顯示能量,而標志,似乎便是佛指舍利的出巡。

沉默許久後,他抬起頭來,黑黑的瞳子里似有流光:「不知為何,我也感覺這一趟香港之行,會出什么事情。」頓了頓又道:「好在還有一年的時間,且讓我快活一年再說。」

「一年之內,護法便把那些世俗事了了。」斌苦大師正顏道:「如果那個度不好掌握,護法莫若持金杵橫掃,掃出片光明來。」

「我雖未出家。但居士亦有五戒:不殺生、不偷盜、不邪yin、不妄語、不飲酒。」易天行咪咪笑著:「大和尚這是在攛唆著俺破戒亞。」

斌苦大師沒好氣道:「若真要你守這五戒,我怕你會立馬跑了。」

「然。」易天行一豎大拇指,「大師得道高人,果然能知道小子怎么想的。」

斌苦大師自然不會去理會他的油嘴滑舌,合什敬道:「護法天生一顆佛心,ri後自有皈依時。」

易天行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也不說話,只是斜乜著眼毫不客氣狠狠地盯著他的光頭。

斌苦大師知道觸著了這小子最忌諱的地方,呵呵一笑,起身便往前殿走了。易天行見他走的干脆,估摸著今天的思想工作大概也就到此為止,便巴巴地跟了上去,笑道:「這么晚了,和尚廟里有宵夜吃沒有?」

「自己做去。」看來斌苦這老和尚也是個挺有趣的人,「話說回來,護法啊,這接下來的一年你准備咋過?」

「別叫我護法成不?聽著總那么別扭,總感覺自己像是庚子年間被擺在香台上的白蓮童子。至於咋過的問題,嗯,我想好了……」易天行認真地回答道:「還是按以前那么過吧,得過的高興。」

「喜怒哀樂皆是苦處,何況你總是習慣xing地掩蓋自己的情緒,裝的樂呵呵的又是何必?」

「你又不是知心大姐,我自有分寸。」一向裝糊塗的易天行被這老和尚說出了自己的心事,不由一酸。

「噢,那你去吧。」走到後園的門口,斌苦轉身往自己的禪房里行去。

易天行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了一下——撣撣自己身上的灰土,松下肩膀,在臉上堆起天真無邪可人憨厚的笑容,屁顛屁顛地往後園里跑,一路跑著一路還抹抹自己眼角,扮出十分傷感模樣,對著湖對面那座不起眼茅舍高聲喚道:

「師傅!俺想死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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