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時在這池中浸泡,憑那凝硯之水洗去身殘毒;我好奇,便問若遇上無月之夜怎么辦;雙秀只是看著我笑,並不作答。
於是又與雙秀道別,我在洞府深處個便於安身之地倒卧下去
好累
好冷。
本該被這日的消耗弄得疲憊,此刻卻清醒萬分。
我終於覺出那寒冷的怪異雖刺激得周身難過不已,卻有無限精力不停灌進來似的,越發讓人精神煥發
可現在不宜精神煥發,還是昏昏睡更好些。
抖到不能再抖,我終有些負氣,卻是懶著,不願翻動包裹內的衣用。
只盯著看身上的經寒寶甲,不由得竟痴了我這樣的身骨,配這神秀豐姿的寶甲該也不錯
於是起來跑到硯渝池旁,在黃澄澄的灧水中默然自顧
漂亮
這經寒寶甲,裁得像戰服,本就是英氣十足,威風凜凜;我雖身子單薄,但多穿了幾層,現在倒撐出些健碩,若再配上把寶劍神刀,說是個將軍也有人信吧
想著居然就笑了出來,聲音在空曠的洞府中綿綿流盪,如幻似夢。
要是千雲戈看見這樣的我會怎樣跟從前當真是兩個人般,說不定他也不能認出。下回見了,倒要試試,看他還說不說我柔媚風馬蚤若穿上這身駕上餘雪,呵,不知該多灑脫
以後我也再不要長衫寬袍;恐怕什么禍水什么妖顏都是那衣裳惹得。怪不得有人說「不愛紅裝愛武裝」,可不是,好好個人,都讓那「紅裝」掩蓋沒了,哪有什么真色風采
我若從小長在爹娘身旁,說不定現在也是個武士俠客,早雲游天下了若是那樣與千雲戈遇上
我清了清喉嚨,又抱拳,模范起千雲戈的聲音:「敢問這位俠士尊姓大名在下在下均赫王爺千雲戈,幸會幸會」
「嗯均赫王爺我沒聽過,憑什么告訴你我的尊姓大名」我張狂道。
「本王神威蓋世」好想也算:「智勇雙全,你居然不認的實在不像話,抓回府里,看你不老老實實」
「哼,就憑你本俠士功夫了得,我勸你跪下給我磕頭認錯,這回我就放了你。」
「好,那我們就比試比試」
於是,刀光劍影;
於是,千雲戈敗在我劍下;
於是,甘願追隨身側,終生做我的侍者。
呵呵,這故事倒好,總算是他讓我給贏了此後:自然同行走江湖,行俠仗義,偶爾遇上險難,我們也相互幫襯
妙雖妙
可總像是少點兒什么。
理應他身受重傷,而我救了他,所以他才要對我以身相許
以身相許是有點兒怪,就算是:情定終生。
可開始我決不喜歡他,到後來才被他打動,所以
我想得恨不能笑倒在地上,忙又跑去打開包袱翻出筆墨,准備記錄下來。
突然,頁墨紙從顧崢給我的書冊間掉落,打開竟是那篇江淹的別賦。
道是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嘆:為分別,你我都憔悴了心魂;浮生日日過,人前也總得不負了根本;但卸去重重世俗身份,我們誰不是裸露著最疼痛的傷痕,在幽暗中苦尋解葯
你是我遠處的燈,看得見,夠不著,所以灰心難過,但願你不論如何亮著,願此別不是長別,我若能摸爬滾打著過去,你就許我永愛。
又道
別方不定,別理千名,有別必怨,有怨必盈。
仰頭,月已初華,我緩緩褪下亦鳶,向硯渝池邁去涼
涼到徹骨都不夠,卻沒有麻木。
嘆:生離死別,你我不知經歷了多少。也許你我本就是天地不容,但既不曾絕滅,仍是苦苦爭著,也必有番花開花落。
我們非是同生,此前也各有經歷,可已然相匯豈還能分開若說非要渡了千萬聚散分離凄涼慘淡,才能攜手永合,你可願擔這劫難可願與你共難的人是我
涼,便涼吧。
我咬緊牙關,終於狠心沒入那極冰之池:剎那蓮花成台,魂飛廣寒
再道:暫游萬里,少別千年。
嘆:紅塵難拂,人間多絆。
你曾問,可在意人言所畏我不答,只是那刻看見了你的無助和無助下孩子般的倔強,我不信人心能刀槍不入,你即便再高居人上,忍不為我更傷
而今至此絕地,孤獨無依,宛如出世,倒是綱常算什么道義算什么倫理算什么血親算什么我忍著這極至的空虛與哀愁,默然綻開曠世無雙的嘩變,美如亡璨如荒。
若不遭折,再入芸芸眾生,我寧願讓繁繞的人情世故將我羈纏,因它也將你羈纏,我怎能不和你同淪陷
終是道:光陰往來,與子之別,思心徘徊。
苦,好苦,我依舊怯弱,要是我又堅持不住想要退縮,你能否為我積蓄份堅強
無妨,我愛,你若苦到不能堅持,我也必為你打開滿心無畏的谷倉。
這嘆:願能收斂前塵後世所有的破綻,塑道地竭天枯也蜿蜒不盡的紅線。
想你,再無別他。
幾日住下來,我竟也習慣了離寒洞中的生活;雙秀早上送來我每日所需,偶爾也傳些如何擅用凝硯之水極月之華和這洞中精神的心法要訣給我,我傷處的疼果然漸好。
更讓我稀奇的是,硯渝池頂空夜夜月色不掩,且本該經月而變的那輪皎潔從來都是滿盤。
我萬分不解,又去問雙秀,她們還是笑笑就算了,並不回答。
我只好收回這疑惑,自然對平鴻宮中的人早有了解:雖然規矩嚴格,卻從不違逆本性,所以他們既有自己的原則,又顯得隨心所。於是對那謎底也就作罷。
只是自進入這離寒洞,我就從未出去過;不是平鴻宮的人不許,而是我自己不想。
不知自己在守著什么或是堅持什么,總之是,寧可在洞中閑的亂晃,也決不踏出半步,甚至連出口的地方都不去光顧。
這日,秀錦才放下手籃,見我歪在旁發呆,竟問道:「公子,你怎么也不出去,日日都困在里頭呢」
我沒料到她會和我說話,依舊愣著,半天才回過神,驚訝地瞪著眼,道:「姐姐說什么」
「我說,你怎么也不出去,只在這里悶著。」秀錦又說。
我時語塞,支吾著:「嗯許是怕冷」
秀錦不解地看看我,終於又不說話,和著秀帛飄然而去。
我又呆了,頭腦空空,半天卻只有秀錦那句怎么也不出去不停回盪,懊惱地叫了聲,還是繼續失起神來。
千雲戈果然再也不來了。
起初以為,他總會感應到我而今的孤獨寂寞,忍不住來看我;那知那夜的話,他決不只是說說而已。
固然知道他必是有事絆著可這諾大的離寒洞這眼望去空無物的飄虛這狠絕到幾乎讓人放棄切冰冷這永遠看不出隱晴圓缺的寒月,日復日的重復重復重復
處處都是樣昨天跟今天樣,今天跟明天樣,明天又跟永遠下去的每天都模樣。
洞里沒有朝夕,時間仿佛停住,世間切都不再,沒有任何東西是在繼續。
太靜太空太不真實,就連對自己都快感覺不到絲縷的變化,我要被這極至逼瘋了
就是這樣你也不來嗎我不想恨你甚至連埋怨都不想,可我滿心的盼望漸成屍骨,我卻越來越抓不住,而你只稍微憐憫就能救我,這番不甘,你讓我怎么遺忘,怎么帶而過便成無足輕重
不該怨卻是怨了,不該恨也是恨了,不該難過不該落淚不該報復可我終忍不住。
於是脫下層層御寒的衣服,把能砸的能毀的能出氣的全造亂番,仍不解恨,光著腳便跑了出去。
才出離寒洞還不覺,越跑才越知道冷的厲害,小腿早抽了筋,四肢沒處不僵硬,終於頓倒在地,卻是動都不能。
我在眼底略結成霜的淚虛中仰頭看去,無意間竟到了極顛,風吹著,明明不大,卻好像要把我卷走卷走是不是好過些我徹底丟了你是否才在意
我要你我要你我要你我要你,我受不了,求你。
抖抖嗦嗦,若是睡了也罷以前不開心可以睡去,以前難受極了可以昏迷,那時的危險卻成為現在的期盼,只因為連糊塗刻都太難。
我去不了,又定不下,像在半空,什么也把持不住。
「銷魂」突然有人叫我。
我個寒戰是你嗎
「銷魂」又是聲。
我更加安靜地等著。
「銷魂」
不負我望。
極力回頭脖子幾若結冰般,動起來鏗鏘錯響。
水藍的大襟飛起,再向上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