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部分(1 / 2)

他沒回頭:「說吧。」

「我等。。。。。。」

「別等。」她話音沒落他便說道,「你對我好,我心里都知道。這條命不知道還能留到什么時候。可是要是我活著,你就來這里找我,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一句話,命反正也不是我的了,能報給兄弟們就報給兄弟們,能還給你,我就把它還給你。。。。。。」

譚芳說完走了。南一留在座位上,覺得從脖子到耳朵都發麻。腦袋里面仿佛又見到小鳳,麻花辮子,身體圓實,罩著件小花襖,跟南一交涉,嘴上從來不讓分,美麗又厲害,但這女孩現在已經沒了,身體腐爛在泥土里面,只剩下頭發。她有多大?除了「小鳳」,她可還有個大名兒?

她就此又想到譚芳,他們每次見面她都不知道他下次的死活,因此每一次都像拾到便宜。可如今與以往又不相同了。以往譚芳自己也要活命,如今他窮途末路,已將生存置之度外,為了報仇心甘情願,一心赴死!像書里面那些一心要成就傳奇的俠客,有一種宿命的悲情與豪邁。

南一看著自己纏著綳帶的雙手,越來越灰心:這是一雙普通人的手,受傷了會疼會怕它感染引起更大的麻煩,自己的生活也是如此,要安全第一,於是平庸沉悶。她痛苦地發現如今的自己是多么地以這種安全和平庸為恥,卻毫無能力擺脫。這種對於自己的恥辱感與無力感讓她煩躁無比,心像被兩側烈火反復煎熬。她討厭身邊的所有人,看到他們仿佛就看到鏡子里的自己:父母姐姐,還有明月。她對他們橫眉冷對,大呼小叫,像一只不能出走的卻發瘋了的小貓。

第六十五章

話說這天晚上,煩躁的南一正在自己房間里面用嘴巴翻書頁,佣人敲門進來:「二小姐,紹琪少爺來了。說想要見見您。」南一心想,這人好久不出現了,忽然來找她,不知道什么名堂,便慢慢悠悠地穿上袍子,掬著手出來見紹琪。

紹琪正在劉先生的書房里喝茶吃點心,倆人一照面,都有點奇怪:紹琪不知道南一手傷的狀況,南一呢,只見紹琪造得又黑又瘦,活像變了一個人,他身上還穿著原來的襯衫褲子,可空空盪盪的,像別人的衣服掛在身上一樣。可是人卻嬉皮笑臉,眼珠亂動,精神頭兒好極了。

「你怎么了?」南一問道,「你這段時間去哪里了?」

紹琪把最後一塊點心放在嘴巴里:「怎么你去找我了?」

南一道:「沒有啊。你來我才想起來有你這么號人。」

她的搶白,紹琪該聽不到的時候一律聽不到:「我忙大活兒去了。我問你點事兒,你給我老實答復。」

「啥事兒?」

「你在報館究竟是干啥的?我說具體工作。」

「文字工作啊。」南一道。

「說實話。」

「校對稿子。」她有點沒面子,三四年了,就在這職位上一動沒動。

「能進入印刷車間不?」

「那可不是一般人能進的。稍有差池,責任重大。」南一道,她看著紹琪,滿腹狐疑,「你到底要干啥?」

紹琪從懷里拿出一張紙來:「你來看看,這幾個字認得不?」

南一接過來,豎看不認識橫著就明白了:「這不『大日本』嗎?什么東西?」

「圓型廣場那邊的建築群,拼在一起,就是這幾個字。」

南一剛跟譚芳見面,聽得紹琪此言,脖子又硬了:「他們這是要干什么?」

「你還記得我原來跟你說過一次,圓形廣場,點將台那一塊的風水嗎?」

「你說點將台是地下暗河的泉眼,跟這個什么關系?」

「還有爐果嗎?我這餓啊。」紹琪端著空盤子問南一。

南一立即推開門讓佣人再拿來一些。

紹琪道:「我這些天喬裝打扮混到日本友的工地里面去了。那里層層守衛,管理甚嚴,我是好不容易泥進伙房里去了才把整個建築圖形弄了個明白。他們要建的是一長排的房子,形狀是『大日本』,勢頭正是要扎進點將台那兒封住的泉眼。這招厲害著呢,風水上叫做『元龍入海』。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滿清皇帝正是因為占了這處風水才成功入關,統一全國的。」

南一轉了轉眼睛:「你是說,日本人是要。。。。。。。。。」

「究竟是要干什么,我不知道。但是現在情況不好,處處見野心。上星期教育局和文化局開會,我不在,聽人說的,日木人派了官員來跟我們局長要求,加長基礎教育階段小學生日語的學時數,要達到跟國文同樣的時間——這可不是什么好事兒。你跟我住在城市里,商店里面看到日貨總覺得再平常不過,這是他們運來的東西,他們運走什么你知道嗎?我同學做測繪的,現在遼南十個煤礦,有七個都是日本後台……」

南一看著紹琪,真想把譚芳的事情告訴他,眼睛瞪著,嘴巴咬著,使了半天勁,總覺得還不夠熟不能什么都說,只是問他:「照這么看,不會,不會打仗吧?」

「這個我也不知道。」紹琪道,「只是現在國家正亂,他們的野心現在暴露出來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佣人又拿了點心來,紹琪捧著盤子吃。

南一問:「你要我做什么呢?」

「我想把這事兒鬧大!」紹琪道,「日本人要藏著的,我想揭開了給中國人看。軍閥,政府,還有老百勝。我找你就想跟你說,等時機成熟,我畫個圖寫個文,你給我發到報上去。光跟你打個招呼,你可做好准備嘍。」

南一一p股坐在紹琪跟前,臉差點沒湊到他臉上:「還要做什么准備!你現在就寫了,我偷進印刷廠,明兒就能見報!我跟印廠管事兒的熟,請他吃過面條的。您說吧,一句話,我萬死不辭。」

紹琪把她推開半臂:「別一聽鬧事兒就激動得跟什么似的。我還沒調查完整呢。身上太臭了,回家洗個澡,順便過來見你一面。剛才我話沒說完。日本人建這個『大日本』的樓群,如果沒有拿到點將台,那就是沒有用的。他們現在對點將台還沒下手,我查明白了,它還在中國業主手里,並沒有像廣場上其它地塊一樣被日本及收購。只要中國人不賣,日本人也做不了大文章。」

「。。。。。。。。誰?誰是點將台的業主?」

「滿清的旗主小王爺,愛新覺羅顯瑒。」

南一聽了,只覺得心里咯噔一下,當即愣在那里。

「而且,日本人計劃在那里建什么,我也想要整明白。」紹琪看看她,「話說整個工程的總建築師可真是夠鬼的,能想到這么個y招兒占風水,這不是踩人喉嚨要人命嘛!我還真見了一面,年紀不大,狡猾謹慎啊,叫做,東修治。南一,南一,你眼晴怎么長長了?發什么呆啊你?」

南一用手指尖夾了一個果子放在自己嘴巴里,紹琪一席話把她說得心里面亂成一片,像小時候跳的橡皮筋被纏得亂七八糟怎么樣都解不開,她想到明月,兩個為了她你死我活的男人如今又為了點將台變成了較力的雙方。時代太亂,局面龐雜,結果怎樣誰都難說,可是不祥的預感已經籠罩在南一心頭。

紹琪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你?哎你這手怎么弄的?」

南一看看他:「是劉大胡子。」

紹琪不解:「你被人襲擊了?報警了嗎?逮到了嗎?」

「沒有。」南一搖頭,「劉大胡子捉不住,逮不到,我走運的時候他躲得遠遠的,我倒霉的時候,就是他來拜訪了。」

紹琪似懂非懂,看著南一,笑嘻嘻地:「你這人胡說八道的時候最可愛。」

他說話又造次了,南一冷哼一聲:「誰可愛了。這詞兒離我遠著呢。少這么說我。」

「我要走了。」紹琪不以為意,「回家睡一覺。明兒一大早還要去工地呢。你家點心儲備得不少,我媽的點心罐子都見亮了。今天跟你打招呼的事情,一,你給我記牢了,到時候讓你干啥你干啥;二,我不下令,你不許跟人說,聽見沒?」

南一挺煩他這個命令的語氣,轉念一想也是正事兒,便撇撇嘴巴答應了。

她跟著紹琪到玄關處,見他低頭穿鞋子的時候,眸子後面幾個圓形傷口,己經結了黑色的痴,就問他真是怎么弄的。紹琪道:「嗨,在工地干活兒的時候,燙到了。

南一嘆了一口氣,在他身後說:「紹琪啊,你做這些事情,危險不?你可小心啊。」

他鞋子穿好了,轉過身來看看她:「你總算關心我是不是危險了。」他那張臉仍是笑嘻嘻的,「這事兒肯定不安全,但是我還算小心。可如果不做,我覺得活著就沒意思,被人當做傻子蒙在鼓里就更沒意思。我是老百姓,但不是愚民,誰把我當傻子,那也不行。。。。。。」

紹琪幾句話不知怎么把南一的眼淚給說出來了,她不願意他看出來,就拍拍嘴巴,打了個呵欠,一邊擦眼角一邊說:「行啊,你說的我記得了。你放心,我是你一邊兒的。」

她送他穿過院子去大門,紹琪出門之前,四下看看,見劉家其他人不在跟前,忽然上來捏了一把南一受傷的手,南一疼地跳了起來,當時就急眼了:「『你干啥?你要干啥?!作死啊?」

紹琪道;「沒事兒,給你個念想。」

「我踹你。」

「走了,走了。」紹琪身形敏捷往外竄,砰的一聲從外面把門給關上了。

南一去把門c上,動作慢,腳步沉,心想剛才自己對紹琪說了一句謊話,她說自己沒去找他,實際上他不在的這段時間里,她都去他辦公室兩次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是小事,沒啥關系。她更惦記的是明月。

在小王爺顯瑒收到日本人第三份禮物的黃香,明月正趴在自己的桌子上睡午覺。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還是差不多十幾歲的年紀,在一個最熟悉的院子里,在一個後來被燒毀的小樓前。那棟樓在她此時的夢里還是完好的,鮮明亮麗的紅瓦屋頂,藍青色的柱子,檐梁飛起,雕著金色羽毛的鳥還有青色的小獸,匾額上沒有小樓的名字,卻有犯上的四個字「紫氣東來」,這四個字她只有在故宮正殿前見過的。下人們跪在地上,畢恭畢敬,她看看自己身上的織錦裙袍,手上碩大的戒指,又摸了摸頭上戴的旗頭,心里面覺得好奇怪:這不是顯瑜大格格的排場嗎?怎么就這么放到我身上了?」

有家人一前一後抬來了金色的大禮品盒,盒子上用紅色的大亮綢系著花,下人牽著她手讓她把花打開看里面的禮物,明月扯開綢子,揭開盒蓋,但見里面竟是一個人,半跪著仰臉看她,不是小王爺顯瑒卻是何人?

明月當時愣住了,伸手把顯瑒扶起來:「王爺你,你怎么鑽到盒子里去了?」

「我來伺候姑娘啊。」顯瑒答道,理所當然。

「伺候我?」她指了指自己鼻子,「您要折煞我了。」

「從前我是主子,今後姑娘給我當主子。」

「這不沒規矩了?」

「姑娘不是就要如此嗎?」

「誰說我要這個了?」她看著他,急得夠嗆,「我不要給王爺當主子,也不要王爺跪我,只要王爺真心待我,就什么都好。」

他握著她手:「哪里有不真心待你?可是每次做事,每次說話,出了口,再進了你的耳朵就走樣了。」

「在怪我多心?」

「哎你不能怪你。跟著我怎么多年,委屈比舒坦的時候多。想要討好,還弄巧成拙。」

她撲進他懷里,說不出話來。

他輕輕拍她肩膀:「走吧,跟我回去。喝茶,吃酒,聽戲。」

她點點頭,直起身,忽然見到眼前一片火光,「紫氣東來」的小樓陷入火海,她跟小王爺還哪里有歸路?明月心里驚慌,卻用身體護住顯瑒,向外用力推他,忽然驚覺身邊人已不是他,抬頭看,竟是一張陌生臉孔,仔細辮認,似是修治,剛剛有點放心,又覺得他分明不像!這是個陌生人!後面的火舌撲上來,明月「啊」地一聲大叫,陡然驚醒,發覺竟是噩夢一場。。。。。。

與此同時,日本人把第三份禮物送到了王府。王爺正在書房百~萬\小!說,聽說日本人又來了,也不用李伯芳在前面擋著了,掛上袍子,趿著鞋親自出來見客,見了那端正的配著高級軍銜的軍官就哈哈笑起來:「又來了?我欣賞你們,還真有股子勁頭。來的友還一次比一次大。真把我當回事兒。謝謝啦。」

這一位聽隨身帶的翻譯把話傳給他也笑了:「誠意合作,請您明鑒。請王爺收下禮物,我回去也好給長官復命。」

他從懷中取出禮物雙手呈給顯瑒。只見那是一個褐色牛皮紙信封,中間略微隆起,小王爺接過來,也沒打開,就在上面摸了摸,按了按,略微沉吟:「哦,我明白了。。。。。。」

軍官起身看著他。

顯瑒道:「不如這樣:你回去跟你主子還是長官什么的回個話,就說後天晚上六點我請客,鹿島飯庄,三樓稚座,錦綉廳,請他出來,見個面,喝點酒。我現在已有答復,怕你回去學不周全,我親自見他一面,可好?」

軍官考慮了一下,領首行禮:「明白了。」

日本人走了,一直站在小王爺傍邊的李伯芳心想:這小日本子錢也送過了,封地也許諾了,此番這是送了什么稀世珍寶能讓小王爺答應親自見面給答復了?

他心里正犯合計,顯瑒向他搖了搖手里的信封:「他們花樣挺多。」他說著就呲地一下把信封打開了,將里面的東西倒在手心上。

李伯芳一看:一枚子彈。

第六十六章

明月從噩夢里驚醒,身上全是冷汗,好半天緩不過神來。忽然有人當當當地竅門,她打開門來,警示南一。明月幾日前剛被她搶白,到現在也覺得不服氣,看著南一沒好氣,也沒往屋子里讓她,堵在門口說到:「干啥?」

南一訕訕笑道:「玩啥呢?」

「趴桌上睡覺呢。」

「吵醒你了?」

「嗯。」

「不請我進去?」

「不敢。」明月說。

南一繼續笑:「夠意思。我這一路從我家找來的。渴死了。讓我進去,賞口水喝,夠意思!」她人沒進來,先把手伸進來了,明月怕碰疼她,到底還是把門讓開。

南一從沒來過明月的住處,里里外外四處看看,也不客氣。她從明月手里接過水來,一仰脖喝干了,擦擦嘴巴說:「我來啊,跟你道歉。」

明月笑起來:「因為什么?」

「那天心情不好,跟你說話沒好氣,認識這么多年了,你可別跟我記仇啊。」

明月抻了把椅子讓她坐下:「不記仇。就是有點著急。我怕你那天跑了,以後再找你就找不到了。」

「感情你眼里我是女俠客?說不見就能不見?」南一笑著說。

「你可不是女俠,我覺得你這人有時上來勁頭,啥都不顧,很容易犯渾。」明月一邊說,一邊從水果籃子里面拿了蘋果給南一削皮。

「別說我了。」南一道,「我來,是有一件事情問你:那天,為啥,為啥小王爺也在醫院?」

明月看看她,說:「那天我在醫生那里等你,很久也不見,醫生說你根本就沒來換葯。我就知道你一准使壞,就想要跑你家去找。到了醫院門口也攔不到車子,還跌了一跤,幸好王爺路過,讓四級送我去找你。他那天也有事的,但陪著我找了你一大圈,最後送我回了醫院,見你在那里,自己才走了。」

南一手墊在下巴上,認真聽,仔細琢磨明月這幾句話,半響才說:「你摔跤了,他路過?」

明月道:「嗯。」

南一笑笑:「麥芒掉進針眼里——怎么會有那么巧的事情?」

「……」

南一用露出來的指頭指著明月:「我猜這人一直盯著你。一舉一動,大事小情,手傷看病,門口摔跤,你什么事情,他都知道!」

「你話本看多了。」

「你在裝糊塗!」

明月騰地站起來:「劉南一!」

從小到大,南一從沒見明月氣急敗壞,她一句「裝糊塗」脫口而出,明月氣得豎起眼睛,臉龐通紅,手直哆嗦:「你今天來是要干什么?你來興師問罪?還是揭我短處?我『裝糊塗』?我裝糊塗上了他的車,也是著急找你!」

南一被惱羞成怒的明月給震住了,用蘋果把自己嘴巴堵上,想了半天:「你不願意聽拉到,我就不說了。我……我也是怕你不明白,為你著急。」

明月坐下來,喝了一口水。

南一的一口蘋果在嘴巴里轉來轉去,咽不下去:「我最近很奇怪,走到哪里都惹人討厭。我自己心里是知道的。我這兒啊,」她指了指自己從嗓子到胃這一條,「像有個硬東西,熱乎乎的,吐不出來,咽不下去,總是鬧心。說什么話也不討人喜歡,做什么事情也討人厭,家里人,我媽媽姐姐都煩死我了。你看,今天大老遠的跑來,又把你給惹急眼了。我姐總說我作死……」

南一邊說,明月那里已經消了氣,她說到一個「死」,明月忽然把她的嘴巴掩住了,語氣也軟下來:「不要亂說話。」

南一笑笑,不以為意。

「我知道你鬧心。」明月說,「可是因為那個人?」

「嗯。」南一點點頭,樣子倒是很平靜,「那天,就是你找我的那天,見了一面。說的話,比我從前跟他每次見面加在一起說的話都多,林林總總就是一個意思:不,不行……」她話沒說完,眼淚已經流出來了。

明月聽著心酸,手搭在南一的肩上。

南一抹了一把眼睛:「書上這種事情很多,只是沒想到會真的落在我頭上。我想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人的。」她轉頭看看明月,「你呢?你以後,直到七老八十的時候,直到自己要老死的時候,你會忘記小王爺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