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1 / 2)

日瓦戈醫生 未知 6206 字 2021-02-13

讓孩子使用父親的可怕的姓名是要擔風險的,所以伊萬·伊萬諾維奇征得尼娜·加拉克季奧諾夫娜的同意,准備上書沙皇陛下允許尼卡改用母親的姓氏。

就在他躲在床上對世界上的許多事情感到憤想不平的時候,其中也想到了這件事。沃斯科博伊尼科夫算個什么人,怎么能這樣過分地干涉他的事?等著看他會怎樣教訓他們吧!

還有那個娜佳!難道因為她十五歲,就可以翹鼻子,像對待小孩子一樣和他講話嗎?瞧著吧,要給她點厲害看看!「我恨她,」他自言自語地反復說了幾遍,「我要殺死她!叫她去劃船,把她淹死。」

媽媽倒是盤算得挺好。她走的時候肯定是騙了他和沃斯科博伊尼科夫。她在高加索一天也沒有停留,就在最近的一個樞紐站換車北上,到了彼得堡以後,又和大學生們一起槍擊警察。可是他卻該在這鬼地方活活地爛掉。不過,他~定要把所有的人都捉弄一番。把娜佳淹死,離開學校,到西伯利亞去找父親發動起義。

池塘四面長滿了睡蓮。小船鑽進稠密的睡蓮叢中,發出干澀的緩牽聲。只有空隙的地方才露出池水,仿佛是西瓜汁從切口當中滲了出來。

尼卡和娜佳開始采摘睡蓮。兩個人同時抓住了一枝如同橡皮筋一樣綳得緊緊的結實的j干,結果被它拖到一起,頭碰到了一塊兒。小船就像被鉤竿搭住似的向岸邊漂去。蓮梗續在一起,越來越短,只見一朵朵白花綻開艷麗的花心,仿佛帶血的蛋黃,一忽地沉到水里,一忽兒又淌著水珠浮出水面。

娜佳和尼卡繼續摘花,把小船壓得越來越斜,兩個人幾乎是並排地俯在傾斜的船舷上。

「我已經討厭念書了,」尼卡說,「已經到了掙錢謀生,走上社會的時候了。」

「可是我正要請你講講聯立方程式哪。我的代數不行,差一點要補考。」

尼卡覺得她的話里有刺。不用說,這是提醒他還是個小孩子呢。聯立方程式!尼卡根本還沒嘗過代數是什么滋味哪。

他絲毫沒有露出受了侮辱的樣子,故意滿不在乎地問了一句話,但是立刻就覺得太蠢了:「長大以後,你要嫁給誰呢?」

「嗅,這還早著哪,不過可能誰都不嫁。我還沒想過這事。」

「請你別以為我對這事很感興趣。」

「那為什么要問呢?」

「你是傻瓜。」

他們開始爭吵起來。尼卡想起了早晨他曾經十分討厭女人的心情。他警告娜佳說,如果還繼續說混話,就把她淹死。

「你試試看吧。」娜佳回答說。他攔腰一把將她抱住,兩個人掙扎起來,結果失去重心,一齊跌到了水里。

兩個人都會游泳,不過睡蓮有些纏手纏腳,而且還夠不到底。最後,他們總算踩著陷腳的淤泥,躺水走到岸邊。水像小溪一樣從兩個人的腳下和口袋里流出來。尼卡感到很疲乏。

如果這事發生在不久以前,比如說今年的春天,他們一定會這樣渾身濕透地叫嚷、嘲罵或是哈哈大笑起來。

可是現在他們卻都一言不發,還端不過氣來,由於剛才發生的荒唐事而感到壓抑。激怒的娜佳默默地生著悶氣。尼卡周身疼痛,手腳和兩肋像是被g子打了一頓。最後,娜佳像個大人那樣輕輕地說了聲:「神經病!」尼卡也像個成人似的說:「請原諒!」

兩個人朝住宅的方向走去,仿佛是兩只水桶,在身後留下一道濕滴滴的印跡。他們走的路穿過一片有蛇出沒的土坡,就離尼卡早晨見到。赤練蛇的地方不遠。

尼卡想起了夜間自己那種奇怪的精神昂奮狀態,想起了黎明時刻和清晨曾經使大自然聽命的那種無所不能的力量。現在該命令她做什么呢?尼卡在想。他如今最需要的又是什么?他似乎覺得最需要的是什么時候能和娜佳再次一起滾到水里去,而且現在就情願付出很大的代價,以弄清這個希望是否會實現。

同日本的戰爭還沒有結束,另外的事件突然壓倒了它。革命的洪流激盪著俄羅斯,一浪高過一浪。

在這個時候,一位比利時工程師的遺編、已經俄國化的法國女人阿馬利啞·卡爾洛夫娜·吉沙爾,帶著兒子羅季翁和女兒拉里莎從烏拉爾來到莫斯科。她把兒子送進武備中學,女兒送到女子寄宿學校,正好和娜佳·科洛格里沃娃同校、同班。

吉沙爾太太從丈夫手里得到一筆有價證券,先前的行情曾經上漲,目前卻正往下跌。為了財產不受損失和避免坐吃山空,吉沙爾太太從女裁縫的繼承人手里買了一處不大的產業,就是。坐落在凱旋門附近的列維茨卡啞縫紉作坊,取得了使用老字號的權利;照應先前的老主顧並留用了全體裁縫女工和學徒。

吉沙爾太太這么辦,完全是聽從了丈夫的朋友、自己的保護人科馬羅夫斯基律師的勸告。此人是個精通俄國事務、沉著冷靜的實干家。這次舉家遷移,是她和他事先通過信商定的。科馬羅夫斯基親自來車站迎接,並且穿過莫斯科全城把他們送到在軍械胡同「黑山」旅店租下的一套帶家具的房間。把羅佳送進武備中學,是他的建議;拉拉人學的女子學校,也是經他介紹的。他以漫不經心的神氣和這個男孩子開著玩笑,同時用令人臉紅的目光盯著那個女孩子。

在搬進作訪三間一套的小小住宅去之前,她們在「黑山」住了將近一個月。

那一帶是莫斯科最可怕的地方,聚居著馬車夫,有整條街道專供尋花問柳,又是許多下等妓女窮困潦倒的所在。

不整潔的房間、屋里的臭蟲和簡陋的家具,這都不會讓孩子們感到奇怪。父親死後,母親一直生活在貧困的恐懼當中。羅佳和拉拉已經聽慣了說他們全家處於死亡的邊緣之類的話。他們知道自己還算不上是流落街頭的窮孩子,可是在有錢人的面前,總像是被孤兒院收留的孩子那樣忐忑不安。

他們的母親就是這樣一個整天生活在提心吊膽之中的活榜樣。阿馬利啞·卡爾洛夫娜年已三十五歲,體態豐滿,一頭黃發,每當心血來潮的時候總要做些蠢事。她膽子小得出奇,對男人怕得要命。正因為是這樣,才由於驚嚇而張皇失措地從一個男人的懷抱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在「黑山」,她家住的房間是二十三號,二十四號從一開始就住著一位大提琴手特什克維奇。這人是個好出汗、禿頂上戴著撲粉假發的和事佬,每逢要說服別人,兩手就像祈禱似的合起來放到胸前,在音樂會上演奏的時候,頭向後仰著,興奮地閃動著眼睛。他常常不在家,往往~連幾天都留在大劇院或者音樂學院。這兩家鄰居已經彼此熟悉了,相互照應使他們接近起來。

有孩子們在跟前,科馬羅夫斯基每次來訪都讓阿馬利灰·卡爾洛夫娜覺得不方便,於是特什克維奇走的時候,就把自己房間的鑰匙留給她接待朋友。對他這種自我犧牲的精神,吉沙爾很快也就習以為常,甚至有好幾次為了逃避自己的保護人,她噙著眼淚敲他房門求他保護。

這是幢平房,離特維爾街的拐角不遠。可以感覺得出布列斯特鐵路干線就在附近,因為從隔壁開始就是鐵路職工宿舍、機車修理場和倉庫。

奧莉妮·傑明娜每天回家就是往那個方向去。這個聰穎的女孩子是莫斯科商場一個職員的侄女。

她是個很能干的學徒,是當初的商場老板物色到的,如今很快要成為一名工匠了。奧莉姬·傑明娜非常喜歡拉拉。

一切還都保持著列維茨卡妮在世時的老樣子。在那些滿面倦容的女工腳踏或手搖之下,縫紉機發狂般地轉動著。有些人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縫紉,不時抬起拿著針的手,針上穿著長長的線。地板上亂丟著碎布頭。說話必須用很大的力氣才能壓過縫紉機的塔塔聲和窗拱下面籠子里的金絲雀的啼叫聲。大家都管這只鳥叫基里爾·莫傑斯托維奇,至於為什么取了這么個名字,先前的主人已然把這個秘密帶到墳墓里去了。

在接待室里,太太們都像圖畫中的人物似的圍在一張放了許多雜志的桌子旁邊。她們站的、坐的或是半倚半坐的姿勢,都模仿著畫片上的樣子,一邊翻看服裝樣式,一邊品評著。在另一張桌子後面經理的位子上,坐著阿馬利啞·卡爾洛夫娜的助手、老裁剪工出身的法伊娜·西蘭季耶夫娜·費秀京娃。她骨骼突出,松弛的兩須長了許多疣德。

她用發黃的牙齒叼住一支裝了香煙的象牙煙嘴,眯起一只瞳孔也是黃色的眼睛,從鼻子和嘴里向外噴著黃煙,同時往本子上記著等在那里的訂貨人提的尺碼、發票號碼、住址和要求。

在作坊里,阿馬利娘·卡爾洛夫娜還是個缺少經驗的新手。她還不能充分體會自己已經是這里的主人。不過大家都很老實,對費季索娃是可以信得過的。可是,正趕上這些讓人c心的日子。阿馬利灰·卡爾洛夫娜害怕考慮未來。絕望籠罩著她,事事都不如意。

科馬羅夫斯基是這里的常客。每當維克托·伊波利托維奇穿過作坊往那一邊走去的時候,一路嚇得那些正在換衣服的漂亮的女人們躲到屏風後面,從那里戲該地和他開著放肆的玩笑;成衣工就在他背後用不大看得起和譏諷的口氣悄悄地說:「又大駕光臨了。」「她的寶貝兒來了。」「獻媚的情人來了。」「水牛!」「色鬼!」

最招人恨的是他有時候用皮帶牽來的那條叫傑克的叭兒狗。這畜生快步向前猛沖,扯得他歪歪斜斜地走著,兩手前伸,好像是讓人牽著的一個盲人。

春天,有一次傑克咬住了拉拉的腳,撕破了一只襪子。

「我一定把它弄死,這魔鬼。」傑明娜像孩子似的湊近拉拉的耳朵啞聲說。

「不錯,這狗真叫人討厭。可是你這小傻瓜有什么辦法?」

「小聲點,別嚷,我教給你。復活節的時候不是要准備石頭j蛋嗎。就是你媽媽在五斗櫥里放的……」

「對,有大理石的,還有玻璃的。」

「是呀,你低下點頭,我悄悄跟你說。把它們拿來塗上豬油,弄得油糊糊的,這條跟撒旦一樣壞透了的雜毛畜生這么一吞,就算大功告成!保准四腳朝天!」

拉拉笑了,同時帶點羨慕地思量著:這個女孩子生活環境很窮困,自己要參加勞動。在乎民當中有些人成熟得很早。不過,在她身上還保留著不少沒有受到損害的、帶著純真的稚氣的東西。石頭j蛋,傑克——虧她想得出來。「可是,我們的命運為什么這樣?」她繼續想下去,「為什么要讓我看到這一切,而且要為這一切感到痛心呢?」

「對他來說,媽媽就是……他也就是媽媽的……這個丑字眼兒我可說不出口。既然如此,為什么他還用那種眼神看我呢?我可是她的女兒呀。」

雖然十六歲剛過,拉拉已經是個完全成熟的少女了。看上去像是十八歲或者更大一些。她頭腦清晰,性格明快。她出落得非常標致。

她和羅佳都懂得,生活中的一切要靠自己用雙手去掙。和那些花天酒地的人不同,她和他都來木及過早地學會鑽營之術,也不會從理論上去辨別那些實際上還接觸不到的事物。只有多余的東西才是骯臟的。拉拉是世界上最純潔的。

姐姐和弟弟都很清楚,事事都有自己的一本賬,已經爭取到手的要萬分珍惜。為了能夠出人頭地,必須工於心計,善於盤算。拉拉用心學習並非出於抽象的求知欲,倒是因為免繳學費就得做個優秀生,就得有好成績。如同努力讀書一樣,拉拉也毫不勉強地干著洗洗涮涮之類的家務活,在作坊里幫幫忙,照媽媽的吩咐到外邊去辦些事。她的動作總是無聲無息而又和諧輕快,她身上的一切,包括那不易覺察的敏捷的動作、身材、嗓音、灰色的眼暗和亞麻色的頭發,都相得益彰。

這是七月中旬的一個禮拜日。每逢假日,清晨可以在床上懶散地多呆一會兒。拉拉仰面躺著,雙手向後交叉在枕頭下。

作坊里異乎尋常地安靜。朝向院子的窗戶敞開著。拉拉聽到遠處有一輛四輪馬車隆隆地從鵝卵石的大路走上鐵軌馬車的軌道,粗重的碰撞聲變成了像是在一層油脂上滑行似的均勻的響動。「應該再睡一會兒。」拉拉這樣想著。隱約的鬧市聲猶如催人入睡的搖籃曲。

透過左邊的肩腫和右腳大趾頭這兩個接觸點,拉拉能夠感覺出自己的身材和躺在被子下面的體態。不錯,就是這肩膀和腿,再加上所有其余部分——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她本身、她的心靈或氣質,這些加在一起勻稱他形成了軀體和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該睡了。」拉拉這么想,腦海里浮現出車市商場向陽的一面、打掃得干干凈凈的車庫附近的地評上停放著的出售的馬車、車燈的磨花玻璃、熊的標本和豐富多彩的生活。往下,拉拉的心里出現了另一個場面:龍騎兵正在茲納敏斯基兵營c場上訓練,繞圈走著井然有序的馬隊,一些騎手在跳躍障礙、慢步、速步、快跑。許多帶著孩子的保姆和奶娘,站在兵營的籬牆外面看得目瞪口呆。

「再往下走,」拉拉繼續想,「就該到彼得羅夫卡了,然後是彼得羅夫鐵路線。拉拉,你這是怎么回事?哪兒來的這么多想象?原先只不過是要描繪出我的房子,它應該就在附近。」

科馬羅夫斯基的一個住在車市商場的朋友,為小女兒奧莉卡慶祝命名日。於是成年人有了開心的機會,又是跳舞,又是喝香按。這位朋友也邀請了媽媽,可是她身體不好,不能去。媽媽說:「帶拉拉去吧。您不是常告誡我說:」阿馬利啞,要好好照看拉拉。『這回就讓您好好地照看她吧。「他真照看了她,沒得說,哈,哈,哈!

多么令人銷魂的華爾茲!只管轉啊,轉啊,什么都用不著去想。只要樂聲繼續回盪,生活就像在小說中一樣飛逝,一旦它文然而止,就會產生一種丟丑的感覺,仿佛被人澆了一盆冷水或者赤身l體被人撞見。除此之外,你允許別人放肆是出於誇耀,借此表示你已經是個大人啦。

她始終不曾料到他居然跳得這么出色。那兩只乖巧的手,多么自信地攏住你的腰肢!不過,她是決不會讓任何人吻自己的。她簡直不能想象,另一個人的嘴唇長時間貼在自己的嘴唇上,其中能夠凝聚多少無恥!

不能再胡鬧了,堅決不能。不要裝作什么都不懂,不要賣弄風情,也不要害羞地把目光低垂。否則遲早是要出亂子的。可怕的界限近在咫尺,再跨一步就會跌入萬丈深淵。忘記吧,別再想舞會了,那里邊無非都是邪惡。不要不好意思拒絕,借口總是能夠找到的:還沒學過跳舞,或者說,腳扭傷了。

秋天,在莫斯科鐵路樞紐站發生了s動。莫斯科到喀山全線罷了工。莫斯科到布列斯特這條線也應當參加進去。已經作了罷工的決定,不過在罷工委員會里還沒有議定什么時候宣布罷工日期。全路的人已然知道要罷工,就是還得找個表面的借口,那樣才好說明罷工是自發的。

十月初一個寒冷多雲的早晨。全線都是在這一天發薪金。賬房那邊好久不見動靜。後來才看到一個男徒工捧著一疊表冊、薪金登記表和一堆揀出來准備處罰的工人記錄簿往賬房走去。開始發薪了。在車站、修配廠、機務段、貨棧和管理處那幾幢木頭房子中間,是一長條望不到頭的空地。來領工錢的列車員、扳道工、鉗工和他們的助手,還有停車場的那些清掃女工,在這塊空地上排了長長的一隊。

市鎮的冬天已經來臨,這是可以感覺到的。空氣中散發著踩爛的械樹葉子的氣味,還有機車煤煙的焦臭和車站食堂的地下室里剛剛烤出爐的熱面包的香味。列車駛來駛去,一會地編組,一會兒拆開,有人不住地搖晃著卷起或者打開的信號旗。巡守員的喇叭、掛車員的哨音和機車粗重的汽笛聲,很協調地融合在一起,白色的煙柱仿佛順著沒有盡頭的梯子向天空上升。機車已經停在那里升火待發,灼熱的蒸汽炙烤著寒冷的冬雲。

沿著路基的一側,擔任段長職務的交通工程師富夫雷金和本站的養路工長帕維爾·費拉蓬特維奇·安季波夫,前後踱來踱去。安季波夫對養護工作已經厭煩了,不住地抱怨給他運來換軌的材料質量不合格,比如說,鋼的韌性不夠,鐵軌經受不住撓曲和破裂的試驗。安季波夫估計,如果一受凍,就會斷裂。管理處對帕維爾·費拉蓬特維奇的質問漠然置之。這里頭可能有人撈到了油水。

富夫雷金穿的是一件外出時穿的皮大衣,敞著扣子,里面是一套新的嘩嘰制服。他小心翼翼地在路基上邁著腳步,一邊欣賞著上衣前襟的招縫、筆挺的褲線和皮鞋的美觀式樣。

對安季波夫的話,他只是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富夫雷金想的是自己的事,每分鍾都要掏出表來看,似乎急於要去什么地方。

「木錯,很對,老爺子,」他不緊不慢地打斷了安季波夫的話,「不過這只是在某一個地方的正線上,或者是哪一段車次多的區間。可是請你想一想,你已經到手的是什么?有備用線,有停車線,萬不得已的時候還可以空車編組,調用窄軌機車。怎么,還不滿意!是不是發瘋了!其實問題並不在於鐵軌,換上木頭的也沒關系!」

富夫雷金又看了一次表,合上表蓋,然後就向遠處張望。一輛長途輕便馬車正從那個方向朝鐵路這邊駛來。這時,大路的轉彎處又出現了一輛四輪馬車,這才是富夫雷金自己家的那輛,妻子坐車來接他。車夫在路基跟前才使馬停住,兩手仍然扯緊經繩,一邊不停地用女人似的尖嗓子險喝著,好像保姆對待淘氣的孩子。拉車的馬像是有點怕鐵路。車廂角落里一位漂亮的太太隨便地倚在靠枕上。

「好啦,老兄,下次再談吧,」段長說著擺了一下手,「現在顧不上考慮你說的這些道理。還有比這更要緊的事呢。」夫婦兩個坐車離開了。

過了三四個小時,已經接近黃昏。路旁的田野里像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出現了先前沒見到的一雙人影,不時回頭張望,一邊快步向遠處走去。這兩個人是安季波夫和季韋爾辛。

「走快點,」季韋爾辛說,「我倒不是怕偵探跟蹤。這個會開得拖拖拉拉,肯定快結束了。他們從地窖一出來就會趕上咱們。我可不願見他們。都這么推來推去,又何必多此一舉。當初成立什么委員會啦,練習s擊啦,鑽地d啦,看來都是白費!你倒是真不錯,還支持尼古拉耶夫街上的那個廢物!」

「我的達里啞得了傷寒病,得把她送進醫院。只要還沒住上院,我什么都聽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