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部分(1 / 2)

白鹿原 未知 6240 字 2021-02-13

他也許不光憑他的冷峻的眼光看得出,而是憑他冷峻的神經感覺到了,「j農」事

件之後白鹿兩家不好愈合的裂痕。他像調配葯方一樣,冷峻地設計而且實施了自己

的調合方案,不管白嘉軒或鹿子霖心里真恨假愛也不要緊,哪怕維持一種表面的和

諧親密也是好的。當兩宗親事完成以後,冷先生在一個冬夜,訂了菜,溫了酒,請

來了兩個親家,以少有的熱情和感慨說:「不結親是兩家,結了親是一家。我這人

話短言缺又不會拐彎,r後咱們無論誰和誰有啥成見,都當面說清,不許窩在肚里,

我是掛面調鹽有言(鹽)在先。我們三人,我長幾歲,權且充個大貨,說幾

句老話:我看白鹿村缺不了嘉軒弟,也缺不得子霖弟。你倆人捏合好一好百好。我

是欽服你們兩家人的品行,可不是圖地多房寬牛高馬大。白鹿原上只有一個『仁義』

村庄,甭忘了是縣令親自寫的栽的碑……」於是,由「j農」事件造成的白嘉軒和

鹿子霖之間的芥蒂,不說化解,總之是被他們自覺自願地深深地掩藏起來了。其實

倆人都需要維持這種局面。

j上臘月,縣長何德治騎著馬上了白鹿原,專程來拜會白嘉軒,自然由白鹿倉

總鄉約田福賢和第一保障所鄉約鹿子霖引路作陪。田福賢對何縣長說:「你坐在倉

里喝茶,我讓子霖把他叫來。」何縣長說:「不用。我登門拜訪。馬拴在倉里喂著。」

縣長的到來,使白嘉軒既感到突然,又深為感動,趕忙挪椅子抹桌子敬茶遞煙。

何縣長站在祭祀白家祖宗的桌子前打躬作揖,然後坐下。這個舉動使白嘉軒改變了

對這個穿一身猴里猴氣制服的縣長的初步印象。縣長戴一頂藏青s禮帽,方臉,天

庭飽滿,短而直的鼻梁兒,不厚不薄恰到好處的嘴唇,和藹而又自信。白嘉軒瞅著

縣長心里不無遺憾,要是穿上七品官服就會更氣魄,更像個縣令了,可惜他卻穿著

一身猴里猴氣的制服。何縣長說:「白先生,我想聘請你出任本縣參議會的議員。

」白嘉軒頭一回聽到這個新名詞,一時弄不清含義,又不好意思問,因而也不便表

示同意或拒絕,但他幾乎肯定猜斷那是一個官銜,就說:「嘉軒願學為好人。自種

自耕而食,自紡自織而衣,不願也不會做官。」何縣長笑了說:「我正是聞聽你是

個好人,所以才請你作參議員。」隨之點燃一支白s的煙卷,解釋說:「卑職決心

在滋水縣推進民主政治,徹底恨除封建弊政。組建本縣第一屆參議會,就是讓民眾

參與縣政,監督政府,傳達民眾意見。參議參議,顧名思義就是……」白嘉軒還是

聽不明白,什么民主,什么封建,什么政治,什么民眾,什么意見,這些新名詞堆

砌起來,他愈加含糊。何縣長似乎意識到這一點,語言就注意了通俗化,而且與習

慣用語相對照相注釋,「一句話,就是要民眾(就是黎民百姓)管理國家大事(就

是朝政),不是縣長說了算,而要民眾,就是百姓說了算。」白嘉軒聽懂了,也就

不當一回事了:「百姓亂口紛紛,咋個說了算?聽張三的聽李四的,還是聽王麻子

的?張三說種稠些好,李四說種稀點兒好,王麻子說稠了稀了隨便種,你說聽誰的,

按誰說的下種子?古人說,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嘛!」何縣長很感興趣他說:「誰

說的有道理就按誰說的辦。主事的家長要是個不懂種庄稼的外行,或者就是個不務

正業的二流子,你還能讓他主千口之家的家事嗎?封建弊政的關鍵就在這里,登基

一個開明皇帝能興幾年,傳給一個昏君就失丟江山,百姓跟著遭殃。反正以後的革

命政府推進民主政治的核心正在於此,上至總統總督,下至鄙人在內,民眾相信你

就選舉你,不相信你就罷免你……」白嘉軒起先驚奇地聽著,隨之就又不當一回事

了:「我的天!越說越遠,越沒個邊兒了!」何縣長仍然認真他說:「白先生不相

信這不要緊,將來的事實會證明我的話。我只說參議員不是當官,是代表民眾說話、

比方說,前任史縣長收印章稅的事,如果議員們通不過,就不會發出通告,自然也

就不會弓引發j農事件。」白嘉軒聽到這件實際的事例,似乎聽出了眉目,不由得

點點頭:「這倒是一句實話。」何縣長說:「白先生在原上深孚眾望,通達開明,

品德高潔,出任參議員屬眾望所歸,請你不必謙讓。順便告知你,你的姐夫朱先生

已經應允了。」白嘉軒覺得立馬答應了還不是時候,就笑著說:「何縣長,你叫我

當參議員是替百姓說話是不是?好,我先替百姓說一句話,看你聽得下聽不下——」

何縣長豁朗大度他說:「十句百句你盡管說。」白嘉軒就說:「把白鹿倉里那一桿

子出進都抱著燒火g子的人撤走!」

白鹿倉里自「j農」事件後,悄悄來了七八個扛槍的人,他們穿著黑制服,腰

里扎著皮帶,白裹腿白帽圈兒,像死了人穿的喪服孝布。這些人每逢白鹿鎮集r,

就扛著酷似燒火g子式的槍在人群里晃盪,趾高氣揚,橫鼻子瞪眼,嚇得j易自家

糧食布匹的農人躲躲閃閃。白嘉軒瞅著這一桿子人在集鎮上晃盪,就像指頭里扎著

芒刺或是眼里鑽進了砂粒兒一樣別扭。

田福賢一直坐在一邊聽縣長講民主政治,沒料到白嘉軒頭一條就「參議」到自

己頭上,有點不悅,卻不緊張。民團的組建是何縣長的指令,槍是縣里發的,田福

賢不過物s來七八個團丁。何縣長笑笑問:「為啥?這些人胡作非為坑害百姓?」

白嘉軒說:「倒是還沒見坑害誰。白鹿原上自古還沒扎過兵營。清家也沒在鎮上駐

扎過一兵一卒。那幾個人背著槍在鎮上晃盪,庄稼漢們看見了由不得緊張害怕。沒

有戰事,要這些人做啥,」何縣長爽然笑起來:「白先生,看不順眼眼的事看多了

就習慣了,這些團丁是為加強地方治安,保護民眾正常生產的。」白嘉軒心想,庄

稼人自古也沒叫誰保衛過倒安寧。何縣長湊近他壓低了聲音說:「你們不知,白狼

鬧得厲害,不能不防!」白嘉軒吃驚他說:「白狼?白狼早給天狗咬跑了。」何縣

長說:「白狼是個人,是一幫子匪盜的頭領,鬧得河南民不聊生。據傳,白狼打算

西來闖進潼關……這個白狼比嘈傳的白狼惡過百倍!那個白狼不過吮咂豬血,這個

白狼卻燒殺jy無惡不作,有上萬號人馬,全是些白狼……你說,咱們該防不該防,

」白嘉軒啞了口,他不曉得上千上萬的白狼正在叩擊關中的大門,這樣嚴峻的事,

使他不再非議不大順眼的白鹿倉的團丁了。他答應了何縣長的聘請,臘月中旬就參

加了本縣第一屆參議會。

白嘉軒回到白鹿村,仍然穿著長袍馬褂,只是辮子沒有了。他進門就聽見一陣

殺豬似的嚎叫,令人撕心乙裂肺毛骨悚然,這是女兒白靈纏足時發出的慘叫。他緊

走幾步進廈屋門就奪下仙草手里的布條,從白靈腳上輕輕地解下來,然後塞進炕d

里去了。仙草驚疑地瞅著他說:「一雙丑大腳,嫁給要飯的也不要!」白嘉軒肯定

他說:「將來嫁不出去的怕是小腳兒哩!」仙草不信,又從炕d里挑出纏腳布來。

白靈嚇得撲進爸爸懷里。白嘉軒摟住女兒的頭說:「誰再敢纏靈靈的腳,我就把誰

的手砍掉!」仙草看著丈夫摘下帽子,突然睜大眼睛驚叫說:「老天爺!你的辮子

呢,看看成了什麽樣子!」白嘉軒卻說:「下來就剪到女人頭上了。你能想來剪了

頭發的女人會是什么樣子?我這回在縣里可開了眼界了!」

正月里,皮匠領著妻女回鄉下來拜年。嘉軒打他們一進門就聞到一股皮硝味兒,

二姐碧霞已經剪了頭發,仙草證實了丈夫說的女人也得剪掉發纂兒的話。二姐夫居

然也穿上了一身制服,頭上留著公j冠子似的直戳戳的硬發。白嘉軒原以為制服是

革命政府發給各級官員的官服,想不到整天揉搓臭烘烘的牛皮獵皮的皮匠也堂而皇

之地穿上了制服,於是這制服就在他眼里一錢不值。他心里想,你個做皮鞋的穿制

服做啥?你穿上制服照樣還是個皮匠,身上還是一股皮硝味兒!二姐更不入轍,人

已經發胖了,卻把衣服的腰身做得那么窄,胸脯上的n子圓滾滾地鼓撐得老高,說

話時不停地撥浪著剪到肩頭的短發,言語間又不斷冒出一些新名詞,白嘉軒最反感

這種燒包兒的言談舉止。

皮匠姐夫和新潮二姐雖然引著兩個女兒回城了,但給這個家庭造下的影響卻依

然存在,孝文孝武受到上新式學堂的表妹的影響,也提出要進城念書,而且借口說:

「兆鵬兆海早都進城念新書去了。書院里的生員不斷減少。」白嘉軒說:「人家去

城里讓人家去。書院只要不關門,你就跟你姑父好好念書。」孝文孝武再不敢強求,

背著被卷又去白鹿書院了。女兒白靈又大膽地提出:「爸,我也要念書!」並拿兩

位表姐作榜樣,而且提出要進城去念新書。白嘉軒為難了,他對稀欠的寶貝女兒的

要求難以拒絕,因為他不忍心看她傷心哭鬧。靈靈長得太叫人心疼了,細嫩的皮膚,

聰明稚氣的兩只忽閃水靈的大眼,胖乎乎的手腕,有多招人喜愛。白嘉軒常常忍不

住咬那手腕,咬得女兒哎喲直叫,揪他的頭發,打他的臉。他把疼哭了的女兒架上

脖子在院子里顛著跑著,又逗得靈靈笑起來。仙草埋怨說:「你把事兒弄顛倒了,

女子該當嚴管,你可是盡x兒慣她。」白嘉軒怎能不知道娃子女子都應該嚴加管教

的道理,只是他無論如何對靈靈冷不下臉來。仙草禁斥道:「念書呀?上天呀?快

坐到屋里紡線去!」白嘉軒還是哄乖了靈靈,答應她到本村徐先生的學堂去念書,

並說:「你大小,進城去大人不放心,等你長大了再說。」白嘉軒領著靈靈走進學

堂的時候,村里人一街兩行圍住看稀罕。靈靈大模大樣跟著父親,能引起那么多男

女看自己,使她覺得很得意。

徐先生把白嘉軒前一天送來的方桌安排在自己的書案跟前,以便監視,也免男

孩子s擾。雖然一切都安排得極為周到,卻忽視了一個最不應該忽視的問題,白靈

的拉屎nn問題。徐先生因人施教,凡是不受課的學生可以自由去上祠堂西牆外邊

的茅房,因為全是男孩子就沒有分隔男女。白靈n憋急了,又見徐先生不在,就跑

到祠堂外,看見兒個男孩子在茅房口解褲子,就又跑回來。一個男孩說,祠堂後邊

有個小茅房,沒人去。白靈又跑到祠堂後邊,果然有個斷磚爛瓦壘的小茅房,早早

解開褲帶,剛跑進茅房口就急不可待地抹下褲子。不料徐先生正蹲在里頭。徐先生

「哎呀」一聲,就慌忙提起褲子奪路而出。白靈看見了徐先生白亮亮的p股,看見

了威嚴的徐先生驚慌失措的樣子,忍不住嘎嘎嘎笑起來。

這件事有聲有s地在村子里傳播,說徐先生情急之中把未拉下來的屎撅子帶進

褲襠里去了。仙草得知這件事後就要中止靈靈上學:「這還了得!這樣慣下去不成

瘋子了?」白嘉軒找來一塊小木牌,鑽了孔,系了繩兒,一邊寫個「有」字。在另

一邊寫個「無」字,讓女兒進茅房時翻到「有」字的一面,出來時翻出「無」字。

白靈覺得好玩,從茅廁出來故意不翻牌兒,自己就躲在祠堂角落里看徐先生怎么辦?

徐先生出來走到茅房門口看到木牌上的「有」字就折回來。她回到桌前剛坐下,徐

先生就走出學堂門,急慌慌走過院子,到了夾道處竟跑起來。

無論這個女子怎么不像個女子,徐先生卻驚奇地發現她十分靈聰,幾乎是過目

不忘,一遍成誦,尤其是那毛筆字寫得極好。她照徐先生起下的影格兒只描摹了半

年,就臨帖字兒寫起來了。兩年下來,單是白靈的毛筆字就超過了徐先生的水平。

徐先生說:「嘉軒,這是個才女。快送她到朱先生的書院去。」

這年新年前夕的臘月三十後晌,白嘉軒研了墨,裁了紅紙,讓孝文孝武白靈三

人各寫一副對聯:「誰寫的好就把誰的貼到大門上。」結果自然是白靈獨出風頭,

使兩位哥哥羞愧難堪。

紅紙對聯貼在街門西邊的門框上,白嘉軒端著水煙壺遠遠站著,久久賞玩,粗

看似柳,細觀像歐,再三品味,非柳非歐,既有歐的骨架,又有柳的柔韌,完全是

自成一格的瀟灑獨到的天x,根本不像一個女子的手筆,字里劃間,透出一股豪放

不羈的氣度。白嘉軒看著品著,不由地心里一悸,忽然想到了慢坡地里父親墳頭下

發現的那只形似白鹿的東西。

這年春節,二姐和皮匠二姐夫照例帶著兩個女兒來拜年,那兩個外甥女公開縱

容靈靈到城里去上學。二姐和姐夫以及外甥女回城以後,白靈說:「爸!我今年該

進城念書了。」白嘉軒第一次對白靈冷下臉來說:「你的書已經念夠了。城里不去,

徐先生那兒也不去了。現在該跟你媽學針線活了。」白靈一下子愣坐在那兒,「哇」

地一聲哭了:「你說等我長大了就進城念書……」白嘉軒不為情動,仍然冷著臉一

字一板他說:「城里現在亂得沒個象況,男子娃進城我都不放心,何況你。女子無

才便是德。要哭你就扯開哭!」白靈一抹眼睛:「爸!我偏不哭!」她賭氣似的坐

到紡車下搖動把柄,紡車嗡兒嗡兒響起來。

十天後,白靈突然失蹤。白嘉軒找到城里皮匠姐夫家,白靈和兩個表姐正挎著

書包放學回來。白靈說:「爸!你要是我回去,我就死給你看!」說著就抓起皮

匠鉸皮子用的一把大鐵剪子支到脖子上。白嘉軒一句話沒說就回到原上來。

白靈到城里上學以後,這個屋里像是減少了一大半人,顯得空虛和冷寂,百靈

子一樣清脆的笑聲沒有了,跑前奔後呼媽喊爸吆喝nn的聲音也絕響了。白趙氏已

經忍受不住r夜思念的煎熬,向兒子嘉軒提出要進城去看看孫女。仙草卻把對女兒

的思念轉變為怨氣,有機會就向嘉軒發泄出來:「慣呀慣呀,這下慣得收攏不住了!

」甚至連白靈的g大鹿三也有話說了:「嘉軒,你這個人真是明白一世糊塗一時。」

白嘉軒只是在心里驚嘆:這么小的娃娃居然敢把剪子擱到脖子上!那一刻,他似乎

面對的不是往昔架在脖子上顛跑的靈靈,而是一個與他有生死之仇的敵人。

家里只剩下三兒子牛犢,在徐先生膝下念了幾年書還在念著,這娃子小小年紀

就顯出一股執拗的x子,對於念書,對於家里的任何變故,都是一副與己無關的冷

漠神氣。他對妹妹出走的事無動於衷,這使母親仙草一瞅見他就忍不住發火,她對

女兒越軌行為的氣惱和對她的思念在牛犢臉上得不到任何呼應,她甚至懷疑阿婆那

一撮g艾葉子燒壞了牛犢的某一道要緊的x竅,落下了一個傻瓜呆子。

白嘉軒也留心觀察牛犢的行為舉止,發現這娃子對誰都不大親近,既不任x地

要什么,也不拒絕別人要他做什么。每天後晌放學回來就鑽進馬號里,把鹿三拌好

的草料用木杴送到槽里去,扒在槽幫上看牛馬吞嚼草料。鹿三牽著牲畜到村北的大

澇池去飲水,他也跟著,而且不想拉牛,卻要牽馬牽騾子。有時他悄俏爬上大車,

從鹿三手里奪過鞭子,手腕一甩,鞭子在空中飛旋起來,「啪」地一聲脆響,鞭梢

兒准確地抽到牲畜的耳朵尖上。當然,他不是生來就帶著這一手功夫,他是常常在

土場上捉著鞭子甩得叭叭響,抽擊吊在房搪下的半截磚頭練就的。白嘉軒幾次從他

手里奪下鞭子,讓他回屋里去背書。他不腦也不怯,怏怏地走出馬號,可第二天後

晌又來了。白嘉軒氣惱他說:「生就的庄稼胚子!」

牛犢對牲畜的愛撫使鹿三也對他產生了不可抗拒的親近感,甚至想如果不是給

白靈而是給牛犢做個g大倒是不錯。他討厭那個被主人一家都寵慣著的女子,他首

先發覺這個女子和這個家庭的不和諧。那女子有時跑進馬號來,一撲就趴上鹿三的

脊背,喊著「g大g大」。鹿三蹲在地上揀糧食里的土粒和石子兒,一任她爬著,

勉強地應著。有一回下雨天,白靈圈在屋里玩得膩了,又跑進馬號來,驚奇地叫起

來:「g大g大,你看那是啥東西?」鹿三以為蛇呀老鼠呀青蛙跑溜進來,看來看

去什麽東西也沒有,就問:「啥呀在哪兒?」白靈用手一指:「騾子肚子底下吊的

那是啥東西?」鹿三不由地「哦」了一聲,身上竟奇怪地不自在起來,瞅見騾子後

襠里吊著的黑默默的丑陋而又無用的東西,隨口就想出一句哄騙女子的話:「晤…

…那是尾巴。」白靈追住問:「騾子咋就長兩條尾巴?」鹿三說:「就長兩條,要

不怎么是騾子。」白靈仍追問不休:「騾子長那么多尾巴做啥?」鹿三已經理屈詞

窮:「長尾巴……是打蛇蠅的。」白靈忽然拍著手叫起來:「哎呀!g大,你看那

條尾巴縮到騾子肚子里去了!」鹿三神經緊綳,把白靈哄著扶出門:「騾子怕人看,

把尾巴藏起來了。快回屋去,g大要揀糧食上磨子哩!」白靈走了,鹿三長長噓出

一口氣,頭上已經冒出虛汗來了,不由得自言自語:「要是我的親生女子,早一巴

掌抽上了,叫你胡問亂問!」白靈自行進城的舉動,似乎驗證了鹿三早就頂料著的

危險,而不難卜算的更大的危險還在後頭。他甚至替白嘉軒著急,直言不諱他說:

「城里而今亂得沒個樣樣兒,咋能讓個女子去?」

正月十五晚上,鹿三回到自家小院,把買來的猴兒漆蠟點燃,在前門後門窗台

水道口院子四角都c上了,屋里院里一片光明。女人把油炸餜子端出來,一家四口

坐在火炕上咔嚓咔嚓咬著嚼著。鹿三似乎心情很好,對兒子黑娃咬文嚼字起來:「

子長十五奪父志。黑娃,你今年j上十七歲了…」黑娃打斷父親的話:「我今年出

門熬活呀。我早都盼著哩!我給我媽已經說好了。」鹿三揚起頭瞪了兒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