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部分(2 / 2)

白鹿原 未知 6243 字 2021-02-13

顯示著他的自信。鹿兆鵬依然穩穩坐在椅子上,兩只胳膊架在椅子左右兩邊的扶欄

上,十指j叉著一動不動。在岳維山最初進門時,他翻眼瞅了一下,然後就這么坐

著不動。對這個人說什么傲視和蔑視的話,已經沒有意義,實施怎樣的報復也難使

人產生報復的痛快,這個人與他效忠的那個政權已經不可挽回地完蛋了,但不說一

句什么話,也難以平復情感,他和他畢竟j手爭斗了二十多年哪!鹿兆鵬從椅子上

站起來,緩緩走到岳維山當面,緊緊盯住那雙眼睛,岳維山並不畏怯也不躲避,沉

靜地盯著兆鵬,兩雙眼睛就那么對峙著。鹿兆鵬嘬了嘬嘴唇說:「我過去在你手里

標價是一千塊大洋,你而今在我手里連一個麻錢都不值。」岳維山臉頰上的肌r抽

搐一下,鹿兆鵬一轉身重重地甩出一句:「你比我賤!」

黑娃請求說:「我把他先關起來吧?」岳維山這時才開了口:「給我一槍,你

們也少了麻煩。」鹿兆鵬擺擺手,招呼黑娃說:「咱們先坐下來開會。」隨之走到

岳維山眼前,解下捆綁著胳膊的細麻繩,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坐下來旁聽。我們

要商量滋水縣保安團起義的備細事項,你看看你聽聽,看看我們將怎樣摧毀你二十

多年來在滋水慘淡經營的那個反動政權吧!」岳維山被鹿兆鵬強按在肩膀上的那只

手壓坐到一只椅子上,去撐著他身心的那根駐子折斷了,歪側著腦袋閉上眼睛。鹿

兆鵬看了看表,揚起頭說:「同志們,我們抓緊開會。現在差三分就到零點,滋水

縣事實上已經屬於人民了……」

多半年後,即滋水縣解放後的一個新年剛剛過罷,副縣長鹿兆謙在他的辦公室

里被逮捕。黑娃那陣子正在起草一份申請恢復自己黨籍的申請報告,屋子里走進兩

個人來,他沒抬頭,直到來人奪抽手中的毛筆時,他才發覺來人不是向他請示工作。

他尚來不及思索,已經被細麻繩索捆死了胳膊。黑娃跳起來喊:「為啥為啥!誰派

你們來的?」倆人啥話不說,只推著他往門外走。

黑娃被囚進縣城西角那座監獄。他向送飯的人和看守的人千遍萬遍請求:「我

要見縣長,我要見白孝文,我要見白縣長。」他最後忍不住大聲嚎叫:「我要見白

孝文白縣長!」直到嗓子吼出血,連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突然躺在床板上,把一

些不連貫的往事想過一遍再想一遍。

起義的儀式是第二天下午舉行的,他的炮營打響了起義的禮炮。鹿兆鵬沒有參

加那個激動人心的起義,他把一切安排妥當,於黎明時分騎著那輛破自行車就回城

里去了,說是師部的工作更加緊迫。聽說兆鵬回到西安只待了兩天,又隨著部隊一

路朝西打去,一直追打到新疆。他沒有給他來信,也沒有捎過一句話,現在他在哪

里,活著還是死了,都搞不清,據說扶眉戰役傷亡很大。如果能搞情兆鵬的下落,

一切都會煙消雲散。

白孝文縣長不點頭,誰敢逮捕鹿兆謙副縣長呢?黑娃就拼命吼嚎白孝文,也許

他在縣政府里能聽見他的叫聲。他記得起義後的第三天,原保安回二營長焦振國把

一張《群眾r報》摔到桌上,「你看看。」黑娃看到西北軍政委員會主任賀龍簽名

的一則電訊,是表彰滋水縣保安團起義的。電文的稱呼為「滋水縣保安團一營營長

白孝文同志」。黑娃看罷說:「賀龍弄錯,咱們是整個保安團三個營千十個官兵全

都參加起義了。不是一營三百多人單獨起義的。」焦振國說:「你再看看下面的文

章——」黑娃就看到白孝文寫給賀龍關於率領一營起義的敬信。黑娃咂了咂舌頭說:

「孝文這熊弄事光顧自個,你把咱們全團三個營一同起義的事全部報告給賀主任,

賀主任肯定更高興。」焦振國說:「給賀主任寫這個報告也輪不到他嘛!你是起義

的發起人,又是大家人推的起義的頭兒,這是跟鹿兆鵬當面說定的事,他憑啥先給

賀主任報頭功?」黑娃不滿意地瞅了焦振國一眼:「兄弟,不是我說你,你這人心

眼兒太窄。這算個啥大不了的事?孝文報了也就報了,他沒寫上二營三營,難道你

我就不算起義?」焦振國撇著嘴角說:「黑娃老哥!你給我開一張起義證明條子,

我告老還鄉務農呀!」黑娃火了:「你這算做啥?咱們剛起義剛解放恨不能長出三

個腦袋八雙手,你倒要走了?你走了革命工作撂給誰?我能招架得住?」焦振國毫

無所動地堅持要走。黑娃急了說,「你不說清道明,我不開證明!你是不是對我不

滿?」焦振國說:「我總怯著孝文補打到團長臉上的那一槍。」黑娃仍然沒有放手

焦振國歸鄉。半月後,中共滋水縣縣委第一任書記秦繼賢同志赴任,焦振國從他手

里磨纏到一張起義證明件,終於回陝南那個閉塞的小縣去了。臨行時,黑娃只是簡

單地和他握了握手,很不滿意甚至瞧不起這個結拜兄弟的狹隘心胸。

黑娃在監獄里蹲了不足一月,任何人都沒有前來探望,這是有令禁絕的。他只

被提審過兩次,罪狀有三條:一、土匪匪首殘害群眾;二、圍剿紅三十六軍;三、

殺害共產黨員。黑娃對自個在土匪山寨做二拇指的罪行全部供認不諱,只是對人民

法官提示一句:「我後來就學為好人了呀?」關於剿滅紅三十六軍的罪狀,黑娃做

了充分的辯解,那是大姆指領人g的,只傷害了房頂的一個哨兵,隨後又給其他紅

軍戰士分發了銀元和煙土作為盤纏出山,而且把政委鹿兆鵬接上山去治好了槍傷……

年輕的人民法官沒有聽完黑娃的辯解就笑得不屑再聽,譏笑鹿兆謙的為人處事與名

字不符,編排功勞跟編故事一樣離奇,未免太不謙虛。至於殺害共產黨員陳舍娃的

事,黑娃已怒不可遏:「那不是共產黨員,是游擊隊的叛徒!他在秦嶺游擊隊里偷

偷摸摸侮辱山里女人,事發後害怕受處治逃跑出山,找到我的門下。他並不知道我

跟秦嶺游擊隊政委韓裁縫是老j情,後來我問韓政委還要不要這個隊員,韓政委說

『人家投奔你了,就由你打發吧』我知道打發的意思。我讓部下把他崩咧!」只有

這件事法官認真聽了他的辯解,而且說:「我們再查查。」

黑娃回到號子里就又想起一件事,知道處治叛徒陳舍娃的事范圍很小,事過幾

天之後,在團部開會財只有白孝文問過他。想到這件事,黑娃心里就疑竇頓生,這

條罪狀難道是白孝文提供的?但又無法對質,更無法肯定,知道這件事的畢竟不是

白孝文一個人。

第二次審判仍是那三條罪狀的又一次復核,這一次黑娃激烈而堅決地拒絕第二

條和條三條罪狀,只對第一條中所列舉的土匪行徑部分承認。他毫不含糊地向法官

申明:「滋水縣保安團的起義是鹿兆鵬策劃的,由我發起實施的,從提出起義到起

義獲得勝利的整個過程,都是由我領導的;西安四周距城最近的七八個縣里頭,滋

水縣是唯一一個沒有動刀動槍成功舉行起義的一個縣,我從來也沒敢說過我對革命

有過功勞,我現在提說這件事是想請你們問一問秦書記和白縣長,我的起義能不能

拆掉當土匪的罪過?至於第二條第三條列舉的罪狀,完全是誤會。」

黑娃的這一席申辯,事實上加速了他的案子的歸結。三天後接連的第三次審訊,

只是履行了一個宣判審訊結果的簡單程序,三條罪狀全部取證充分,黑娃的辯解反

而成為可笑的抵賴。黑娃在聽到判處死刑的宣判時啞然閉口,法官問他還有什么話

說,他搖了搖頭。黑娃再被押回監獄後換了一間房子,密閉的牆壁上只開了一個可

以塞進一只中號黃碗的d,腳腕上被砸上了生鐵鑄成的鐵鐐。兩天後,他的妻子高

玉鳳領著獨生兒子前來探望,這是自他被囚二十多天以來見到的唯一一位探監的人。

他透過那個遞進取出飯碗的d孔,只能看見妻子大半個臉孔,臉面上一滿是淚水和

清涕,嘴巴說不出話,只是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像從水里撈出來扔到沙灘上的鯰

魚的嘴。黑娃說:「你要去尋兆鵬,你尋不著,你死了的話,由兒子接著尋。」高

玉鳳這時才哇地一聲哭出來,隨之把兒子抱扶起來。他看見d孔里嵌著兒子的小臉

蛋,叫出了一聲「爸爸」。黑娃突然轉過身,他不忍心看見那張酷似自己的眉眼,

便像一棵被齊根鋸斷的樹g一樣栽倒下去。

白嘉軒得悉黑娃被囚禁的消息,竟然驚慌失措起來。第二天j啼起身,背著褡

褳下了白鹿原。佝僂著腰小心翼翼踏上滋水河上的木板橋時,有人認出他是解放後

第一任滋水縣縣長的父親,恭敬地伸出雙手攙扶他過橋。白嘉軒揮動手杖,打開了

那雙攙扶的手,頭也不抬踏上了吱扭作響的獨木橋。他走進兒子白孝文的辦公室時,

揚起腦袋,滿臉肅殺,語言端出直入:「我願意擔保黑娃!」白孝文愣怔了一下,

又釋然笑了。從父親肩頭卸下粗線織成「白記」褡褳,扶著父親在椅子上坐下,倒

下上杯茶。這是他榮任縣長以來第一次在縣城接待父親,倍覺歡悅。正月十五縣城

用傳統的焰火放花歡度新中國第一個元宵節的時候,他曾邀請父親和弟弟以及弟媳

們到縣城去觀賞,結果父親沒來,也禁住了弟弟和弟媳。白嘉軒捏著茶杯又重復一

遍:「我今r專意擔保黑娃來咧。」白孝文卻哈哈一笑:「新政府不瞅人情面子,

該判就判,不該判的一個也不冤枉,你說的哪朝哪代的老話呀!」白嘉軒很反感兒

子的笑聲和輕淡的態度:「黑娃不是跟你一搭起義來嗎?容不下他當縣長,還不能

容他回原上種地務庄稼?」白孝文突地變臉:「爸!你再不敢亂說亂問,你不懂人

民政府的新政策。你亂說亂問違反政策。」屋子里g部出出進進,忙忙碌碌向白縣

長匯報請示。白嘉軒還是忍不住說:「這黑娃學好了。人學好了就該容得。」白孝

文對父親說:「你先到我宿舍歇下,我下班以後再陪你啊爸!」

鎮壓黑娃的集會是白鹿原上鄉民現存記憶中最浩大的一次。時間選擇在農歷二

月二龍抬頭白鹿鎮傳統的古會r。消息早在三天之前,就從滋水縣人民政府發出,

通過剛剛成立的白鹿鄉人民政府傳達到各個村庄,鄉民們迫不及待地掐算著古會會

r。遵照縣政府的指示,鄉政府的幾個g部夜以繼r奔跑在各個村庄,通知各村的

男女老少一律不許自由行動,擅自逛會,要由村g部和民兵隊長召集排隊前往。村

民們從來也沒有列隊行進過,不是擠成圪塔就是斷了序列。胳膊上扎著筒的民

兵推推搡搡,把那些扭七趔八站著蹲著的男女推到應該站的位置上去。好多村子還

沒有置備下紅旗,於是仍然把往年給三官廟送香火時用的花邊龍旗撐出來,只是撕

掉了龍的圖形貼上了村庄的名字。會場設在白鹿鎮南邊與小學校之間的空場上,各

個村子的隊伍按照灰線劃定的區域安頓下來。當一隊全副武裝的解放軍戰士押著一

個死刑犯登上臨時搭成的戲台以後,整個會場便潮涌起來,此前為整頓秩序的一切

努力都宣告白費。黑娃在被押到台上的時候,才知道和他一起被處決的還有岳

維山和田福賢。他被卸下腳鐐,推出那間只有一個d孔的囚室時,就想到了生之即

止。隨之又被反縛了胳膊,推上一掛馬車,由四個解放軍押著半夜里上路。馬車駛

上白鹿原時,天s微曙,憑感覺,他准確地判斷出回到原上了,忍不住說:「能讓

我躺到我的原上算萬幸了!」他站在台口,微微低垂著頭,胸脯里憋悶難抑,轉地

身急嘟嘟地對坐在主席台正中的白孝文說:「我不能跟他倆一路挨槍,請你把我單

獨執行,我只求你這一件事!」沒有人搭理他。他被押解的戰士使勁扭過來。黑娃

就深深地低下頭去。

白孝文縣長發表了講話。四各各界代表人物做了控訴發言。最後由軍事法庭宣

布了死刑判決和立即執行的命令。

白嘉軒一反常態地參加了這個聲勢浩大的集會。他對這類熱鬧從來缺乏熱情和

好奇,寧可丟剝了衣服熱汗蒸騰地踩踏軋花機,也不想擠到人窩里去看要猴的賣大

力丸的表演,即使是幾十年不遇的殺人場合。鎮嵩軍槍殺縱火犯時,他沒有去;田

福賢在小學校西圍牆外槍崩鹿兆鵬的那回,他也沒有去;這回鎮壓反革命岳維山田

福賢和鹿兆娃的集會他參加了。這個重大活動的地點選擇在白鹿原的用意十分明顯,

被鎮壓的三個罪犯有兩個都是原上的人。只有岳維山是個外鄉客;主持這場重大活

動的白縣長也是原上人。白嘉軒尾隨在白鹿村隊列最後,因為腰背駝得太厲害,行

動遲緩趕不上腳步。他背抄著雙手走進會場,依然站在隊伍後頭,遠遠瞅見高台正

中位置就坐的兒子孝文,忽然想起在那個大雪的早晨,發現慢坡地里白鹿精靈的情

景。在解放軍戰士押著死刑犯走向戲台的混亂中,他渾身涌起巨大的力量,一下子

擠到台前,頭一眼就瞅見黑娃焦燥g裂的嘴唇和布滿血絲的眼睛。黑娃瞅見他的一

瞬,垂下頭去,一滴一滴清亮的淚珠兒掉下來。白嘉軒沒有再看,轉身走掉了。他

沒有瞧和黑娃站成一排的田福賢和岳維山究竟是何種面目,他跟這倆人沒有關系。

白嘉軒退出人窩,又聽到台上傳呼起鹿子霖的聲音,白鹿原九個保長被傳來陪斗接

受教育。他背抄起雙手離開會場,走進關門閉店的白鹿鎮,似乎腳腕上拴著一根繩

子,繩子那一頭不知是攥在黑娃手里,還是在孝文手上?他搖搖擺擺,走走停停,

磨蹭到冷先生的中醫堂門口,聽到了一串槍響,眼前一黑就栽倒在門坎上。

白嘉軒醒來時發覺躺在自家炕上,看見許多親人的面孔十分詫異,這么多人圍

在炕頭炕下的腳地g什么?他很快發覺這些人的臉s瞧起來很別扭,便用手摸一下

自己的臉,才發覺左眼被蒙住了,別扭的感覺是用一只眼睛看人瞅物的結果。白孝

文俯下身叫了一聲「爸」。白嘉軒睜著右眼問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孝文只是安慰他

靜心養息,先不要問。白嘉軒側過頭瞅見坐在椅子上的冷先生:「難道你也瞞哄兄

弟?」冷先生說:「兄弟,你的病是『氣血蒙目』,你甭怨我手狠。」白嘉軒還不

能完全明白:「你把話說透。」冷先生這才告訴他,倒在中醫堂門坎上那陣兒,手

指捏得扮不開,雙腿像兩條硬g於彎不回來,左眼眼球像鈴鐺兒一樣鼓出眼眶,完

全是一包滴溜溜兒的血。這病他一生里只見一例,那是南原桑枝村一個老寡婦得的。

她守寡半世,把兩個兒子拉扯成人,兄弟便分家時,為財產打得頭破血流,斷胳膊

壞腿,老寡婦氣得栽倒在地氣血蒙眼。冷先生被請去時已為時太晚,眼球上薄如蟬

翼的血泡兒業已破裂,血水從窟窿里汩汩流出來,直到老寡婦氣絕。冷先生說:

「我來不及跟誰商量就動了刀子。這病單怕血泡兒破了就收拾不住了。」白嘉軒摸

了摸左眼上蒙著的布條兒,冷漠地笑笑:「你當初就該讓它破了去!」眾人紛紛勸

慰白嘉軒。白孝文壓低聲兒提醒冷先生說:「大伯,這件事r後再甭說了,傳出去

怕影響不大好。」一月後,白嘉軒重新出現在白鹿村村巷里,鼻梁上架起了一

副眼鏡。這是祖傳的一副水晶石頭眼鏡,兩條黃銅硬腿兒,用一根黑s絲帶兒套在

頭頂,以防止掉下來碎了。白嘉軒不是鼓不起往昔里強盛凜然的氣勢,而是覺得完

全沒有必要,尤其是作為白縣長的父親,應該表現出一種善居鄉里的偉大謙虛來,

這是他躺在炕上養息眼傷的一月里反反覆覆反思的最終結果。微顯茶s的鏡片保護

著右邊的好眼,也遮掩著左邊被冷先生的刀子挖掉了眼球的瞎眼,左眼已經凹陷成

一個丑陋的坑窪。他的氣s滋潤柔和,臉上的皮膚和所有器官不再綳緊,全部現出

世事d達者的平和與超脫,驟然增多的白發和那副眼鏡更添加了哲人的氣度。他自

己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拉著黃牛到原坡上去放青,站在坡坎上久久凝視遠處暮藹中

南山的峰巒。白嘉軒牽著牛悠悠回家,在村外路外撞見鹿子霖就駐足佇立。在

一道高及膝頭的台田塄坎上,鹿子霖趴在已經返青的麥田里,用一只廢棄的鐮刀片

子,在塄坎的草絲中專心致意地掏挖著牛nn的塊狀根j。他的棉衣棉褲里處線斷

縫開,吊著一縷縷一串串污臟的棉花套兒,滿頭的灰s頭發像丟棄的破氈片子苫住

了耳朵和脖頸,黃里透亮的臉上塗抹著眼屎鼻涕和灰垢,兩只手完全變成烏鴉爪子

了。他匍匍在地上扭動著腰腿,使著勁兒從草叢刨挖出一顆鮮嫩嫩的羊nn,撿起

來擦也不擦,連同泥土一起塞進嘴里,整個臉頰上的皮r都隨著嘴巴香甜的咀嚼而

歡快地運動起來,嘴角淤結著泥土和羊nn白s的y汁。鹿子霖抬頭盯了白嘉軒一

眼,又急忙低下去,用左胳膊圈蓋了一片羊nn的j蔓,而且吐噥著:「你想吃你

自個找去,這是我尋見的,我全占下咧!」白嘉軒往前湊了湊問:「子霖。你真個

不認不得我咧?」鹿子霖頭也不抬,只忙於挖刨:「認得認得,我在原上就沒有生

人喀!你快放你的牛,我忙著哩!」白嘉軒判斷出這人確實已以喪失了全部生活記

憶時,就不再開口。

鹿子霖被民兵押到台下去陪斗,瞧見發即將被處死的岳維山、田福賢和鹿黑娃,

覺得那槍膛的快槍子彈將擦著自己的耳梢s進那三人的腦袋。耳梢和腦袋可就只差

著半寸。他瞅見主持這場鎮壓反革命集會的白孝文,就在心里喊著:「天爺爺,鹿

家還是弄不過白家!」當他與另外九個保長一排溜面對擁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