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部分(1 / 2)

憤怒 未知 6058 字 2021-02-13

當他病倒時,人們才有機會讓他得到這樣的照顧,真正像一個病人休息。平時,他卻像一匹馬那樣c勞。

李好自從回黃城後就沒再露面。她不敢見父親,也不能見父親,她被控制在縣委招待所,連見陳佐松的願望都無法實現。她不知道為什么抓捕計劃遲遲未能實施。她浸透在煎熬中。

醫院已被布控。但沒人會注意到那些便衣在周圍徜徉。一天過去了,孫民也開始焦急了。陳佐松向他保證,不要著急,明天就可以實行抓捕了。

孫民不明白陳佐松為什么有把握這樣說。陳佐松解釋,只要不是躺著爬不起來,李百義住院不會超過三天。

果然,第二天傳來李百義要出院的消息。孫民和手下的人做好了布置,准備在出院時由陳佐松出面用他的汽車把他接到公安局,這是最舒服的一種做法。李好被要求和他們一起行動。

但果然出了事。他們在醫院門口等了半天,沒有動靜。吳德聯絡樓上的小林,小林說出事兒了,李百義昨天晚上就辦好出院手續,突然不見了。

孫民的頭轟地大了起來,非常沉重。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兩天來發生的所有一切都是騙局。他立即讓吳德和小林回頭殺到李百義家,沒有發現他回家。這就說明,李百義已經得悉一切,現在他逃亡了。

縣一方領導每個人都啞口無言。他們為自己的輕信付出代價。沉默了好久,書記說,我們會全力配合,緝拿李百義。

縣公安局警力幾乎傾巢出動,控制了黃城的各個出城路口。但不到一個小時,孫民就接到書記的電話,說李百義並沒有逃跑,他的確是昨天夜里出院的,他提前出院的原因是怕有群眾歡迎的場面在醫院門口出現,他要避開他們。李百義歷來不喜歡把他奉為英雄。現在,他回到了抗災現場,正開著他的破松花江車去市場買帳篷。

孫民立即帶上吳德、小林和李好,上車直撲市場。孫民對李好說,你就按我們那天說的做,你指認,我們行動。我們保證他的安全。但你要按我們說的做。

李好說,無論發生什么情況,你們不能開槍。

孫民心不在焉地說,好。

。。。。。。他們來到市場,把車停在角落。這時,他們發現了那輛松花江。但車是空的。車前面還貼著「抗洪救災」四個大字的紅布。吳德說,他可能是買帳篷去了。

孫民說,我們等一會兒。

他抽了一根煙。小林問,這時候你還抽煙嗎?

他知道,孫民在這種時候,從來是不抽煙的。所以他很奇怪。他看見孫民神態悠閑。

吳德說,我下車找一找。

孫民制止他,不要,就等著。

在孫民心中,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升上來。這是在他幾十年的偵探生涯中從來沒有過的。他第一次丟失了緊張感,而代之於一種輕松的勝劵在握的感覺。

吳德說,孫隊,你把槍拿好,恐怕他有武器。

孫民笑一笑,沒必要,你們也不要拿武器。

小林問,為什么?

孫民說,他沒有武器。

。。。。。。煙抽完了。李百義終於出現了。

他扛著一大捆東西,看上去就是帳篷。

吳德問李好,是他嗎?

李好的眼淚一下子涌出來,點點頭。

孫民對小林說,我和吳德下去,你留在車上。

孫民和吳德下了車。小林抬起了攝像機。李好哭得彎下了腰。

李百義把帳篷放在車上,走向車門。當他打開車門時,孫民和吳德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

他微笑地向孫民和吳德點點頭,想上車。這時,孫民問道,你是李百義嗎?

李百義看了他一眼,說,我是李百義。

吳德問,你是馬木生嗎?

孫民說,我是樟坂公安局的。

這時,他看見李百義的表情有稍微驚異一下,然後有幾秒鍾的停頓,好像在想明白現在發生的事情。很快,他明白了。李百義點了點頭。

我是馬木生。他重復了一句。似乎在幫助孫民證實他的身份一樣。說完,友好地向他們彎了彎腰。

他伸出了手。吳德給他上了手銬。

李好已經哭得大淚滂沱。

孫民和吳德把他帶往旁邊另一輛早已停好的面包車時,民眾已經發現了,他們圍過來。在從松花江車到面包車幾步遠的距離,大家驚異地發現,李百義的臉上突然放出了非常燦爛的笑容。這個笑容被記錄在小林的攝像機里。

孫民也看見了,在李百義跨步上面包車的那個瞬間,他突然回過頭來,臉上出現極為燦爛的笑容。他從來沒有看到過這種場面,一個罪犯在被逮捕的那一剎那,基本上是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垂死掙扎,驚慌失措;另一種就是束手就擒,垂頭喪氣,臉色僵硬。

但這個人卻露出了這樣的笑容。這使孫民有些難堪。而正和這種笑容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吳德在李百義上面包車時,突然狠狠地在他後背推了一下,使得李百義的頭在車頂磕了一下。但他沒有感到痛,仍然保持臉上的微笑。這使得吳德的粗魯動作被凸顯出來。吳德的動作在一般實施抓捕中是常用的動作,可以起到威懾作用,但今天李百義的微笑使得吳德的動作顯得粗魯和沒有必要。

面包車開動了。孫民和吳德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邊。三個人都沒有說話。李百義還往左靠一靠,以便讓吳德坐得輕松些。但吳德直視前方,不發一言。

面包車來到公安局。李百義被帶到一間大會議室,被控制在牆角。他坐在一張藤椅上。手銬的另一只銬在藤椅的扶手上。

他說,我早就在等這一天。

孫民點點頭。

李百義說,我知道你們一定會來的。

孫民又點了點頭,他沒有功夫和他說話,忙著往回打電話,報告這邊已成功實施抓捕的情況。

然後,他在李百義對面坐下來,看著他。

李百義對他笑一笑,點頭,說,謝謝您。

他不知道說什么好,也向他笑笑。突然李百義說,我的帳篷呢?還有車。

孫民這才想起,他問吳德,吳德說不知道。

李百義說,麻煩你們把帳篷送到。。。。。。我給你們寫一個地址。

孫民猶豫了一下,給他解開了手銬。李百義寫了一個地址和名字。

你們把車和帳篷交給他。他說。

孫民說,行。

孫民仔細地觀察他,他真的在這個人臉上看不到一點緊張。不過,他有過這樣的經驗,在他抓過的潛逃時間較長的逃犯歸案後,在看守所的第一夜大部份都睡得很好,因為長期的逃亡已經摧毀了他們的意志。他們需要歸宿。但像李百義這樣在抓捕現場直到現在仍平靜如常的人實在少見。

這引致孫民對他的態度轉為和藹,似乎這樣才符合禮貌。這是一種奇怪的對峙:因為罪犯顯得過於鎮靜,不由得引起警察的注意。而罪犯的善意似乎也引發了據於優勢一方的控制者的善意。所以,孫民對他凶不起來。

孫民對李百義說,你能配合很好,這樣對你有利。

李百義說了一句讓他感到奇怪的話,他說,是,讓你們辛苦了。

孫民給他倒了一杯水,他說,謝謝。

吳德冷眼看著李百義,嘴角透著嘲諷。

。。。。。。接著開始預審,原先預料的突擊預審需要一整夜,但李百義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他詳細地說明了殺害錢家明的整個過程的所有細節,並在筆錄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但他沒有說明為什么殺害被害人,一句話也沒有。

孫民沒想到會進展得這樣快。他問李百義還有什么話沒有。

李百義說,慈善協會的工作我已作交代。麻煩你們告訴我女兒,不要著急。不要跟我走。

孫民說,我們會轉告她。

他舒了一口氣,決定明天上午離開黃城返回。

孫民第二天上午醒來的時候,聽到外邊傳來異樣的喧囂。公安局的白副局長來告訴他,可能出了一些麻煩。

他被領到樓上,這時他看到了公安局門前聚集了上百人。公安局的門都被圍住了。他們打著旗子和橫幅,上面寫著:李百義沒有罪。地上也用粉筆寫了字:他是好人。

孫民半天沒有吱聲。他意識到會議上那些人的擔心變成了事實。他很後悔昨天晚上沒有連夜返回。

白副局長讓他別著急。他們正在處理這個事情。只要等上一個鍾頭,他們就可以上路。

吳德說,肯定是他女兒搞的名堂。她這人很討厭。

孫民不這樣認為。如果是李好的意思,她就沒必要來自首。他吩咐加強對李百義的控制,以免出什么意外。

。。。。。。可是外面的人越聚越多,到了中午,可能有上千人了。但在這些人當中,沒有李好的身影。

李好在父親被抓捕後,回到了家。她驚異地發現,父親已經把桌子和床整理得整整齊齊。這是李百義從醫院返家後做的事情。他的所有衣服都疊在床上了,手表也脫下來了。存折也放在衣服上。但存折上的錢不多,只有三萬塊錢。

李好還發現,她的抽屜里,也塞滿了她最愛使用的超薄衛生巾。

她撲倒在床上哭得死去活來。

到了傍晚,孫民一行還沒有辦法行動。他顯然著急了,爬上樓頂,發現樓下的人已經聚集了至少有兩千人。他們不再高喊,只是站在那里,要求見李百義。白副局長喊破了嗓子。他們忙得焦頭爛額,但無濟於事。

縣領導過來了,商量事情怎么解決。陳佐松說,我去說說看。

他來到大門口,對大家說,這個事情請大家要冷靜。李百義很安全,他沒受到傷害。他已經對他所作的事加以承認,所以他願意來負責。那是他十年前犯的錯。我們知道人不可能不犯錯,犯了錯就要負責,他也願意負責。你們的心情,我們可以理解。但這是兩回事兒。

底下有人喊,他沒有錯,有人栽贓。陳佐松看到了,喊的人是黑漢。

陳佐松想了想,回到樓里,對大家說,沒辦法,他們不相信任何人的話,除了李百義。

書記說,你的意思。。。。。。

陳佐松說,只有讓他出來。

書記問孫民,可以嗎?

孫民沉默了一會兒,說,陳副,你先跟他談一談,讓他言簡意賅吧。

陳佐松說,好。

他走進會議室,看見了李百義。李百義坐在藤椅上,表情很憂郁。

陳佐松說,身體怎么樣?

李百義說,沒事兒。佐松,我們要分別了。

陳佐松說,百義,好去好回。

李百義點點頭,問,外面怎么樣?

陳佐松說,可能你要去說兩句。

李百義想了想,說,好。。。。。請你告訴孫隊長,准備一輛汽車,我們先坐上車,他們一散出個口子,我們就走。

吳德把李百義帶出去了。陳佐松把李百義的意思告訴孫民,孫民說,好,就用你的汽車,然後准備一輛三菱在指定路口更換,我們就全程坐汽車回去。

李百義出來了。他看到那么多人時著實嚇了一跳。他的眼睛濕潤了。

他什么話都沒說,突然跪了下來,朝人群嗑了頭。人群騒動起來。

他站起來,說,我把這么大的罪向你們隱瞞那么久,對不起。。。。。。

人群中很靜。他說,你們回去吧。

人群中沒人吱聲。

李百義最後說,你們回去吧。我會回來。

他向他們笑了一下。吳德把他帶進去了。

人群慢慢散開了。有人哭了起來。

第十二章回家

終於擺脫了群眾的糾纏。孫民帶著李百義借了一輛當地掛民用車牌的三菱吉普上路了。孫民和吳德在後座把李百義緊緊夾在中間,小林當司機。剛出城的時候,大家都很緊張,誰也沒說話。直到走出一百多里地,才緩口氣兒。

李百義上了手銬。孫民本不想這樣做的,他習慣於和犯罪嫌疑人維持一種不過於緊張的關糸,這是為預審效果考慮。但李百義是要犯,出於對混亂局面的擔憂,他給李百義戴上了手銬。李百義很配合,他的臉上始終帶著謙虛的笑意。

吳德要小便。他們把車停在一棵樹下。這時,孫民問李百義是否要小便?李百義搖搖頭。孫民一直在觀察李百義,因為這是他遇見過的最特殊的犯人,且不說他在當地的口碑令人吃驚,就拿離開時的突發情況而言,如果李百義不出面勸說群眾,局面不知會發展成什么樣子。孫民沒想到李百義會願意出面勸說群眾,這不符合邏輯。這是個怪人。他想。

重新上車的時候,他遞給李百義一瓶礦泉水。他拿著很不方便,打不開瓶蓋兒。孫民想給他打開瓶蓋,後來他索性用鑰匙打開了他的手銬。

謝謝。李百義說。

吳德看了孫民一眼。孫民好像沒瞧見。

他跑不了。如果他想跑,他就不會去勸說群眾。孫民想,這是最簡單的邏輯。

李百義喝完水,自己把手銬卡嚓一聲扣上了。孫民和吳德都吃了一驚。孫民有些好笑。

孫民用余光看他,現在李百義大概犯困了,歪在後座上睡著了。不一會兒,他就打起了呼嚕。他打的呼嚕不很大聲,所以聽上去不粗俗。但看得出他睡得很沉,他大約真是困了,後來呼嚕聲消失了,一動不動像死了一樣。

吳德笑了一聲,說,c,他還能睡得著。

孫民沒有吱聲。

孫民幫他取下手銬。他談不上對李百義有什么好感,只是覺得他特別,他對李百義比較溫和,也許是對他配合撤離的一種回報吧。不過,這個人真的惹動了他的興趣,一路上他不停地觀察這個人。他打量李百義的全身,發現他穿的是一件西裝,這種西裝類似於縣城地攤上高高掛起販賣的那種衣服,最多七十到一百塊錢一件,甚至連西裝領都沒燙平,像油條一樣膨起,好像里面有好幾顆鼓起的黃豆。西服的下擺邊兒都翹起來了,綳開的線頭呲著,就像一個民工穿的衣服。

孫民想,這種打扮要騙取人心是很有效的。

可是接下來孫民看到的情形讓他心抽了一下。他看到了李百義穿的鞋。他一直沒去注意他穿的鞋。現在他發現,李百義穿的皮鞋質地並不差,但兩只鞋不是一雙的,有輕微的偏差,一只的頭尖一些,另一只就沒這么尖。它們的後跟也不一樣,一只的後跟是貼皮的,另一只不是。如果不很仔細還真看不出來。

孫民思忖,他怎么會穿這樣的鞋呢?他的心里漸漸升起一種讓他很難受的想象:這是一雙撿來的鞋。。。。。。如果是這樣,孫民感到很不舒服。現在,眼前這個人睡著了,但他睡得很熟,一點兒也不驚慌。這個家財萬貫的人穿著這樣一雙不一樣的鞋子,這可不像是裝的,顯然他想讓這兩只鞋更接近一些,所以不仔細看還發現不了。

孫民產生一種奇怪的自尊心的痛楚。一個有錢人這樣對待自己,竟讓他很不舒服。這種不舒服不是來自於一個人對他炫耀金錢,恰恰相反,來自於他的儉朴。

孫民閉上了眼睛。那種不舒服的感覺不是對這個人的討厭,恰恰相反,一種吸引孫民內心的東西在悄然滋長,這是危險的。雖然他抓過很多讓他不討厭的人,但從來不會因此擾亂內心,以至於影響他辦案的客觀性。孫民是那種內向而冷靜的人,你說他冷漠也可以,所以他不會感情用事。但眼前這個人不同,他的行為在最真實的層面上撥動了孫民的內心,至少令他開始仔細觀察和思考這個人的一舉一動。

他開始承認他對李百義有些微的好感。他喜歡那種遇事冷靜、果敢、對自己做的事負責的人。李百義出來勸說群眾一事,說明他是一個負責的人。

他想著想著,也犯困了。不一會兒,他竟像李百義一樣,打起了呼嚕。吳德看了他一眼,搖頭。孫民睡覺,他就只好睜著眼。結果孫民一覺睡了三個鍾頭,吳德困死了,連個替換的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