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部分(1 / 2)

兵部尚書佚事 未知 6166 字 2021-02-13

的。當時李春燁曾回信勸說不要建,可伍知縣以為他謙遜,照建不誤。對於這個牌坊,李春燁本能地反對,不願意自己也制造個高大的y霾去籠罩後人,可他們執意豎起來了,總不能叫人打掉吧?現在,李春燁同樣急於看個究竟。大白天還有點不好意思呢,這樣的月夜最好。

華月流青天九(3)

這牌坊四柱三門,中間高兩邊低,中部高達三丈多,面寬兩丈余,進深也有丈許,壯麗恢宏。四根柱是用一丈多見方高達兩丈許的整塊石鑿成,下部南北各有一塊高大的鼓石扶掖。鼓石外側成雲朵造型,各匍匐著一頭下山石獅。中間上方,y刻著「恩榮」兩個楷書大字。其余字更小,李春燁認不出。他走近幾步,利用月光再辨認,最後還是搖頭:「字太小了!」

「我就認得出!」吳氏指著說,這邊一條,正面刻的是「都諫清卿」,背面「恩榮三代」,「撫院南居益、將軍妣應嘉」、「布政使茅瑞征、按察使賀萬祚」;另一條,正面「萬歷丙辰進士、北京刑科都給事中,奉旨特授太仆寺少卿,前歷吏、戶、工科左右給事中」,背面「誥贈中大夫湖廣布政司參政祖李富,誥贈中大夫前歷贈文林郎刑科都給事中李純行,賜進士升中大夫前歷授文林郎刑科都給事中李春燁」。還有一條題記,左側是「邵武知府同知朱懷英、通判張立達」,右側「泰寧縣知縣伍維屏、主簿鄭奎芳、典吏王日新」。

李春燁一個小字也看不見,只能聽。聽完,覺得一字不差,有點驚奇:「哇——,你真行啊!」

「怎么樣,我厲害嗎?」

「厲害!真厲害!我真的不行,可能白天都看不清楚,兩眼老花……」

吳氏捧腹大笑。

李春燁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其實,我的眼睛這時候也看不見。」吳氏坦白說,「我白天看過,二姐教我,背下來了!」

李春燁被吳氏的笑深深地感染著,沒注意到皎潔的月光也能映出牌坊的y影。他快意起來,邊與她歡笑著,邊沉吟道:「那個伍知縣還真有誠心啊!可惜豎早了點。要是現在,加上兵部尚書、太子太師,那就更好了!」

回家時,在南谷路口,遇上一行人外出打獵。月光亮得發白。吳氏不僅看到了他們肩上扛的鳥銃,還認出其中一個後生是親戚,前半個時辰還在他們家吃飯。他嘴唇缺一角,她印象特深。她以為李春燁沒看到,悄然提醒。可是,那後生裝著沒看到。李春燁也沒跟他打招呼,等他們過後才說:「他們是去打獵。我們這有規矩,出門兩三里地不能說話,誰說了誰不吉利。」

「晚上怎么看得見?」

「當然看得見。那些野豬啊,野兔啊,山羊啊什么的,到晚上兩只眼睛會發綠光,瞄著它打過去就是。」

「那很有意思啊,敢去看嗎?」

「去看是可以。我們這邊規矩:見者有份。到時候還會分你幾斤野豬r呢!可是,也可能什么都打不到。上山下山,不知道要爬多少個山,一個晚上在山里轉,你以為好玩是嗎?」

「累是累,可我想象過去挺有趣。」

「唔……你要是真想嘗嘗那種趣味,我帶你去走走!」

李春燁叫吳氏在此稍等,自己回家,用火把挑了一大籃雜物出來。他拿件棉衣遞給她,說:「加件衣服,等會兒越來越冷。」

吳氏接過一看是男裝,說:「這叫我怎么穿啊?」

「將就些吧!我不敢驚動他們,他們以我們在睡覺呢!」

出城往西南,不一會兒便進入山岩。在月光下,綠林和丹岩渾然一色,但姿態依稀可辨。那奇形怪狀的岩石和岩d,黑黝黝的,神秘幽奧。當然,也有幾分可怖。特別是有飛禽走獸驚逃的話,李春燁的心也難免一驚。他問吳氏:「你怕嗎?」

「有你在,我不怕。」

「為什么?」

「你是帶兵的尚書啊,鬼見了也得跑!」

「那是笑話!不過沒什么好怕是真的。世上沒什么鬼,我山里住那么多年也沒見過。山里有老虎,可老虎見了人一般也是逃。還有,我帶你看,馬上就到!」

這是一條深邃的石峽,寬不盈丈。仰望幾十丈高的懸崖頂端,只見月光一線。步入盡頭,豁然開朗些,成一個深井。借著月光,可以看出五道凹凸,如五馬落一槽。回首出峽,李春燁引導吳氏抬頭望右邊如高牆的崖面,吳氏立刻驚呼起來:「觀音!」

華月流青天九(4)

華貴的觀音菩薩貼著崖面而立,普度眾生。李春燁跪下,虔誠地拜了三拜,說:「這山的背後,就是我以前讀書的天台岩。那時候,我一次次沒考上,心情很不好,常常下岩來,在附近山里散心。有一天,我散到這里,往回走時,突然看見前頭一道絢燦的佛光,這才發現這尊觀音。我知道,我母親一世信奉觀音,終於要顯靈了。這一年,我再考,果然進士及第!」

「所以你常常來拜?」

「不!真正的佛,拜一次就夠了!拜一次,佛就留在你心里,永生相伴。」

出石峽,轉二十四溪,進一條狹長的溪澗。這澗像一把刀劈開的傷口,只是稍稍斜了些,所以左面的石壁總像要撲到右壁上。忽見危危欲傾的左壁頂端有一處缺口,如半邊深井。一輪圓月,不偏不倚,恰巧蓋在井口。那井口有岩泉空蒙而下,被山風吹得裊裊娜娜,飄飄盪盪,像是從月亮中悠悠晃晃下來,蔚為奇觀。

吳氏在欣賞月泉的時候,李春燁點起火把。他叫她舉著火把,照著小溪邊沿的岩x,不時可以發現一只只傻瞪著兩眼的石蛙。他輕易地捉了一只,掐斷它一只腳,放回溪水,讓它遠遠地游去,然後捉的才放入布袋。她只顧看他捉石蛙,忘了給火把添松片。等到他發現太暗時,她一不小心,將火把掉落水里……

等火把重新點起,李春燁重新踏入小溪,突然發現那只斷腿石蛙不知從哪游來。他驚叫道:「不好了!有名堂!」

「什么名堂?」吳氏雙手發起抖來。

「我們這里都說,捉到第一只石蛙要掐斷腿放回,它再出現時,是來報警……」

李春燁話還沒說完,就瞥見岩邊有一條大蛇,受了驚,正蠢蠢地蠕動著。他眼明手快,一把抓起那蛇的尾巴,用力一甩,扔在一邊。那蛇扒在沙灘上,有氣無力,只能顫抖著。他說:「別怕!這不是毒蛇。給我一抖,它全身骨頭都松了,一步也動不了。」

吳氏仍然縮成一團:「你膽子真大啊!」

「我不大膽,還敢躲山里頭讀書?」李春燁不捉了,將布袋里的石蛙取出,直接用手剖內臟,洗凈,放進一個缽頭。「在我們這山里,永遠不會餓死!」

煮著石蛙時,李春燁又將那蛇剝了皮,斷頭去尾,整條扔進缽里。不多時,清香四溢……

萬籟俱寂,惟有缽里煮沸的細響。吳氏偎在李春燁懷里,仰望著只剩孤零零一輪圓月的凈空,說:「我們今晚不回去吧?」

「十天半個月不回去也可以!一輩子不回去也可以!」李春燁吻了吻吳氏那沐浴著月光的面龐。「以前我就經常想:為什么一定要去人堆里擠呢?人堆里,弱r強食,時時……處處都得逃命,多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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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月流青天十(1)

滿七的第一天,李春燁就請人上門來擇吉日,喬遷福堂,並在那里為老母祝壽。他選了一個最近的吉日,就在五天後。五天時間要辦這么兩件大事,顯然太倉促些。可他說現在新皇上登基了,萬象更新,他要准備隨時提早返京。福堂,那邊已經收拾停當,添置些新家具,人過去就是了。說倉促只是宴請,至親老友要發帖。李春燁說可以簡單些,遠方的客人就不請了,最遠就請建寧的李春儀——他是兄弟不算客。

這些事安排出去,已快晌午,李春燁想去走訪伍知縣,並准備在那里吃午飯,——肯定會請他吃飯。伍知縣連來三天,卻只讓他拜官服官帽,——對了,還有靴子,真對不起!他不至於為此生氣吧?現在得趕緊上門去還個禮,官再大也不能忘乎所以。昨天晚上看了那牌坊,真是不錯,真得好好感謝他一下。怎么感謝呢?也該送些禮吧?送什么呢?對了,他喜歡皇上的木樣!記得上次回來,他得了皇上的「寒雀爭梅戲」,那樣炫耀。可那是贗品,絕對是!怕他丟面子,沒有當場說穿。可後來,一生氣,特地在回信中揭穿,故意氣他。現在想來,太小心眼了,真是不該。不知他把那「寒雀爭梅戲」怎么樣了,那可是花了大錢啊!我給他送一個真的!當然,真的「寒雀爭梅戲」我也不知流落到哪去了,但我可以送他一個皇上木樣的真品。皇上的木樣有龐然大物,也有小巧的玩意,比如戲台面具、孩童玩具。那些木樣有時好賣,人家一聽出自皇上之手,價值連城,不講二價,惟恐被別人搶購了。可也有時候賣不出去,主要是因為那些人怎么也不相信一個堂堂的天子竟然會玩刨刀、油漆刷子之類,而作為一般玩具顯然值不了幾個錢。有些人頭腦死板,賣不出去就直說賣不出去,惹皇上不高興。李春燁就精明,賣不出去也說賣出去了,反正那錢要賞還自己,讓皇上高興就好。其實,這樣自己並不吃虧。這些賣不出去的小玩意,他還帶了些回來留做傳家寶。現在送個給伍知縣,他肯定覺得勝過同樣大的黃金!

門口的衙役看見一乘大轎走來,老遠就睜大了兩眼。沒想到,那轎在自己身邊一落,撩開門簾的竟然是個一品大官。一般百姓可能不知道,當差的不會不知道,當朝官服是「衣冠禽獸」,即文官服飾禽類圖案,武官服飾獸類圖案。只有一品至四品官才著緋袍,一品官才系玉帶,一品官衣服上綉的圖案是仙鶴,眼前這人肯定是一品大官。在這偏遠小縣,他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官,只是聽說南谷李家出了這樣一個大官並且剛回家,但仍然沒料這樣的大官會從天而降到自己眼前。他兩腿一軟,跪下就叩拜。李春燁和顏悅色說:「快稟報你老爺,我——李春燁來訪!」

「老爺在!老爺在,剛退堂!我這就去稟報,這就去!」衙役爬起來,拔腳往里跑。

縣衙附近有好多店鋪,過往行人也不少,一個個駐足張望,還指指點點議論什么。有些年紀較大的,李春燁覺得似曾相識,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他索性放下簾子,在轎子里閉目養神。他覺得有點難堪,後悔沒先通告一聲。伍知縣要是知道他會來,肯定早領一班人馬恭候在大門口,還有樂班吹吹打打,空前熱鬧。現在,只能反過來冷冷清清等他了。

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伍知縣的聲音,他睜開眼來,撩開一角布簾窺視縣衙門口,仍沒看到伍知縣的影子。他心里掠過一陣失望,但他努力轉移心思,刻意去看那八字牆。一邊牆上大大地寫著「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牆頭還掛著聖諭。聖諭用地道的鳳陽腔寫道:「十月,說與百姓:每天氣向寒,都著上緊種麥。」一不小心,他看出牢s來:現在是十月,沒錯!可這是南方,是閩西北,叫誰去種麥?大明實在是太大了,一道聖諭顧不過來!可是,總不能讓皇上給每個布政司下一道不同的聖諭吧?每個布政司一道也顧不過來,像福建,閩北跟閩南就不一樣,閩西跟閩東也不一樣,甚至一個縣東南西北的話也不盡相同,怎么一統法?

華月流青天十(2)

正胡思亂想著,衙役出來。他說:「啟稟大人,我們老爺病了,不能見客,請大人海涵!」

「病了……你不是說他剛退堂嗎?」

「是剛退堂。剛回內衙,在天井邊摔一跤,站立不起……」

「哦——」李春燁信了。「那我更得去看看!我們是老朋友了,我自己進去,沒關系!」

看李春燁就要下轎,衙役慌忙說:「大人且慢!我們老爺正在……正在……實在不方便!實在不方便!萬望大人海涵!萬望大人海涵!」

說到這個份上,李春燁只好作罷,取出一個木樣讓他轉交伍知縣,強調說這是天啟皇上親手做的,千真萬確。

回家路上,李春燁覺得伍知縣這跤跌得有些蹊蹺。不過,他又要求自己待人別多疑。

當天,李春燁新房舊房就熱鬧起來,人聲鼎沸,一個個忙碌。在舊房這邊,一邊忙著整理家什,一邊忙著接待提早到來的親友。

江亨龍經李春燁保舉,在海澄縣任訓導。他聽說這老外甥又回家了,連忙趕回來,專程拜訪。李春燁在守七,他等著滿七。聽說李春燁想買鄒家房子,他就勸說老兄同意這樁利人利己的事。現在七滿了,迫不及待登門。他耍了點心眼,故意拖到快晌午才來,好讓主人留他吃飯,與老外甥多聊聊。老外甥外出了,好不失望。老姐鄒氏留他吃飯,他沒客氣。沒想到,老外甥突然又回來。

李春燁在縣衙吃了閉門羹,有些不快。回來一見江亨龍,以為他又來「討債」,更是笑不由衷。可一聽他送上世德堂這禮,什么雲霧也即刻消散,一碧如洗。李春燁當即請大舅和中間人過來簽約,當場支付一半銀票,另一半等鄒家一個月之內搬出之日訖清。事畢,當事雙方宴請中間人,實際上是李春燁獨家請。李春燁笑道:「後悔了嗎?如果後悔了,你把銀票還我,我把契書撕了,酒照喝不誤!」

「誰後悔啊!」大舅脖子一仰,大杯酒一飲而盡,然後兩掌合起做烏龜狀。「誰後悔誰是這個!」

李春燁連忙也干了,又笑道:「以後可別說我乘人之危啊!」

「嗨——,外甥大人說哪去啦!」江亨龍端起壺倒酒回敬李春燁。「什么乘人之危,大人這是救人於水火,不知道怎么感謝才是呢!來,借花獻佛,敬大人一杯!」

買賣之事說差不多了,談及江亨龍。他說現在福州、泉州很多外國人來做生意,那一帶很繁榮,可是教書依然清苦。問題是江亨龍迄今未得青雲路,還要請李春燁給提攜。李春燁熱情說:「姑丈的事,我怎么也得幫到底。既然你未得青雲路,我看還得從科考上努力。我有位朋友叫傅冠,江西進賢人,我們常在一起喝酒;他原來是翰林編修,現在是禮部右侍郎。你投他門下,拜他為師,看他能不能給你指點指點。我先幫你寫封信。等我回京城以後,再當面跟他說。」

地基的事終於辦妥,李春燁長長舒一口氣,專心籌備雙喜之宴。等這宴辦完,他就可以隨時返京,專心為新的皇上效命。

吉日前兩天,李春儀帶著妻兒趕到。他妻子劉氏也五十出頭,膚色白皙,兩眼又大又亮,本來挺漂亮,可她的臉明顯呈凶相,笑起來都不能讓人安心。碰上這么個老婆,難怪……

「哥——,大嫂——!二嫂——!」劉氏的嘴倒甜,老遠就嚷開了。

p股還沒坐熱,李春儀迫不及待要帶妻兒進城看福堂,李春燁奉陪。

站在街邊,一看那衙門樣的儀仗廳,劉氏歡喜得半天說不出話。李春儀追問:「好不好?」

劉氏狠瞪了李春儀一眼:「還用說嗎?」

高高的大牆,都用青磚砌起,將一幢與另一幢隔開。每道大門以及天井四邊,都用整條紅色花崗岩石鑲嵌。門楣上又都是石匾,鏤雕著圖文。李春燁說:「這都是你二嫂自己畫的!」

「二嫂真是個才女!」劉氏由衷贊道。

「我家的也是才女。」李春儀打趣說,「不過多一邊貝字!」

華月流青天十(3)

「你會說就說,不會說就閉上你的茅坑!」劉氏一怒,轉而又笑。「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大哥想得真周到啊!」

李春燁謙遜地笑笑:「不是我想得周到,是皇上,皇上替我想的。」

「我忘了!這都忘了,真是該死!」

「你看這窗!春儀你看,以前沒做好,我沒跟你說,怕說不清楚。現在你看,這窗很特別,有兩層。」

「噢——,真的!挺好看!」

「不光好看,這里頭大有學問:上面一半是窗,下面一半是槅,夏天通風透氣,冬天糊上白紙就變得既明亮又暖和。」

「大哥真聰明!」

「不,又錯了!是皇上想的,皇上聰明!還有,春儀也跑過不少地方,你見過徽式房子吧?」

「唔。」

「你看他們那些房子,雖然外面看也高牆大院,其實里面非常小氣,天井上的屋檐幾乎黏得像一線天,窗子小得只能探出一個頭,說難聽點,就跟大牢樣的。據說,他們考慮到防偷防盜,還防野男人,可他們為什么不想住得更舒適點呢?」

「真是的!」沉寂了好一會兒的劉氏附和說,「這樣寬寬大大的房子,住起來就舒服了!」

「還有呢!你們進來看!」李春燁將老弟夫婦領進廂房,掀起地板一道小木門。「在房間洗澡,水往這里倒就行了,它會自己流到天井。」

李春儀嘆道:「什么都想得到,難怪人家會當皇上!」

「噯——,這可不是皇上的主意!」李春燁糾正道,「是你二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