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部分(1 / 2)

兵部尚書佚事 未知 3594 字 2021-02-13

相識,而又別具一格,五里不同風,十里不同俗,相鄰鄉鎮話語也不盡相同,景象萬千。何況,這里的丹岩滲透著他們的血與淚,這里的碧水流淌著他們的愛與恨。

景翩翩噴灑在五福堂南門「尚書第」三個大紅字上的血跡漸漸被時光滌盪,卻越來越多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明末清初,大才子錢謙益編纂《列朝詩集》,有八不取,一不取###大集,二不取道學體面,三不取遙和,四不取摹擬,五不取剽賊,六不取僻澀,七不取平調,八不取俗套,卻一口氣取了景翩翩詩作五十二首。景翩翩的詩不脛而走,名滿天下。在人們飯後茶余閑談中,丁家後裔感到壓力越來越大,便於康熙年間(1662—1722)將她的墓遷回建寧黃舟坊水月觀旁,讓當地文人士子憑吊,似乎也榮宗耀祖。

景翩翩玉殞香未消,一代又一代文人墨客著迷而來。人們在憑吊景翩翩之余,每每要詛咒幾句丁長發(李春儀)。這樣,丁家後裔的榮耀感也就漸漸地變為恥辱感。於是,趁著風高夜黑,又將她的墓悄悄遷到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然而,這並不能阻止人們對於景翩翩的懷念。道光元年(1821),縣令馬廷鼎尋景翩翩墓未果,心里非常憫惻。仿佛那是他的祖宗,好像是他欠一筆什么債,便慷慨解囊,在原址重立景翩翩的墓碑,聊以z慰。他還在這墓碑刻上自己一首詩:「玉骨沉淪瘞水東,幾經宿草亂蓬蓬。江干幻影三更月,寺外凄魂五夜風。艷骨錯投悲地老,詩腸枉綉問天公。古來美質多如此,無限深情數語中。」

詩名不遂紅顏朽,溪月年年對墓園。人們對景翩翩的懷念,像水月觀前的濉溪一樣,日日夜夜嘩嘩嘩地奔流著,不盡地流,流過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田……

後來,人們要在此建一個文化用品廠,便將水月觀連同景翩翩墓碑徹底毀了。所幸的是,三明還給她一塊更大的碑。三明本來是閩中一個小山村,二十世紀後期突然建成工業城市,轄區包括泰寧、建寧等地。二○○二年,三明市區防洪堤建成,在景牆上浮雕一組當地歷史人物,其中選了景翩翩,作為這座移民城市一道風景。

景翩翩的詩頑強地活著,像上清溪那空谷幽蘭,默默地吐露著芬芳。二○○四年底的一天,燈紅酒綠的上海南京東路先施大廈十二樓,英文名叫:theroomwitiev,意思是「看得見風景的房間」。那是一個「可變動的空的劇場」。因為那里聚集了一大批藝術家,收藏了大批優秀藝術品,所以又被稱為「藝術的拘留所」,成為當今中國藝術界最時尚的地方。那里經常舉辦先鋒畫展,也有前衛藝術演出。且說這日演出,來自天邊的「歐洲首都」布魯塞爾,由比利時駐滬總領事館主辦,演出的全是比利時實驗音樂,主題是表達西方人對於中國愛情的印象,傳唱人類血脈中共同的情感。比利時王子菲利浦及王妃瑪蒂爾德親臨現場,主要節目是:

——joyasnowflake/雪花的快樂(根據《雪花的快樂》改編,徐志摩,二十世紀);

——remember/記得(根據《生查子》改編,牛希濟,十世紀);

——tenthousandmiles/萬里路(根據《怨詞》改編;景翩翩,十七世紀);

——lastnight/昨夜(根據《昨夜》改編,白萩,二十世紀);

——yellowclay/黃土(根據《我們詞》改編,管道升,十三世紀);

——likilac/就像一支紫丁香(根據《雨巷》改編,戴望舒,二十世紀);

——pickingfreshflowers/采鮮花(根據《采鮮花》改編,皇甫松,九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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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2)

——clingclosetogether/緊緊依偎在一起(根據《合歡詩五首其二》改編,楊方,四世紀)。

這些愛情詩被譯成英文,由比利時音樂家譜曲,並由該國歌手演唱,纏綿悱惻,裊裊傳入天國。景翩翩一句也聽不懂,但此情此景令她渾然震顫,不禁隨著樂聲起舞,喃喃地吟詠:

豈曰道路長,君懷自阻止。

妾心亦車輪,日日萬余里。

景翩翩熱淚盈眶。余音繞梁之際,她撲向「藝術的拘留所」,要給歌手karenvancamp小姐獻花。李春燁一直在她身旁,看得出神入化,聽得如痴如醉。發現她突然奔撲而去,連忙追上,在電梯邊拽住她:「臭激動什么啊!別嚇著人了!」

「我……我……」景翩翩撲進李春燁懷里直哭。

「莫哭啊,我長長的美人!到今天還有人欣賞你的作品,你要高興才是!」李春燁嘆了口氣,連忙吻住她那仍然像是調皮地微笑著的上唇。「你的詩,長到人們的心里頭去了,多值得高興啊!」

「可是,如果讓我那些年過好日子,我寧願不要那些詩!」

人,越臨近死亡越在乎身後事。李春燁就這樣。以前,伍維屏給他豎牌坊還不領情。可後來,給閹黨案一弄,名聲掃地,沒臉見人。塵埃落定,沒什么大礙,哪想人們又把他看成貪官。我貪了嗎?他經常叩問自己。當然,難免有些灰色收入,不能說很干凈。可我到山東查陶朗先案,真的沒運銀子回家。說泰寧城門為此開了三天三夜,實在是太誇張!然而,我能一個個解釋過去嗎?人家會相信嗎?解釋不了,就不解釋了!人家愛怎么說,就讓他們怎么說去吧!我橫豎不聽就是,一點都傷害不到我!這么想著,他深居簡出,把全部心思傾注到景翩翩身上。可是快死的時候,想象到身後一代又一代人們的議論,他又感到麥芒在身。李春燁臨死還沒忘跟葉祖洽、鄒應龍兩位狀元相比,覺得現在只能比的是墓。葉祖洽葬在南京,那墓如何沒見過,鄉親們不會去比。所能比的是鄒應龍的墓,它就在他老家門前的小山坡,迄今算是泰寧最豪華。倒不是鄒應龍有錢,那是因為宋理宗皇上特別器重,綴朝志哀,加封資政殿大學士、光祿大夫、太子少保,封開國公,賜食邑三千九百戶,食實封兩百戶,並撥治喪專款,他子孫當然要厚葬。倘若天啟皇上健在,說不准我比他死得更隆重,可惜崇禎皇上吊唁也不會恩賜我一句。沒能建成「春草堂」,省了些錢,該也能把我的葬禮辦得像樣些,墓不能比他更差。為此,李春燁趁著清醒之時把三子李自槐單獨留在身邊,囑咐去請沈猶龍撰寫墓志銘。

當時,沈猶龍已調離福建,改任兩廣(今廣東廣西)總督。見李自槐千里迢迢來報喪,念及「聖賢才」三兄弟僅剩自己一人,不禁黯然泣下。他噙著淚水為李春燁及其一品夫人江氏合葬墓撰寫墓志銘,長達千余字。沈猶龍贊曰:「公之品望,如泰山喬岳;公之心事,如白日青天;公之風裁,如祥麟瑞鳳」;說他的文章日益精美,通國爭相傳讀,愛不釋手;說他被作為閹黨處理,那是因為被妒忌者陷害,冤枉得很;說他由刑科都給事中連升七級出任湖廣大參是因為得罪魏閹而「左遷」(降職)……

李春燁和景翩翩之幽靈,雙雙回到人間,借著月光參觀他的墓地。看了這墓志銘,他覺得滿臉發燙。她看完,忍不住問:「這是真的嗎?」

「這個臣又貝啊,也太……」李春燁長嘆一聲。「他以為墓志銘立在山上就沒有別人看是嗎?以為看的人都沒長腦袋是嗎?」

大清康熙十一年(1672),李春燁死後第一部《泰寧縣志》修成。這可謂一部驚世駭俗的地方志書,它對清兵在石輞寨「廁殺萬人」及江豫、江復兄弟抗清的壯舉也敢於秉筆直書,對江日彩推舉後來被反j計冤死的袁崇煥也敢先於朝廷置以「有知人之目」的褒揚,對於李春燁之父李純行樂施好助的j毛蒜皮也專門立傳,而對於堂堂的從一品大官李春燁本人卻不立一字之傳。景翩翩大鳴不平:「你那些老鄉也太欺負人了!你堂堂一個尚書,難道連個節婦烈女都不如?甚至連我這個妓女都不如?」

尾聲(3)

《建寧縣志》有景翩翩的一席之地。雖然像她的小妾身份,只是在《丘墓》末尾附錄,但是給了她一個很美、很貼切的稱呼:「詩妓」,稱道她「有十二金釵第一人之目」,並附了幾首憑吊她的詩文。相比之下,李春燁顯得更寒磣。

「唉——,算了……算了!無所謂!」李春燁嘴上輕描淡寫,心里傷感不已。

乾隆四年(1739),像紫禁城地磚一樣厚重的《明史》編成。李春燁趁著夜深人靜之時去翻看,只在《欽定逆案》中找到「兵部尚書李春燁」七個字。他想了想,嘆了嘆,很是無奈。景翩翩勸慰說:「多少人在上面連個名字都沒有,難道他們沒有活過?說不定,還活得更好!」

然而,民國二十九年(1940),泰寧編纂新縣志,李春燁聞訊,再也按捺不住。他想,好歹我是個進士,還是個尚書吧,怎么能這樣千秋萬代蒙羞下去呢?李春燁托夢給族長李仕文,啟示他去找縣志主纂鄭豐稔通融通融。李仕文時任國民小學校長,知道這事的重要性,決心為族人做點好事。第二天他請鄭豐稔小酌,建議為李春燁立傳。鄭豐稔喝了不少酒,但腦子還清醒:「舊志不為李尚書立傳,實屬缺典,有欠公道,你不說我也想糾正這一歷史公案。」

鄭豐稔說話算數。李春燁的傳雖然只有兩三百字,但是重點突出,一是他查山東陶朗先案追繳贓銀百余萬兩充軍餉,二是魏閹生祠遍天下而閩省獨無全賴他正義阻之。李春燁看了這篇傳記,捻著胡須踱著步,沉吟道:「鄭先生文筆真是不錯!要是以前,肯定也能考個進士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