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瑛真的命不好,」江外婆順著江甜的發,惋道,「小孩沒出事之前,出身不好,為事業苦,小孩出事後,為孩子苦。」
江外婆嘆氣:「小孩出事才接回來那陣,什么都不肯說,明瑛真的是教兒童一樣,從拼音到漢字,一遍一遍教著念『火紅的太陽,高高掛在天上』,什么『放出萬丈光芒,照得天光亮』」
「……」
「小孩喜歡到陽台朝下看,明瑛給所有、就連廁所窗戶都裝上了護欄不說,真的是整夜整夜守著孩子合不著眼,不是不想睡,是真的心里系掛著睡不著,」江外婆眼里閃了點光,結果江外公的紙,接著道,「那時就看她上課都要站不穩,課間休息一會兒,學生路過聲音大或者我稍微動個椅子,立馬驚醒。」
「……」
「想給孩子補充營養,孩子又沾不得葷腥,她就到處找資料學廚,我看她焯肉焯到最後,水完全清亮。」江外婆說,「一米七的個子,你想想,從一百三瘦到八十斤,真的除了工作就是孩子。好不容易孩子慢慢好起來了,得!」
江外婆不平:「之前老太婆打電話過來可憐兮兮地哭,明瑛和小孩鬧不愉快,上次老太婆自作主張過來,又讓明瑛和小孩吵,這次走了,得,冷戰。」
江甜不解:「既然這樣明阿姨為什么還要……」
「說到底想讓孩子跨過這個坎,」江外婆給江甜說,「可憐天下父母心。」
江甜想說什么,視線觸及老人斑白的鬢角,默默上了樓,關門。
她靠著牆靜站,站到後腦勺的小花苞頭被擠得狼狽,這才頗為無力地撐到書桌前,從抽屜最下面拿出一個單獨的小薄本。
從五歲開始,每一個數字後都有洋洋灑灑一大段。
江甜掀開筆蓋,新開一頁,一筆一劃地寫下「十五歲」,然後是「只想他好」。
七個字,與大隊形格格不入。
江甜卻寫得比以往都認真。
落完,她手指在筆記本邊緣摩挲好一陣,才調整好呼吸,拿起手機編輯第一條短信。
——我發現相冊里有張存了好久的小哥哥,真的存了好久。
對方沒有回應。
第二條。
——我想他時會看他,不想他時也會忍不住看他。
對面仍然沒有回應。
第三條。
——很高,很好看,我想分享給你,你想看嗎。
手機通知欄閃個不停。
江甜給同學們的祝福回「謝謝」,給傅逸秦詩逐問回「太晚了,不浪了,禮物沒關系」,然後統一屏蔽。
安靜中,江甜數了一分鍾,默念著「陸允信你說好」,接著,調出最開始、最初見、她被混混尾隨,她拉著他袖子,跟在他身後胡吹勾股定理時偷拍的一張照片發過去。
側顏,高糊,逆光。
線條動人到不可思議。
五分鍾沒回應,十分鍾沒回應,一個小時沒回應。
江甜洗了澡躺床上,握著手機眼睛閉一下,又馬上睜開,熬不住地再閉,又強迫自己睜開,最後困到只剩一條小縫,仍是倔強著不肯合上……
一牆之隔,陸允信很清醒,和電腦屏幕的草坪白雲對視一晚上,他不斷告訴自己「真的不合適」「真的停住吧」「真的別再繼續」。
可手也是真的一次次不受控制,一次次點開她躍動的頭像。
點開夏令營時她把礦泉水里的冰捂化,繞大半個學校說「好巧」。
轉過來後一邊軟萌可欺,一邊綁鞋帶,一邊壓著默寫無數次《蘭亭集序》,一邊大言不慚說課代表職責……
陸允信麻痹自己不能走很遠,麻痹自己尋不到一盞燈,麻痹自己忘掉她的笑,忘掉她的嬌,忘掉她悶悶不樂和泣不成聲的淚。
可最後的最後,他仍是克制不了地……
「嗡嗡嗡。」
8月8日,23:59:59。
aluyunxin:生日快樂
四個字,沒標點,沒表情。
江甜打架的眼皮隔著幾不可查的距離瞬間停住。
她足足怔了一分鍾,就著「00:00」那一跳,小心翼翼又不敢相信地把手蒙上去,再放下來,緩緩地蒙上去,再放下來,一次,又一次……
凌晨一點,陸允信收到「謝謝你」,關機睡覺。
凌晨一點,江甜倚在床頭,抱著杯子小口小口抿。
煮沸過的鮮牛奶早已涼透,滋味似喜歡一個人。
沒口,與咬破嘴唇相似的銹腥混著甜香、裹著澀意,蔓過唇齒,淌入喉嚨與夜。
………
八月中旬是雜志和網站流量的高峰期,毛線背著台電腦,抱著自己家折耳貓毛線,揣著本完結後的旅行計劃,住進了江外公江外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