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44章《極樂鳥》(1 / 2)

江甜打完電話, 離開。

好一會後, 旁邊那扇門,才徐徐推開。

………

周五放學,校門口擁堵嘈雜。

來接小孩的私家車交匯困難,又要做生意又要躲避城管的攤販邊烙餅邊跑,高峰期的奶茶店飾品店人頭攢動, 等公交的同學把行李擱地上用腿夾穩, 一邊和同伴聊天, 一邊叉雞柳、啃里脊、啜奶茶……三三兩兩,嘴角沾著帶油的辣椒面, 一張張臉龐青春洋溢、浮著熱出來的紅暈。

秦詩被傅逸接走了, 江甜便和另兩個室友擠上公交。

長發及腰的是段段,短發及耳的是肖暢。段段身姿矯健地占了個靠窗的位置, 分一半給江甜, 江甜又人小力氣大地抱住肖暢。

懷里人朝窗外看,直捏江甜胳膊:「甜姐兒你看那是不是允哥啊, 你看你看!」

江甜順著肖暢的目光,一眼便停了。

陸允信習慣插兜而站, 面色寡淡,聽沈傳說著什么, 一副漫不經心的姿態。

明明是他的氣場和周遭格格不入, 可他不聲不響朝那一站,輪廓流光瀉影,旁人反似白噪聲。

「好像是。」江甜如常地收回視線, 轉移話題,「周末出去玩嗎?」

「不是要月考了嗎,我媽肯定不准。」

「加一,甜姐兒你媽離得遠管不到你,你是不知道我們的苦。」

「差不多,」江甜吐一下舌頭,惟妙惟肖學外婆,「十點還在看電視!還珠格格都播幾百遍了我給你說紫薇馬上要瞎了!八點了還不起床,你學學人對面陸,」音調一轉,「努力的小孩!」

段段點頭:「這種和鄰居家孩子比最煩。」

公交車鬧哄哄,肖暢也附和:「就是,我媽也這樣,總愛拿我和我那表姐比,什么她們年級前十,什么超重本一百多分,什么沒去清華去了香港理工大學,說起來那勁喲……」

江甜穩住肖暢的腰:「別人問你考多少,你也可以很遺憾地『嗨呀,又不是第一』,問有多少錢,『嗨呀,不到一億』……」

三個女生笑作一團。

到南大,江甜揮手道別,下車斂好神色。

車輛再次啟動時,車上已經沒什么人了。

段段視線掃過前方,抓肖暢:「你看你看,那真的是允哥,」她奇怪,「不是說允哥住在一中那邊嗎,怎么打車到南大,又掉頭走。」

肖暢聳肩:「至高神的世界凡人能懂?」

………

江甜回家,放書包,洗澡,聽江外婆喚「甜甜」下樓,和帶面條來蹭飯的明瑛打個照面。

江甜臉上的不自然一閃而逝,隨即笑著給面條拋個飛盤,摸摸面條洗手上桌。

明瑛邊吃邊道:「快換季了,甜甜明天有空嗎,陪阿姨逛街?」

江甜猶豫:「可……」

「聽說南城公園旁邊新開了一家甜品店,里面的抹茶千層超好吃,」明瑛不露聲色,「還有她家的蔓越莓干,我同事之前去過,說口感特別棒……」

江外婆亦勸:「我逛不動,正好讓你明阿姨給你挑兩身新衣服。」

「……」

和某人冷戰半個月,明瑛的容貌又和陸允信極為相似。

江甜以為自己和明瑛在一起多多少少會不自在,然而第二天碰頭後,明瑛決口不提陸允信。

南城商圈比之前大了一輪,明瑛讓江甜去試秋季新上的貝雷帽、裙裝,反到是江甜眉眼彎彎應著好,去更衣室換衣服時,總是不自覺地想到自己和他曾路過過這家店,這家店前面有老爺爺,老爺爺旁邊是電影院,他們還在電影院門口被同學起過哄……

越想不想,越是想。

越是想,越想不想。

「好看嗎?」江甜提著及膝裙出來,赧然問。

紅白黑三色相撞,格子元素活潑俏皮。

明瑛眼睛亮:「轉個圈我看看。」

江甜轉圈。

「就買這身吧,太可愛了。」

「那條背帶褲也好看。」

江甜骨骼細,衣架子一樣什么都能穿,大眼睛,小酒窩,膚白帶著嬰兒肥,明瑛根本停不下來:「那件蕾絲襯衫也可以穿在校服里。」

「剛好秦詩也有一件。」

「……」

明瑛和江甜揣著導購們「母女倆都漂亮」的誇獎兩手拎滿,到甜品店修整。

明瑛意猶未盡:「我小時候家里條件不好,沒得吃沒得穿,後來生活可以了,就超想有個女兒,給她買各種好看點的小裙子,蝴蝶結,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然而……」明瑛嘆息,「那父子倆一個比一個不解風情,帶出來逛街就像帶了倆保鏢,真是。」

江甜適時笑。

服務員把抹茶套餐端上來,明瑛不怎么吃這些,江甜熟稔地給她介紹:「這個是班戟,這個是千層,這個是小旋風……」

江甜聲音輕,「叮叮當當」,像山澗隙清澈的泉眼兒。

明瑛含笑聽著,學她拿叉子叉班戟,入口,蔓開。

明瑛狀似無意:「甜甜和臭小子最近怎么樣,」明瑛措辭,「上周他回來你留校,這周你回來他不回來,就像約好一樣……是不是他和你鬧脾氣了?」

「巧合吧。」江甜腕頓一下,訕笑。

「你別護著他,臭小子脾氣怎樣我當媽的很清楚,」明瑛毫不掩飾地嫌棄,轉而,語氣溫和,「我不知道你們怎么了,也出不了主意,只想說胡亂說點,甜甜你覺得順耳就聽,逆耳就當風刮過。」

抹茶奶綠杯面有漣漪,倒映出江甜微垂的眼睛。

「他成績好懂得多,可他也是個拙人。」

明瑛和江甜坐到一邊來:「你不說他就猜不透你的心思,你別扭他比你更別扭,你也猜不透他的心思,與其兩個人擰著繩誰也不放,甜甜你不如好的壞的都沖他發了,不管他舒不舒坦,至少你舒坦。」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江甜苦笑,「總感覺我和他說不了兩句話,不是我不開心,就是他不開心,感覺像走到了死胡同……」

不想退,也進不了。

十月還有蚊蟲,江甜拍腿。

明瑛體貼地按開桌旁驅蚊燈:「其實你才出生時,青姐帶你回來過一次,那時候臭小子兩歲,自己剛站穩,就想抱你,」明瑛想著當時的場景,有些發笑,「結果青姐剛護著護著把你遞給他,你就尿在他身上。」

江甜微怔。

明瑛說:「他很小就有個習慣,餓不哭,冷不哭,熱不哭,唯獨我沒及時給他換尿布會哭,越長大越是這樣,愛干凈愛整潔,忍不了丁點臟亂差……」明瑛回憶,「青姐當時站著接電話,我以為他得把你直接扔了,嚇得趕緊沖過去,結果他一直抱著你等青姐接完電話,口齒不清給青姐說尿尿了把你還給青姐,這才顛顛跑過來,皺巴著小臉拉我回家換衣服……」

「送他去他奶奶家,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明瑛仍舊無法釋懷,「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狀態很差,哪怕後來會有交流,也是簡單的音節,復學,奧賽,第一,拿各種獎,好多老師都說羨慕我,」明瑛扯唇,「可我也羨慕人家,十四五歲,青春期叛逆的叛逆,躁動的躁動,母子連心,我真的可以感覺到他的漠然。」

徹頭徹尾的漠然,江甜在去年暑假夏令營那個初遇,抑或重逢的晚上,和月色一起看見。

明瑛喝一口奶綠,清甜沒過咽喉。

「直到去年暑假,他撿了面條,我看他對面條,才能看到難得的溫柔,再後來你來二老家,他放面條咬你,我就感覺到有什么東西不一樣,接著我讓他給你補課,他答應了,我屢次讓他給你補課,他屢次妥協,等我做清潔發現他砍掉了他很喜歡的那排修竹,聽傅逸說他撿面條回來那個暑假遇到過你,再後來你粉色的kitty碗放在碗櫥,他的碗旁邊,面條都沒有的特權,我就知道,」明瑛笑,「他真的收不住了……」

江甜手指捏著勺柄,稍稍泛白。

明瑛把千層叉到她盤里:「上次在教務處,你誤叫我媽,你先看他而不是先看我,我那時知道,你對他也不一樣……」

「甜甜,真的,」明瑛無奈,「我兒子我太了解,我和他也鬧過好多次,他絕對絕對絕對不可能先開口,不可能先解釋什么……」

明瑛終於說到了:「如果你覺得他陸允信還行,你就沖他發發火,你就是作天作地小公舉,讓他自己撿有用的聽,聽完自己隔過勁翻篇……當然,你要是覺得不要再喜歡他陸允信了,你也把你受的委屈全給他,你喜歡別的男生也好,你不喜歡也好,你還是明阿姨喜歡的甜甜……」

兩人在甜品店坐了一下午。

出來時,夕光洋洋灑灑,落了滿城。

兩人沒走幾步,撞見牽著手的傅逸和秦詩。

秦詩認識明瑛,允哥的媽媽,和秦政有往來。

秦詩下意識想甩開傅逸的手,傅逸牽得更緊,一臉嬉皮地喊人:「明阿姨,甜姐兒。」

「大庭廣眾的,這無賴,」江甜瞟到小動作,嘖,「六六六!」

「見家長什么的,」傅逸學她,噎她,「六六六!」

明瑛掄包佯裝打傅逸:「欺負甜甜。」

傅逸一手還緊緊牽著害怕的秦詩,另一手給面子地抱頭求饒:「哎喲,明姨,我錯了,錯了還不行嗎?」

幾人笑著分散。

回南大,臨進門,江甜給了明瑛一個盒子,里面是一條花紋精美的披風。

是明瑛路過櫥窗多看兩眼、想著顏色太出挑、自己不年輕了就沒進去問的披風。

江甜在明瑛出甜品店去洗手間的空隙,返回去買了下來。

明瑛驚喜道謝,江甜說「自己寫點文章存了丟丟錢,剛好派上用場」,明瑛沒忍住地親了親她額頭。

江甜回抱明瑛為下午道謝,上樓後,一個購物袋一個購物袋地整理明瑛給自己買的衣服,動作平靜如一幅妍麗的仕女圖。

11月1日,晴。

喜歡他的第五百天,可能真的不適合。

熬的湯他不喜歡喝,想求和他總是轉身。

明明想說給宋易修道歉,想說讓他陪我去北城給宋易修道歉,想說讓他陪我去北城看一看馬上要翻新變樣的北三中……真的真的熬不住,他那么輕描淡寫,你和宋易修在一起,你和宋易修在一起,你和宋易修在一起……

不該是他,為什么他要說這樣的話,明明傍晚陪我哭的人是他,深夜牽我手的人是他,抱住我的人是他,給章魚小丸子的是他,載我回家的是他,笑我矮笑我平胸說理想型不是我又給我拎書包的人,還是他啊……

真的真的。

他靠近,他遠離,他低醇著聲線挑眉笑,他眉目泠泠裹冰霜。

走向他的路滿一塊,空一塊。

江甜舉步維艱。

如果牽連成為負擔,那么……

江甜合上日記本,房間燈熄的剎那,隔壁的光恰好亮起。

填了留校,送她回家,返回學校又翻牆回來,隔她近一點吧。

陸允信想,這樣會隔她近一點。

近到他可以清楚地聽到她關門,她洗澡,她安靜了一小時十八分五十六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