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54章《蘋果螺》(1 / 2)

「既然那么愛……為什么要離婚。」江甜幾不成音。

陸允信坐在她身旁, 放下書, 想說什么。

「繼續讀吧。」江甜輕吸一口氣,調整呼吸。

陸允信凝視她,欲言又止,片刻,還是再次把書捧起。

「懷孕的時候, 父母來橋洞找過我, 說願意接受我的孩子, 只要我離婚。他們知道我很苦,可他們不知道, 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這樣一個人, 為了讓我跟上營養吃上肉,在礦底呆兩天兩夜不合眼……南城那個時候高-利-貸猖獗, 會有追責的讓背債的見血, 如果背債的尚有幾分錢,就會讓人頂替, 一根手指或者一段筋,臨生孩子之前, 我擔心沒錢住院遇上難產,他一個人找到黑市被綁了手腳送過去, 一個人帶著一沓血淋淋的錢被警察送回來, 還送了錦旗。」

「生的是男孩,取名淵,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 但看到近城,好像就能看到光明。」

陸允信稍稍垂眸。

「媒體總愛用『勇』來形容他,在我眼里,是膽識。江淵一歲時,他在所有人反對聲中盤下虧損酒廠,在酒廠盈利後他又毅然賣掉酒廠把所有家當給我一個『家庭婦女』,趕上好時機在股市沉浮一輪,我們抽身,看中北城最邊緣的一圈商鋪,眼看著水到渠成,結果拿不下地皮……他在某部門領導家門跪了三天三夜。我出一個風險項目資金周轉不開,他信我信到一句話,敢給債主壓上自己性命。」

「後來雙程擴大,一堆商務人士里只有他每晚九點回家,助理不用年輕女孩,記得住酒廠每一個老員工的名字。」

「再後來,懷小姑娘,我吃的每頓飯幾乎都是他在做。那時候別人說鯽魚湯營養好,但我不喜歡刺多的魚,他就每天早上天不亮去菜市場買鯽魚,然後一根一根剔掉刺,我七八點起來,鯽魚粥也就熬好了。印象最深刻是有次聚會,朋友笑他,開寶馬去菜市場是不是掉價,這些事情讓保姆做就好,他說他老婆他閨女,他願意……」

越讀,越幸福。

越讀,越像個迷局。

江甜安安靜靜流淚,分不清程女士繾綣的字眼是真,還是聲嘶力竭的「你混蛋」是真,不知道自己期待的長游、一家三口藝術照是真,還是說好的高考完十八歲就離婚,是真。

真真假假真真。

小區樓層不高,建築起伏如橫堆豎放的棋子,耐寒的蛐蛐隱在隙間,不知疲倦地叫。

「這本書完稿於小姑娘高一寒假、元宵節,明天飛去並常駐美國,希望可以在她十八歲前上市,作為她的成人禮。」

真正的篳路藍縷,以啟山林。

「甜甜。」陸允信念。

江甜微微抬眸。

「想告訴你,我和近城不才,勉強可以給你自由的生活,但也希望你知道一切來之不易,學會感恩,也學會獨立,學會豁然,也學會珍惜,學會在苦難面前從容,也學會在快樂面前不驚。」

「赤誠、坦率,可愛,一如你父親。」

陸允信序言讀完。

江甜不再有淚。

陸允信合書,起來,弓身去支江甜送的天文鏡:「其實三個系列差不多,大概這個是你買的,所以偏愛一些……」

「陸允信。」江甜跟著站起來。

「嗯?」

「我們那個吧。」她說得平靜。

陸允信回頭,遇上她通紅的眼睛,盈盈漾著的波光里寫滿懵懂純粹。

陸允信沒明白過來「那個」是什么意思,江甜拉開羽絨服拉鏈,露出修長的脖頸,淺灰色的毛衣貼身,包裹出青澀柔嫩的線條。

「你要做什么?」陸允信眸光沉了沉。

江甜面色無波地走向他:「書上說,那樣會很快樂,快樂到極點分不清真假……」

寒風瑟瑟吹,江甜腳尖先後抵上陸允信腳尖,凝視著他緊綳的下顎線,一邊解毛衣扣子,一邊聲音輕輕地:「陸允信,我們快樂吧,毛線說,你這個年齡血氣方剛拒絕不了,」她近乎無助,「陸允信……」

扣子解到第二顆,陸允信覆上她的手。

江甜想掙開,陸允信不讓。

往復循環,江甜再次熱了眼睛。

陸允信闔攏雙眸,幾秒後,睜開,彎腰替她撿起地上的羽絨服:「我們不要這樣——」

「要怎樣!我要怎樣!」

江甜聽不得他溫柔,越聽越崩潰,霎時間,眼淚斷弦般一顆顆接著掉:「我還是孩子,為什么要讓我知道他們的恩愛都是演戲,為什么要讓我知道他們離婚,為什么又要讓我知道他們愛過。」

「赤誠,坦率,一如我父親,是如程思青丈夫還是前夫,為什么?!」陸允信想抱她,江甜推開他。

「為什么要這樣對我,甚至當著他們的面我都不能哭不能崩潰,崩潰的結果只能是程女士留在國內,我轉回北三,明明快過年,明明我才考了第一,明明一切都正好,我到底做錯了什么,」眼淚和鼻涕一起下來,「是不是以後他們重組家庭我要尷尬地叫媽媽,叔叔,爸爸,阿姨,」江甜哭著,哭著,發笑,「是不是我可以住在他們任何一個人家里,他們都對我客客氣氣,我可以長住短住,可我不屬於他們任何一個家庭,我沒有家,他們以前不在身邊我覺得有家,他們現在回來了,我為什么沒有家了……」

陸允信任由江甜捶、打、掐,完全沒有理智地在他手臂上又啃又咬。

他一手鉗著她,一手給她披上外衣。

「我沒有家了……」淚眼婆娑,江甜聲音沙啞到再說不出話。

陸允信扯紙,緩緩替她擦掉眼淚,擦掉鼻涕,然後,把旁人一點也碰不得的鏡頭推到她眼前。

「看到星雲了嗎?偏藍紫那一大塊,很蓬松,嵌著星星,」陸允信一手帶著她的手扶上漆黑的鏡筒,一手將她額前垂落的碎發撩至耳後,「我以前很難受的時候,就喜歡看,很美。」

好像能讓人忘記不堪,心神安寧。

「很遠。」江甜食指從他食指和中指的縫隙間抬起,不經意,擦過他拇指上。

兩個人,就這樣,在陽台上坐了很久。

坐到江甜腦袋微微發沉了,陸允信起來,帶她去洗手間,給她找了嶄新的毛巾和自己的新睡衣,等她洗漱完,自己也去洗漱出來。

江甜窩在唯一的床上,陸允信拉上窗簾:「我去睡沙發,你有什么就叫我,我睡不沉,很容易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