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天氣原因, 南城機場的航班全部延誤。
直到10號, 江甜才收到短信,提醒起飛時間。
送客口人來人往,機械女音回盪在整個大廳。
江甜和明瑛擁抱,和傅逸擁抱,和秦詩擁抱, 和馮蔚然和沈傳擁抱, 甚至, 和不知道在哪里聽到消息、專門從北城跑過來的宋易修擁抱……
大家祝福甜姐兒「一切順利」,江甜彎唇道謝, 視線卻總是忍不朝後瞟。
明瑛不忍, 再次抱一下江甜:「臭小子考完了就放縱,沒日沒夜打游戲, 估計現在還在睡覺……」
江甜輕輕應聲「嗯。」
明瑛悄然潤了眼睛。
然後, 松手,面朝江甜, 替她把額前垂落的碎發拂至耳後:「有時間回來看看吧,看看面條, 看看我,」明英頓一下, 「看看……」
「嗯。」江甜手軟軟地、以一種請求對方不要繼續說的姿態落在明瑛手背上。
明瑛注視小姑娘, 小小的一只,皮膚白,大眼睛, 笑起來有兩個深酒窩。好像和高一才來時沒什么兩樣,仔細看,似乎又長高了些……
機場嘈雜,有高考完的學生和父母旅游,一家人拎著大包小包問怎么取登機牌,肥胖的中年婦女想去上廁所,老公和兒子拎過東西,抱怨她事多;有白發蒼蒼的老人,老太太坐在老先生旁邊,頭枕在老先生腿上,老先生替老伴掖好薄薄的毛毯;還有導游舉著小紅旗,游客穿統一t恤的旅行團;有被抱在懷里呀呀啼哭的嬰兒……
旁人成群結隊交織出一片熱鬧,江甜從程思青助理手中取過龐大的行李箱,一人一箱,背影孤獨地走入人潮……
飛機沖上雲霄。
陸允信在單元樓下跟著飛機走,走到南大後街的燒烤店,飛機消失不見,陸允信麻木坐下。
翅中要兩份,饅頭要兩份,里脊要兩份,排骨要兩份,啤酒要兩罐……全部都要兩份。
把挑好的東西遞給老板。
雨季傍晚悶熱,店主t恤卷至啤酒肚一半的位置,聲音好似被煙熏過般雄渾:「要辣不?吃多辣?」
「最辣。」
老板見這小伙子面生、長得帥,有意攀談兩句把客潤熟,見他面無表情的模樣,只得把話咽回喉嚨。
陸允信喜歡清淡,待東西烤好,他竟覺得辣味也不錯,只是不夠辣,還不夠辣。
他手聚著桌上自助的辣椒罐一直抖,一直抖,抖到串上紅剌剌一片,他滿腔火燒火燎……
突然「噼啪」,大雨滂沱而下。
女生尖叫響起,緊接著,旁邊桌同學們抱著包包托盤爭先恐後奔向店里。三兩下,露天的座位只剩陸允信一個人。
大雨淋透他全身,他仍保持著先前的動作,一口一口把東西朝嘴里塞,似是沒有知覺。
店主撐著傘小跑過去:「小伙子……」
喊到一半,沒了聲音。
陸允信半闔的眼睛已然紅透,分不清的雨淚順著他的臉淌過下巴。
水攢著他發梢、衣擺和褲腿邊緣流到地上。
「嘀嗒」。
灰塵輕飄飄被沖刷。
天光雨幕里,他仿佛又看到她喚「陸允信」彎著的眼睛。
真的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喜歡一個人。
最後竟是送別都不敢去……
搬家的螞蟻路過,以為他是那個明明可以走快些、卻總是跟著身旁那雙小一些的鞋子走很慢,踩死自己不少同伴的陸允信,仔細看了一陣,交頭接耳。
不是陸允信。
嗯嗯,不是。
這是個懦夫罷。
於是,又邁著小短腿噠噠噠推著面包屑走遠……
………
程思青嘴上說「尊重甜甜的選擇」,真當女兒過去了,她的妥帖和欣慰也是寫在臉上的。
程思青恢復得很快,江甜偶爾打電話讓江淵專門從公司過來扔垃圾、打掃清潔,她也沒多話。
又療養了一段時間。
程思青前一天出院回家,第二天便是8月8號,江甜生日。
江淵帶著老媽和妹妹去吃了一家很難排的火鍋,晚上江甜回去把圖發空間,自然收到了很多評論和祝福。
隔著大洋的陸允信盯著不斷刷新的「生日快樂【蛋糕】【玫瑰】」「甜姐兒么么噠」「甜姐兒永遠三歲」,想問問她最近怎么樣,想問問她習慣嗎,先問問她風大不大,出門是不是還丟三落四……話到嘴邊,只有一個看上去單薄隨大流的贊。
江甜點開動態上的數字,視線觸及aluyunxin,臉上的表情慢慢凝滯。
想給他說最近不太好,想給他說不習慣這邊早晚溫差大,想給他說想念面條和明女士偶爾爆發的廚藝……
江甜望了良久,點開和他的對話框,終究沒有敲下。
快十一點的時候,江近城給江甜打了電話。
江甜「哦」「嗯」「謝謝爸爸」應得禮貌又疏離。
電話那頭,江近城無奈:「我知道你怨爸爸,可爸爸最近幾個月都在忙——」
「忙著結婚嗎?」江甜軟笑,笑意不達眼底。
「結婚?」江近城皺眉,「什么結婚?誰結婚?」
聽著他全然不知情的語調,江甜頓時來了脾氣:「你啊!」
江近城怔:「我就回了一趟老家,然後——」
「對啊,然後二叔家那位給你介紹了一場相親,你去了,還答應了,二叔家那位還專門打電話問程女士要不要去參加婚禮,」江甜學說,「那姑娘可漂亮了,洗衣做飯打掃家務樣樣都會,逢人這長那短招呼得可親熱了,關鍵是才二十出頭,水靈靈的,以後給近城生個大胖小子賢惠養著,才有家的樣子嘛,不像某些人眼睛長在頭頂上,整天拋頭露面……」
江近城解釋:「確實有個小姑娘,到你奶奶家吃飯,他們就開了個玩笑,」江近城哭笑不得,「姑娘那么年輕,我哪兒能啊,我吃個飯就到小涼山忙基建項目去了,三個多月,給你和你媽媽帶了點曬干的薰衣草出來,薰衣草安眠,趕明兒給你們郵過來。」
江甜:「不用了,你留給你家親戚和奶奶她們吧。」
江近城敲了敲太陽穴:「甜甜你別這樣,山里人沒什么事打發時間就開個玩笑——」
「所以要挑在股價滑坡江淵和程女士吵架我快高考的時候?所以你覺得程女士吞的半瓶安眠葯就是玩笑?!」
話音落,雙方突然安靜。
沙沙的呼吸聲響在電話里。
良久後。
江甜握手機的手指稍稍泛白:「掛了吧,我不太想說了。」
「你還好嗎,」江近城小心地問,「她,還好嗎……」
江甜閉眼,喉嚨微微滾了一下:「我不知道。」
兩個月了。
她也很想知道,媽媽還好嗎。
自己,還好嗎……
暑夏過去,九月開學。
東郭站在高一一班的講台,笑稱自己「三十斬」每年帶的班上至少有三十個同學考上清北的記錄被破壞,自己最喜歡也是最看好的兩個學生——江甜最終成績692全市第五出了國,從來站在神壇上那位狀元沒去清華也沒去南大,而是選了收分和清華差不多的交大,念了最熱的計算機。
學弟和學妹扼腕:「陸大佬不上清華我們上啊,只是交大計算機再好,應該也比不上清華吧……毀保送約應該要賠錢?」
「交大替他付的,」東郭倒看得很開,「他是不用老師教的類型,自學能力強,自律能力強,到哪個學校都一樣。」
「平凡大多一樣,大佬各有不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