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1 / 2)

權力的平台 未知 6305 字 2021-02-13

把手嘍……說這話的時候,老頭子眼里竟然噙滿了淚,一種無奈的絕望感似乎已把他擊碎了。魏剛也驀然發現,原來老頭子真的已經很老了,不僅滿臉皺紋,頭發也灰白了,縮在沙發圈里就像是一只正在脫毛的老貓。才一天時間,那個叱吒風雲、令古城人無不敬畏的韓愛國究竟哪里去了?權力對於生命的個體,難道真的有一種神秘的生理作用嗎?老頭子又不無悲憤地說:對於退,我是有心理准備,遲退早退都是退嘛。最令人氣憤的是,居然一聲招呼也不打,給我來了個突然襲擊!還有,回省委談話的時候,居然說古城這幾年班子不團結,工作疲塌,成效不大,沒有完成省委關於古城建市的預定目標!這不等於全盤否定古城這幾年的工作嗎?否定我不要緊,這不是等於把古城上萬干部的工作也全盤否定了?否定就否定了吧,爸現在的任務是學會心平氣和地安度晚年,不要再生這些閑氣了。魏剛沒有辦法,只好這樣開導他,同時心里苦笑不已。

不行,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這一定是單龍泉在搗鬼。單龍泉這個人我真是看錯了,一向以為他為人正直、事業心強,是個好助手,所以古城建市的時候,是我力主讓他當了市長的。如果沒有我,他能有今天?韓愛國依舊忿忿不平,魏剛卻忍不住刺他說:

您看錯的人多了,豈止單龍泉一個。下一步,你看我們年輕人怎么干吧!

對於這位老岳父,魏剛有時覺得心里很復雜,真不知該說什么好。不管怎樣,一個屬於老頭子的時代已經結束,一個新的時代已經開始,他覺得自己就像再嫁的寡婦那樣,必須打起精神,堆起笑臉,使出渾身解數,全力討好新夫君的歡心了。與生性隨和的老岳父不同,這個單龍泉當年當古城縣委書記時,就一向以剛愎自用、大刀闊斧為能事。後來當了市長,盡管是堂堂的正廳級,但畢竟是二把手,凡事必須聽市委書記的,實在是委曲求全許多年。如今蛟龍入海虎還山,又成了主宰古城一區七縣的一把手,誰知道會做出怎樣的舉動呢?(果然,上任不到一個月,單龍泉就把魏剛叫到了他的辦公室。一進屋魏剛就感到里面的氣氛有點不對,幾位副主任和科長、干事都站在地上,一副俯首帖耳的樣子,只有單龍泉獨自坐在高背皮椅上:辦公室要有點辦公室的樣子,書記室要有書記室的樣子。要深化改革,咱們今兒就首先從辦公室、書記室改起。這里是什么?是總指揮部,是作戰室嘛,牆上光禿禿的,為什么不掛幾幅地圖,還有生產任務進度表?要配備電腦,還有傳真機、碎紙機什么的,總之要有點兒現代辦公氣息你們懂不懂?限你們兩天時間,把這里的氣氛好好營造一下,怎么樣魏剛?魏剛連忙走前一點,點頭答應。

單龍泉依然嚴肅地說:

好啦,辦公室的改造就到這里。不過你們怎么一點兒主動性都沒有,推一下動一下,你們是機器嗎?連機器也不如,充其量是算盤珠,是留聲筒,是……(也許他實在找不著合適的詞了,只好停頓一下)我再問你們,昨天下午是誰通知的會議?是我,單書記。

雲迪現在已當了會議科長,只好在人群里應著。

好哇,那我就要問問你嘍。通知開會,為什么單單漏掉了盧副書記?

這……雲迪一下漲紅了臉:盧書記下鄉了。

下鄉就不通知了?

單龍泉臉一沉,兩眼如鷹鷙一般瞪著她,嚇得雲迪嘴唇都發了白:

不可能沒通知……我記得,通知他家里人了……通知他家里誰了?

大概是……保姆?

什么大概,在辦公廳工作,能大概嗎?!

就是保姆。

有記錄嗎,拿來我看。

沒、沒……當時太緊張,突然要開會,就……沒記。

哼,沒記……我且問你,你這個科長誰分管的?

雲迪咬著嘴唇,不吱聲。

怎么,沒有人分管?

看看這樣子,魏剛只好打破沉默說:是我分管的,有什么問題,您就批評我好了。

好,總算有人站出來了,那我就再問問你嘍。單龍泉今兒真不知怎么了,逮誰訓誰,好像患了訓人的毛病:我且問你另一個問題,有些文件,未經我簽字,為什么就印發了?

這個嘛……魏剛也不由得沉吟起來:有些是常委、副書記簽發的。按照慣例,只要有一位領導簽批,就可以印發。

噢,慣例,這話說得好哇。這么說,就全是領導們簽發的了?

是的。絕大多數都是這樣。魏剛說得很慢,說一句頓一下,大腦緊張地思索著:當然,也有另一種情況。如果是會議議定,或者領導授權,也有個別是我簽批的。這也是慣例,如果單書記認為不妥,今後一定改正。慣例。慣例。又是慣例!不知怎的單龍泉忽地動了怒,猛地一拍桌子:工作要的是規矩,是紀律,是法律,而不是什么慣例!從今日起,一切慣例,一切不規矩的地方,統統取消!

好吧。

魏剛說得很平和,心里的火卻騰地升了起來。依他的個性,如果再呆下去,必定要和這位新書記吵起來,只好一轉身,率先走出了這間能悶死人的屋子。他知道這一舉動,必定又要惹起單龍泉的反感,但他實在顧不得這些了。好在其他人也很快退了出來,都低垂著頭,一臉y郁地回了各自辦公室。只有雲迪跟著他,嘴撅得老高。等回到自個兒辦公室,魏剛才注意到,雲迪眼里竟噙滿了淚魏剛絞把毛巾,遞給她,又輕輕碰上了門。

雲迪一邊擦眼睛,一邊卻嗚嗚哭起來:

魏秘書長,你評評理,他這不是純粹沒事找事,沒碴找碴嗎?什么狗p水平,當書記的,不抓大事抓小事,居然管起這些j毛蒜皮的事兒來,簡直是吹毛求疵,j蛋里挑骨頭,耍得個什么威風!如果再說下去,我非和他吵一架不可,在辦公廳這么多年,我……我哪里受過這樣的氣?雲迪的確是單純的。在一個單純的下級面前,你又能說什么呢?魏剛只好沉默,等到她哭訴夠了,才故作真誠地說:單書記是有水平的,單書記發火,一定有他的道理。不過這不關你的事,表面上是批評你,實際上是批評我的,是我的工作沒有做好。再說呢,當領導的批評部下,正好說明了他對你相信,只有自己人才會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毫不留情……好啦,快不要哭了,你不是馬上就要結婚了嘛,要哭腫了眼,怎么入d房呢?一句話,竟逗得這姑娘哧地笑起來,然後對著鏡子小心地擦拭了一遍眼角,說聲你等等,轉身跑了出去。不一會兒,便手里拿著一張大紅請柬,羞澀地微笑著,重新站在他的面前。望著她那幸福的樣子,他還能說什么呢,只好又鼓勵安慰幾句,趕緊把她打發走了。等雲迪一出門,魏剛便把門碰上,一個人關在屋里,任誰敲門也不開了。

他需要冷靜,也需要時間,應該認真思考一下自己目前的處境了。

他當然清楚,單龍泉剛才那一通無名火,完全是沖著他的。但是,卻絕不是什么善意的批評,而只是一種沒完沒了的刁難的開始。

可是,這究竟是為什么,難道只因為他是前任書記的女婿?

也許,他真的應該認認真真考慮自己的去向了。那么,他該找誰商量一下呢?

趙廣陵這幾天不上班,正忙著籌備他遲來的婚禮,就像雲迪一樣沉浸在盲目的幸福中。齊秦雖然從黨校回來又上了班,但是他和單龍泉那么密切,根本不可能向他說什么真心話。魏剛獨自在屋里走來走去,思忖好半天,終於想到了韓東新。也許,這個思想活躍分子可能會給他一個有益的忠告。想到這兒,他不再猶豫,迅速撥通了韓東新的電話。聽了他詳細的敘說,韓東新在電話那頭嘿嘿地笑起來:

你呀你,你一向那么精明干練過人,怎么現在竟猶豫不決,變成個沒主意的人了?

魏剛苦笑不迭:別打哈哈,這涉及我一輩子的定向問題,怎么能清醒得下來?

韓東新思忖了一下說:雖然老爸不同意我的觀點,但是,我始終認為,搞政治是最無聊也最沒出息的。現在是經濟時代啦,有了錢什么做不成,何必硬擠在官場上受那份洋罪?而且奮斗一輩子,到頭來什么也不會留下。看看咱老爸吧,他那官當得夠大夠長了,如今還不是沒人答理的平頭百姓一個?叫我說,姐夫早該有這個想法了,憑你這些年的關系,憑你學經濟管理的功底,什么搞不成,何必受單龍泉那小子的窩囊氣?你的意思是……要我辭職下海?

這倒不必。畢竟你已經在官場混了十幾年,也積累了相當的人際資本,何必棄長取短、自毀前程呢?官場的運行規則,你自然非常明白,能上不能下,這是中國目前的通病嘛。單龍泉即使要開涮你,也必須找個借口的,一個堂堂的正處級干部,即使弄到哪里不也是正處嘛,這本身就是從商資本啊。所以,你大可不必主動請辭,此其一;同時你也大可不必再全力以赴醉心官場,把主要精力投放到生意場上,此其二。二者兼美,可進可退,主動權始終在咱手里,豈不更好!(不!我和你說過,我絕不是為了錢!

魏剛對著電話機吼著,重重地把聽筒扔到了桌子上。

夜深了,魏剛還徘徊在大街上,怎么也不想回家。正是最寒冷的臘月天,凜冽的寒風打掃著路面,廢紙、塑料袋上下翻飛,家家窗戶都透出溫暖的橘黃色,大約正忙著准備過年吧。隨著城市規模的急劇擴張,大鼓樓已退縮到舊城區了。要不是離得太遠,今夜他真想登上樓頂散散心。來到十字路口,悵望著四面空盪盪的長街,魏剛正不知從哪條道走,頂頭就遇見了常中仁。看到是他,常中仁似乎吃了一驚,不安地問:

小魏秘書長,你這是……

不怎么,隨便走走。你呢?

我也隨便走走。

好好……那,下一步我們該朝哪面走?

隨便,哪面都一樣。

顯然,常中仁也是在頂著寒風散步。兩個人便不再吱聲,默默地在黑暗中又走了好長一截路,常中仁忍不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