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部分(1 / 2)

在人間 未知 5957 字 2021-02-13

河對岸,啄木鳥山的褐紅色的側面,白色的下諾夫戈羅德上空,小丘上的蔥翠的果園和教堂

的金黃色的圓屋頂上,俄羅斯的懶洋洋的太陽正在慢慢地升起。微風緩緩從平靜渾濁的奧卡

河上吹來,金黃色的毛莨被露水壓低著腦袋,輕輕搖晃,紫色的風鈴草也垂著腦袋,五顏六

色的蠟菊在貧瘠的草地上抬起了臉,稱做「小夜美人」的石竹花開放出紅紅的星形花朵……

森林象一隊黑幢幢的軍隊,向著我們迎面開來。雲杉撐開翅膀,象大鳥,白樺樹象小姑

娘,沼地的酸氣從田野上吹來。狗吐著紅舌頭挨著我走,它不時停下來嗅嗅地面,莫名其妙

地搖晃著狐狸似的腦袋。

外祖父披著外祖母的短褂子,戴一頂沒有遮陽的舊帽,眯縫著眼,莫名其妙地笑著,小

心地移動著瘦腿,好象行竊似的。外祖母穿著藍上褂,黑裙子,頭上蒙著白頭巾,象在地上

滾著一般地走,很難跟上她。

離森林越近,外祖父的興致越高;他用鼻子從容不迫地呼吸著,不時發出感嘆聲;他先

是斷斷續續、模模糊糊地說,後來,他象是陶醉了,說得快活而又動聽:

「森林是上帝的花園,它不是誰種植起來的,是上帝的風,上帝的呼吸把它吹大的……

年輕的時候我當船夫,到過日古利……唉,列克謝,我經歷過的事,你是見不到的了!奧卡

河上的大森林,從卡西莫夫一直延伸到穆羅姆,另一頭越過伏爾加河一直延到烏拉爾,大極

了,真是無邊無際……」

外祖母斜眼瞟了他一下,又向我眨巴著眼睛。他被道上的小墩兒絆得踉蹌著,嘴里還是

在若斷若續地叨念著。這些話在我的記憶里深深地扎下了根。

「我們撐一條運油的大帆船,從薩拉托夫開到馬卡里去趕集,管事的叫基里洛,是普列

赫人;船工長是卡西莫夫的韃靼人,好象叫阿薩夫……船開到日古利,上游的風迎面吹來,

氣力使盡了,我們就下了錨,晃動起來了。我們上岸燒飯吃。那時候正是五月,伏爾加河象

大海一樣。河里的波浪象千萬只白天鵝成群地向里海飄去。日古利的綠色的春山,伸入雲

天。空中白雲流盪,太陽光象敷金似的灑在地上。我們一面休息著,一面欣賞風景。河上吹

著北風,很冷,岸上卻又暖又香!到了傍晚時候,我們那個基里洛(這個人很厲害,已經上

了年紀)站起來,脫掉帽子,說道:『嗨,小伙子們,我不再當你們的頭兒了,也不當你們

的仆人啦。你們各自聽便吧,我要到森林里去了!』我們大伙吃了一驚,不知是怎么回事。

沒有人對老板負責了,那怎么辦?——人無頭不能行呀,雖然這兒是伏爾加河,在單線道上

也可以迷路的。這群人都是沒有理智的牲口,可憐他們做什么?我們都駭怕了。可他已打定

主意,說:『我再也不願意這樣活下去,當你們的牧人了,我到森林里去!』我們要揍他,

把他捆起來;有的人卻猶豫不決,喊著『慢來!』船工長韃靼人也同樣大聲嚷道:『我也

走!』這可糟了。這個韃靼人跑過兩趟船,老板都沒有給工錢,現在第三趟又趕了一大半—

—趕完這一趟,就可以拿很多的錢!大家一直嚷嚷到晚上,這晚上,就有七個人離開了我

們,留下的不知是十六個還是十四個。這就是森林鬧的呀!」

「他們落草當強盜去了嗎?」

「也許當了強盜,也許當了隱士,那時候沒有人管這種事……」

外祖母畫了一個十字:

「至聖聖母啊!人們,都是可憐的。」

「誰都有腦筋,誰知道惡魔會把你拖到哪里去……」

我們沿著沼地的土墩和孱弱的樅林中潮濕的羊腸小道,走進了森林。我覺得,象普列赫

人基里洛那樣逃進森林里一輩子不出來倒也挺好。在森林里,沒有愛嘮叨的人,也沒有人打

架和醉酒;在那里,外祖父的討厭的吝嗇,母親的沙土墳,以及一切使人壓抑的痛苦和委

屈,都可以忘得干干凈凈。走到了干燥的地方,外祖母說:

「得吃一點東西了,坐下來吧!」

她那樹皮編的籃子里,有黑面包、青蔥、黃瓜、鹽,用布包著的奶渣。外祖父不好意思

地望著這些東西,眨巴著眼「哎呀,好婆娘,我可什么吃的也沒有帶來……」

「夠大伙吃的……」

我們靠著制作桅桿用的古銅色的松樹干坐下,空氣中飽含著松脂的氣味。微風從野地拂

拂吹來,搖動著木賊草。外祖母用粗黑的手采摘各種野草,對我講著金絲桃、葯慧草、車前

草的治療的特性,蕨薇、黏性的狹葉柳葉菜,還有一種叫鼬獨的滿是塵埃的草的神效。

外祖父劈碎倒下的樹木,叫我把劈好的搬在一起,我卻跟在外祖母背後,悄悄躲進密林

里去了。她在粗壯的樹行中慢慢地走著,象潛水一樣,老是把腰彎向散滿針葉的地上;一邊

走,一邊自言自語地說:

「又來得太早了,能摘的蘑菇還不多!上帝,你總不給窮人方便。蘑菇是窮人的美味

呀!」

我留意著不叫她發現,默默地跟著她走,我不願意打擾她跟上帝、青草、小蛙兒……談

話。

可是她發現我了。

「你打外公那兒逃來啦?」

說著,她就向黑色地面躬下腰,地面上長滿青草,好象披著一件華麗的綉花衣。她說:

有一次,上帝對人類發怒,用洪水淹沒大地,淹死了所有的生物。

「慈悲的聖母把采摘來的各種種子藏在籃子里,請求太陽說:把整個大地都曬干吧,為

了這個,萬人都要贊美您的恩惠!太陽把大地曬干了,聖母便把藏著的種子播在地上。上帝

瞧見地上重新長滿了草木、走獸、人類——一切有生命的東西,便問是誰違反我的意旨,干

出這樣的事?於是,聖母便向上帝懺悔了。原來上帝瞧見地面上光禿禿的,已經很痛心。因

此,他便對她說:啊,你做得很好!」

我很愛這個故事,但很奇怪,就很鄭重地問:

「難道這是真的嗎?聖母不是在大洪水之後很久才出世的嗎?」

這一下,外祖母可吃驚了:

「這話誰告訴你的?」

「學校里,書上寫著的……」

這樣,她放心了,便勸我道:

「你把那些書上的話丟開,忘掉它們!書上全是胡說。」

她悄悄地、快樂地笑起來。

「都是瞎編,糊塗蟲!有上帝,他卻沒有媽媽!那么,他是誰生的呢?」

「我不知道。」

「這倒好!學到了一個『不知道』!」

「神父說,聖母是亞基姆和安娜生的。」

「那么,她叫馬利亞·亞基莫芙娜嗎?」

外祖母生氣了——她站在我對面,嚴厲地注視著我的眼睛:

「你要是再這樣想,我就狠狠揍你!」

但過了一會兒,她又向我解釋:

「聖母早就存在了,她比誰都早,聖母生了上帝,以後……」

「那么基督呢——他怎么樣?」

外祖母發窘地閉上眼睛,不作聲了。

「基督嗎?……嗯,嗯,嗯!」

我看到我勝利了,使她在神道的秘密中糊塗起來了,心里很不好受。

我們在森林里越走越深,來到一片濃蔭密布的地方,幾縷陽光直灑下來。在林中和暖舒

服的地方,靜靜地鳴響著一種特別的、夢一樣的、催人遐想的喧聲。交喙鳥吱吱地叫,山雀

啾啾地啼,杜鵑咯咯地笑,高麗鶯吹著口笛,愛嫉妒的金翅雀一刻不停地唱,古怪的蠟嘴

鳥,沉思地吟詠。翡翠色的小青蛙在腳邊蹦跳,一條黃頷蛇在樹根前昂起金黃色的腦袋,正

窺伺著青蛙,松鼠吱吱地叫著,蓬松的尾巴在松枝里掠過。可看的東西實在太多了,還想看

得更多些,走得更遠一些。

松樹的樹行中,呈現出透明的、形狀象巨人身影一樣的薄霧,隨後又在綠蔭中消失。綠

蔭深處,隱約透出一塊銀碧色的天空。好似綉上了越桔叢和干酸果蔓的青苔,象一張美麗的

地毯,在你腳下鋪展開。石莓果象一滴滴血,掩映在綠草中。蘑菇發出濃郁的香氣,刺著人

的鼻孔。

「聖母呀,大地的光,」外祖母嘆一口氣,祈禱了。

她在森林里好象是周圍一切的主人和親人。她跟熊一樣地走著,對看到的東西都表示贊

賞和感激。好象從她的身上發出一股暖流,注滿了林中。我看見她踏過的青苔重新伸起來,

感到分外高興。

我一邊走,一邊想:去當強盜多好呀,搶劫那些貪心的富翁,把搶來的東西散給窮人—

—讓大家都吃得飽飽的,快快樂樂,不再互相仇恨,不再跟惡狗那樣咬來咬去。最好我能走

到外祖母的上帝、聖母跟前去,把這世界的真相統統告訴她:人們的生活過得怎樣不好,他

們怎樣粗暴地、使人難過地彼此埋葬在惡劣的沙地里。總之,世界上有多少完全不必要的傷

心事啊。聖母要是相信我的話,就讓她給我智慧,使我能夠把萬事改變成另外一種樣子,盡

可能好一點。只要大家都聽從我,我就會找到一種更好的生活。我是一個孩子,但這個沒有

關系,基督比我只大一歲的時候,已經有很多聰明人聽他的話了……

想得正出神,我跌進一個深坑里。樹枝條劃破了我的腰,擦掉了我的一小塊後腦皮。我

坐在坑底松脂一樣粘的冷泥里,沒法子自己爬出來,心里覺得害臊,又不好意思提高嗓子叫

嚷,去驚動外祖母。可是,我還是叫她了。

她趕緊把我拉出來,畫著十字說:

「謝謝上帝,幸虧這個熊d是空的,要是主人在家,那可不得了!」

她笑得流出了眼淚,馬上帶我到小溪邊洗了一洗,用一種止痛的草貼了傷口,又從自己

的褂子上撕下一條布,給我包扎好,帶我到看守鐵路的小屋里。——我沒有勁了,不能走回

家去了。

我幾乎天天請求外祖母:

「到森林里去吧!」

她每次都很樂意地答應我。我們就這樣過了整個夏天,直到深秋,采著葯草、草果、蘑

菇、硬殼果之類。外祖母把采來的東西賣出去,就這樣維持生活。

「飯桶!」外祖父厲聲罵我們,雖然我們一點兒也沒有吃他的。

森林使我感到精神上的安靜和舒適,當我浸溺在這種感覺中的時候,我的一切憂愁都消

失了,一切不快意的事都忘掉了,同時養成了一種特別的警覺性,我的聽覺、視覺都更加敏

銳了,記憶力更強了,印象更深刻了。

外祖母也使我更加驚奇。我總覺得她是萬人中最高貴的人,世間上最聰明最善良的人。

她也不斷地加強我的這種信心。有一天傍晚,我們采了白蘑菇回家,走出森林的時候,外祖

母坐下來休息。我繞進樹林後邊去,看看是不是還有蘑菇。

忽然,聽見外祖母說話的聲音,回頭看去,只見她坐在小路邊,靜靜地揪去蘑菇的柄

兒,有一條灰毛瘦狗拖出舌頭站在她的身邊。

「去,走開!」外祖母說。「好好兒去吧!」

我的那條狗,不久以前被瓦廖克毒死了,我很想把這條新狗弄到手,我跑到小路上去。

狗脖子低著不動,奇怪地弓起身子,把飢餓的綠眼睛向我瞟了一眼,夾著尾巴逃進森林里去

了。它身材並不象狗,我打了一個唿哨,它慌慌張張地逃進亂蓬蓬的草叢里去了。

「看見了嗎?」外祖母笑眯眯地問。「開頭我也看錯了,只當是一條狗,仔細一瞧,長

著狼牙,脖子也是狼形的!我簡直嚇了一跳,我就對它說:倘若你是狼,你就滾開吧!好在

是夏天,狼老實……」

她從不會在森林里迷路,每次都能一絲不差地確定回家的道路。她按草木的氣味,就能

知道這個地方長什么蘑菇,那個地方又有什么樣的香菇。她還常常考我:

「黃蘑長在什么樹上?有毒和無毒的紅頭蘑菇怎樣辨別?還有,什么香菇喜愛蕨薇?」

她瞧見樹皮上有隱的的爪痕,就告訴我:這里有松鼠窩。我爬上樹去把那個窩掏干凈,

掏出里邊藏著過冬的榛子。有時候能從一個窩里掏到十來磅……

有一次,我正在掏松鼠窩,一個打獵的在我右邊的身上打進了二十七顆打鳥的鐵砂子。

外祖母用針給我挑出了十一顆,其余的留在我的皮里好多年,慢慢兒都出來了。

外祖母見我能忍住痛,很高興。

「好孩子,」她誇獎我。「能忍耐就能夠本領!」

每次她賣蘑菇和榛子回來,都要拿一點錢放在人家的窗台上做「偷偷的布施」,但她自

己在過節的日子,也只穿破爛和打補釘的衣服。

「你穿得比要飯的還破,你真給我丟臉!」外祖父很生氣地說。

「有什么關系,我不是你的閨女,又不是新娘。」

他們的爭吵漸漸多起來了。

「我作的孽也並不比別人多,」外祖父抱怨道。「可是我受的罪卻比誰都大!」

外祖母挑逗的說:

「誰有多少罪,只有魔鬼才知道。」

於是,她偷偷地告訴我:

「這老頭兒就是怕魔鬼,你瞧他老得多快,就是因為心里害怕……唉,可憐的人……」

這一個夏天我老在森林里活動,身子變得強壯,性子也變野了,對年紀相仿的同伴們的

生活和柳德米拉,都失掉了興趣,在我看來,她只是一個沒有趣味的聰明人……

有一天,外祖父滿身濕透地從城里回來(是秋天,天正在下雨),在門台上象麻雀似的

抖抖身子,很得意地說:

「喂,你這個游手好閑的人,明天得上班去了!」

「又到哪兒去!」外祖母生氣地問。

「你妹子馬特廖娜那兒,她兒子的家里……」

「啊,老爺子,你又出了個餿主意!」

「住嘴,糊塗蛋!說不定他會成一個繪圖師。」

外祖母默默地低下了頭。

晚上,我告訴柳德米拉,我要上城里干活去了,還要住在那兒。

「很快,他們也要帶我上城里去。」她沉思著告訴我。「爸爸想讓我把這條腿截去,這

樣我的身體就會好起來。」

一個夏天,她瘦了很多,臉皮發青,只有眼睛變大了。

「你害怕嗎?」我問。

「害怕,」她說著,不出聲地哭了。

我沒有話可以安慰她,我自己也害怕城里的生活。我們默默地發愁,把身子緊緊地靠在

一起,坐了很久。

要是在夏天,我會說服外祖母,象她當姑娘時候一樣,上外邊要飯去,把柳德米拉也帶

走——讓她坐在小車子里,我拉著她……

但這是在秋天,大路上吹著潮濕的風,天空密密地布著y雲,大地皺著苦臉,變得骯臟

和凄慘……

我又到城里來了。住在一座兩層樓的白房子里,它很象一口用來裝許多死人的大棺材。

房子是新的,卻有點象患惡性病的人浮腫的樣子,也好象一個叫化子突然發了橫財,一下子

吃胖了。房子側面靠街,每層樓有八個窗子,在正面每層四個。樓下的窗子朝著狹窄的走道

和院子,樓上的窗子,可以越過牆頭望見洗衣工的小房和骯臟的窪地。

這里,沒有我所理解的那種街道。房子前面有一大片骯臟的窪地,中間有兩道狹窄的土

堤。窪地的左端一直伸到犯人勞改場。附近人家都把院子里的垃圾倒在窪地里。它的底部積

滿深綠色的臟水。窪地右邊盡頭是積滿污泥的星池,散發著臭氣。窪地的正中,正對著我們

的房子。半邊窪地堆滿了垃圾,還長滿了蕁麻、野牛蒡、蜜酸模,另半邊,是多里梅東

特·波克羅夫斯基神父的花園。園里有一座用薄木板造成的涼亭,油著綠漆。如果拿石頭扔

到亭子里,那薄木板准會破裂。

這地方枯燥極了,臟得要命。秋天把這塊堆滿垃圾的泥污的窪地弄得更糟,好象上面塗

了一層油脂,腳踏上去就會粘住。我從沒見過這樣一塊小地方卻堆上那么多的垃圾,特別因

為我習慣了曠野和森林的清凈環境,對這小城市的一角,便分外發愁了。

窪地對面是一道破舊的灰色圍牆,中間遠遠地露出一座褐色的小房子。那房子就是去年

冬天我在鞋鋪里當學徒時候起睡的地方。它離開我那么近,更使我感到難過。干嗎我又得到

這條街上來過活呢?

這家的主人我是認識的,他跟他兄弟兩人,從前常到我母親那里做客。那位兄弟,嗓子

細得非常可笑,老叫著:

「安德烈爸爸,安德烈爸爸。」

他們還是以前的老樣子,哥哥長著鉤鼻子,長頭發,神氣和善,令人見了愉快。兄弟維

克托依舊是那張馬臉,長滿雀斑。他們的母親(我外祖母的妹子)脾氣很壞,愛吵鬧。哥哥

已經娶了媳婦。媳婦倒長得挺俊,跟白面包一樣白凈,還有一對黑亮的大眼睛。

頭幾天,她就對我說了兩次。

「我送過你媽一件鑲珠邊的綢斗篷……」

不知為什么,我不願相信她會把東西送人,也不相信我母親會受她的禮物。當她第二次

對我說起這件斗篷的時候,我就勸她了:

「既然送了,你就不用再誇耀啦。」

她驚得往後一退。

「什么,你在對誰說話?」

她臉上顯出許多紅斑,眼珠子凸出來,叫喚她的男人。

男人手里拿著圓規,耳上夾一支鉛筆,跑到廚房里來了。

聽完了老婆的控告,就對我說:

「你對她和別的人說話,都得用『您』。不准無禮!」

然後,不耐煩地向他妻子說:

「你也用不著為這點兒小事來打擾我!」

「什么?小事?如果你親戚……」

「什么鬼親戚呀!」主人大聲嚷著,跑了。

我也不喜歡外祖母的親戚是這種人。我看親戚之間的關系實在比外人還不如。無論什么

壞事和笑柄,他們都彼此知道,比外人更詳細,說起壞話來更惡毒,吵嘴打架更是家常便飯。

我很喜歡主人。他老是很好看地把頭發往耳朵後邊一撩。一見他的模樣,我就聯想到那

位「好事情」。他時常滿意地微笑,灰色的眼睛和藹可親,老鷹鼻子旁邊現出幾條有趣的皺

紋。

「你們這些老母j,別吵了!」他臉上浮起和氣的笑影,露出潔白細密的牙齒,對他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