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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遠征軍第一節(1)

1939年,陪都重慶。

五月陽光明媚的時節,蒼穹碧藍如洗,些微的飄著幾朵白雲;正值重慶一年中最美好的季節。

沒有任何預先的征兆,中午時分,天高氣爽;正是人們午後昏昏欲睡的時候,45架塗著血紅圓心標志的中型轟炸機卷著震天動地的聲浪奇跡般突破了中國空軍的封鎖,如同一群黑壓壓的蝗蟲向著毫無遮擋、能見度極高的戰時國民政府心臟——陪都重慶——直撲而來。

霎時間,尖銳急促的警報聲響徹了整個重慶城,學田灣、紅球壩、七星崗、枇杷山防空司令部的警報台同時急速升起一串串報警的紅氣球。

排成一排的轟炸機進入目標區域,同時在空中停住,一起打開彈倉,數枚燃燒彈從碧藍的天空中齊齊落下。

震天動地的爆炸聲接連響起,火光、黑煙、灰塵霎時彌漫了晴朗的天空。突然陷入巨大恐懼中的市民們頓時四散奔逃,整個城市隨著燃燒彈的墜落成為了一片火海。熾熱的高溫下烈焰竄起數米高,棟棟房屋在傾倒,人群在奔跑,慘叫聲不絕於耳。

重慶,在血色中燃燒。

較場口59軍新兵營在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下混亂可想而知。受訓不過一二周的新兵們在第一枚炸彈掉地時都紛紛奔入了防空d。

偌大的訓練場上卻有一個高大厚實的身影矗立著,沒有象其他人一樣倉皇逃離。

他一個人站在大家都跑得精光的c場上,用盛滿怒火的眼睛仰望著碧藍的天空——正因為如此,全新兵營恐怕只有他一個人親眼目睹了從大足機場緊急升空應戰的16架中國空軍的飛機是怎樣被日本人的零式飛機無一幸免地變成一團團火球墮落下地的。

他對防空d里傳來的焦急萬分的呼喊聲充耳不聞,舉眼向天,用充滿仇恨的目光注視著在中國的天空中肆無忌憚地對中國平民進行血腥屠殺的日本人,離他最近的一顆炸彈甚至炸飛了藍球架,將他也掀翻在地,在一團驚呼聲中,他又立即重新挺立了起來。

他,是這新兵營里還沒有來得及穿上土黃布軍裝的准國軍戰士,20歲的北平流亡學生高軍武。

在這個死亡每時每刻都可能突然降臨到任何一個中國人頭上的時候,有的人則極有可能會被歷史在不經意間造化成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高軍武明顯地屬於這一類人。

當然,他現在還遠不是英雄,而是大家眼中的異人。

兩年前在北平,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北大化學系學生,愛吵,愛鬧,愛發問,熱血而又總顯得書生氣十足。現在這個書生卻變得眼光深沉,不苟言笑,讓人很難接近。

這引得一些好事者總想打聽:他是什么樣的家庭出身,他怎么會來重慶,怎會如此的膽大?

高軍武的父親是在盧溝橋一戰中為國捐軀的佟麟閣將軍的貼身衛士。從小生活在佟府,高軍武耳濡目染,被慢慢熏陶出了特殊的軍人素養。他自小跟著父親和其他的衛士練了12年功夫,到他考上北大時,巳長成個高大精壯的小伙子了。

盡管已經離開北平快一年了,高軍武永遠也忘不了1937年流火爍金的7月。那時,激烈的槍炮聲在盧溝橋、南苑、西苑一帶轟鳴不息,北平城內的人民群眾的愛國熱情空前高漲,紛紛走出家門,自發地組織勞軍。屍橫遍野的大紅門依然時常在高軍武腦海中浮現——佟將軍就在那里血濺沙場,以身殉國。

由於擔心漢j搗亂,佟將軍的遺體被隱秘安排在雍和宮附近的柏林寺,靈柩埋在了地下,地面甚至沒敢留墳冢,砌了個花池掩人耳目。靈柩上都也沒敢刻上將軍真名,而是寫為:王思源先生之靈。書包網txt小說上傳分享

中國遠征軍第一節(2)

佟將軍殉國時,高軍武18歲,十來個生活在將軍府中的軍眷男孩子中,他是最大的。

在火葯局一所清靜小院後,高軍武和父母親堅持留下來照顧佟夫人一家。

每天收音機里都在不斷傳遞著讓人震驚的消息:「日軍上海虹橋機場滋事」、「日軍海陸空並行齊攻上海」、「抗戰!抗戰!全民族聯合抗日,保家衛國!」、「德意日三國攜手,軸心國形成」、「國民政府遷都重慶」、「南京陷落,倭寇屠城」。

觸目驚心的消息如同未曾停息的炮火,給高軍武帶來無數次的撞擊,他密切的搜尋著每一點有關戰爭的新消息,關注著形勢變化。的熱血和躁動一直有力的鼓舞著他:一定要找到機會出去,痛痛快快殺日本人!

在日本人的膏葯旗和剌刀下,北平人民艱難而屈辱地熬過了一年多亡國奴的生活。

北京大學、輔仁大學先後在日本人的剌刀下復課了,高軍武回到學校,發現大門古老的牌樓頂上和辦公大樓均飄揚著太陽旗,還發現許多過去熟悉的教授員工都不見了。

化學系主任換成了原來清華大學的教授薩本鐵,學校不僅增加了許多日本教師和員工,各系還增設日語為必修課。同學們私下一聊,才知道許多不願當亡國奴的老師學生都逃到國統區去了,鄧以蟄等大教授雖然沒能逃走,但無論日本人如何軟硬兼施,寧願在家坐吃山空,也決不重回北大執教,替日本人營造升平和睦景像。

復課當天,化學系全體師生被集中在大教室里,由日本人出任的副主任花谷中之和薩本鐵主任主持第一次會議。

花谷中之完全是一副勝利者居高臨下的面目,不可一世的得意之情溢於言表,著名教授薩本鐵在日本人面前卻顯得唯唯諾諾,低聲下氣,每一個中國學生看了都不由得個個義憤填膺,高軍武坐在下面將拳頭攥得「嘎嘎」響,幾乎將禮堂的木桌錘裂。

散會不久,高軍武忍著憤概,憋著一腔怒火,在大教室的黑板上洋洋灑灑,抄下了元朝著名詞人薩都剌的《登石頭城》:

石頭城上,

望天低吳楚,

眼空無物。

指點六朝形勝地,

唯有青山如壁。

蔽日旌旗,

連雲檣,

白骨紛如雪。

一江南北,

消磨多少豪傑。

寂寞避暑離宮,

東風輦路,

芳草年年發。

落日無人松徑里,

鬼火高低明滅。

歌舞樽前,

繁華鏡里,

暗換青青發。

傷心千古,

秦准一片明月。

這首《百字令》,發思古之情,嘆世事之滄桑,歷來系廣為傳誦的名篇佳作。高軍武在這特殊時候把它抄出來,自然明顯帶著譏剌用意,因為眼下在日本人面前俯首貼耳的薩教授,正是寫下千古名篇的薩都剌之後。

日本人視其為「反標」,大為震怒,憲兵隊立即派員趕到學校調查,一時弄得人心惶惶,許多學生不敢前來上課。高軍武則大不以為然,照樣每天夾了課本到學校上課,見了日本人更是仰頭向天,大搖大擺的行走,結果反倒平安無事。後來,還是遭受羞辱的薩本鐵本人出面求情,日本人方悻悻然罷手了事。

除了上學,高軍武頻繁地和正在上朝陽高中的軍眷子弟古良、龍鳴劍、以及上初中的付永志三個鐵哥們接觸。四個小伙子常常冒著生命危險,圍著一架老舊的電子管收音機,悄悄偷聽來自重慶的「敵台廣播」。

得知不少同學冒險逃往陝北延安,參加十八集團軍奔赴疆場殺敵的消息後,他們也悄悄地准備了地圖、指北針,決定冒險一試。可是,當他們戰戰兢兢地接受了日本人的盤查,出了西直門,剛到玉泉山腳下,便被清鄉的日軍騎兵嚇得退了回來。

最終,一次偷聽徹底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那一次廣播的是《中央日報》的著名記者、時評家白益撰寫的《重慶——世界與中國的名城》,這位令他們崇拜的大記者充滿熾愛與火熱的激情寫到:「四方仰望著的重慶,實在巳逐漸成為中國的心臟與腦髓,堪為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她吸引著四萬萬五千萬人民的思想、感情與意志,將她強有力的電波,指揮著全國,r眼看不出潛力,習俗中找不出的堅毅,都在全世界的隆重贊嘆聲中,走上了命中的光榮之途。重慶戴上了偉大的花冠,所有的中國人注視著她,所有的中國人向往著她,這是我們無可後退的堡壘,這是我們的耶路撒冷!」

四個軍人的後代全都眼淚汪汪,胸中翻涌激盪著一腔陽鋼血氣。那一刻,他們分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盞明亮的燈。僅僅在十來天後,受到這篇文章強烈剌激的高軍武與古良、龍鳴劍、付永志一起,終於逃出了北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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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遠征軍第二節(1)

這一次他們改變了方向,出永定門往南走,在路上走了足足半年時間。

這半年,對幾個從未吃過苦頭的年輕人算是一場嚴峻的考驗。

呼嘯而來的日軍飛機,如同嗜血的魔鬼,一路追趕著如潮的流亡民眾。飛機一來,他們就和其他人一道四處逃散,飛機一走,又趕快整裝前行。頻繁的空襲轟炸慢慢已經把逃難的民眾搞得訓練有素了。

走到武漢,等著搭船到重慶的人幾乎擠爆了碼頭。

幾個人運氣不錯,就在倉皇失措的擁擠中,盧作孚經營的民生輪船公司增派的用於搶運物資和民眾的船只有力的緩解了混亂的局面。四個小伙子又跟著人們一道擠上了船,溯江而上,朝著重慶進發。

1939年5月3日凌晨,裹夾在人群中,高軍武目光穿過涌動的人頭,遠遠的眺望——陪都,就在前方了。

重慶,這座位於長江上游的普通邊遠城市,四川的一個商業口岸,地處長江嘉陵江交匯處,嚴冬潮濕寒冷,酷暑悶熱難當,多少年來少人問津。隨著國民政府遷都,政府官員、商人、金融家、學生、仆人以及北京、上海、南京、廣東等各地成千上萬的難民不斷涌入,人口由20萬猛增到了100萬。

特殊的時期,各地涌來的人們使這個落後而貧困的城市從此揭開了新的篇章。

嘉陵江邊的千廝門碼頭。隨著輪船快靠岸的汽笛嗚嗚響起,星星點點的燈火似乎被尖銳的鳴笛聲所喚醒,碼頭邊已看得清不少活動的人影,辛勤早起的挑夫、小販已經在忙碌著招徠一批批異鄉人。「炒米糖開水」、「鹽水花生」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高軍武一行奮盡力氣才從臭烘烘的船上擠下來,帶著初來乍到的迷茫站在了江邊。

重慶城第一大碼頭——朝天門船帆如林,汽笛聲聲,民生公司的大小輪船頻繁往來,不斷送來無數商品、物資和南腔北調的下江人。

河岸上石階陡峭,一眼望不到頭,岸上人頭涌涌,小販、挑夫、報童、「叮嚀嚀」作響的黃包車、提著木箱招徠客人的擦鞋匠、戴禮帽的長衫客、旗袍卷發的摩登淑女往來不絕。上得碼頭,走到街上,一路招牌林立,銀行、錢庄、商號、店鋪沿街而設,車水馬龍絡繹不絕,「炒米糖開水」、「河水豆花飯」、「糯米團」、「鹽茶j蛋」,「糍粑塊、彎刀粑、棒棒糕」叫賣聲聲,熱鬧異常。

如果不是偶爾飛機飛過發出的沉悶的轟隆聲,輪船不斷運來傷兵、難民和卸下大批軍用物資制造出的緊張氣氛,山城完全是一副升平景象。

街邊黑乎乎的大鍋里熱氣騰騰,煮在鍋里滾熱的雪白豆花引起了幾個北方小伙子的好奇,灑了碧綠蔥花通紅辣椒的油碟更是勾人食欲。好久以來沒嘗過一頓好飯,他們被這地道的川東風味逗得口水嘀噠。

高軍武摸摸癟癟的口袋,底氣不足的向伙計詢問價格,聽後,松了口氣,回頭招呼幾個兄弟:「快來,快來,吃吃重慶的飯菜!」早已按捺不住的三個人聽大哥作了招呼,二話沒說,立馬擠到桌邊,豆花、油碟一上桌,三下五除二,不顧辣得「呼嚕呼嚕」,幾大碗白嫩嫩的豆花、紅通通的辣椒油碟、堆得冒尖的糙米飯迅速搞了個精光。

飯畢,大家走到街邊,高軍武將口袋翻了個底朝天給幾個弟兄看——錢徹底用完了。「怎么辦?」大家焦急起來。

龍鳴劍拉著高軍武說:「大哥,現在最要緊的辦法是怎么去兵營,進得了軍隊,不要說吃飯,什么天大的問題都解決了。要不我們哥幾個一腔熱血從北平跑來,落得個餓死街頭,那簡直就是鬧個大笑話了。」AK小說。想百~萬\小!說來AK小說

中國遠征軍第二節(2)

高軍武正要發話,忽然被前面嘈雜的人聲吸引了,那里人群圍得里三層外三層,隱約傳來樂聲,竟然是他們非常熟悉的《長城謠》!於是,他示意弟兄們一起先過去看看。

擠到人堆里,只見人群中間站著個年輕娃娃,身形瘦小,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穿雙破草鞋,腰里扎根臟不拉嘰的汗巾子,腳底下擺了個灰不溜丟的破草帽,舉著支黃亮亮的嗩吶,正撮著嘴、投入的吹奏那首讓人心碎腸斷的《長城謠》。

眼看人群越擠越多,娃娃停住吹奏,老練的咳了一聲,清了下嗓子,雄氣彪彪地昂起腦袋,挺起搓衣板似的胸膛,將嗩吶在腰間一系,雙手抱拳打了一拱——後來高軍武等人才知道,這是四川袍哥見面時的禮節,謂之「丟拐子」——用尚帶童稚的嗓音大聲說道:「各位大爺大媽大哥大嫂大姐妹兒,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一根田坎還有三截爛,在下鄒喜子,眼前遇上過不了的坎,還請你們聽完我這首曲子,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助我鄒喜子和老娘過這個難關!下面再聽我一首四川人的小調。」

說罷,只見他又抽出腰間的嗩吶,用臟兮兮的汗巾子揩了揩,擺開架式,搖頭鼓腮,一曲川味十足的《槐花幾時開》四散開來。

嗩吶聲聲悠揚,曲調婉轉,圍觀的人都聽得如醉如痴,仿佛真有紛紛揚揚的槐花飄飄盪盪,灑落天地間。

余音繚繞,圍觀的人群半天才回過神來,一起拍起巴掌,不少人紛紛開始往鄒喜子腳下的破草帽里丟錢。一會就把草帽填滿了。鄒喜子感激涕零,又一抱拳叩謝圍觀的人:「多謝大爺大媽大哥大姐。鄒喜子我本是江津人,媽生了我弟兄四個,自小跟著我老漢四鄉八寨吹嗩吶混口飯吃,後來,我老漢生病死了,三個哥哥也都當了壯丁,大哥剛戰死在山西,二哥又戰死在長沙,三哥最干脆,還沒等到開上前線,連船帶人就在長壽白鶴梁被日本鬼子的飛機炸沉了,可憐八百個新兵,連日本人的面都沒見著,全都去了鬼門關。政府進川以後,農民稅重得不得了,辛辛苦苦干一年,地里產的東西一大半都被搜刮走了,鄉下沒法活,我和我媽跑到這重慶城里來要碗飯吃。沒想進城後在下回水溝的橋dd里頭才睡了幾天,我媽就病倒起不來了,我想救我媽,才獨個兒來吹嗩吶賺幾個錢給我媽治病。難得大家發善心幫我,我鄒喜子拿不出啥東西來報答你們,就再吹段曲兒,替大家討個喜吧。」

他將嗩吶一舉,喜慶歡快的一曲《百鳥朝鳳》又婉轉而出。

擠在一邊看熱鬧的高軍武等人被鄒喜子的一番話打動了,年齡最小的付永志甚至眼里都泛起了淚花花。龍鳴劍用胳膊肘碰碰高軍武:「軍武哥,我們不會只是看熱鬧吧?要錢沒錢,同情人家又幫不上忙,光看熱鬧不大好吧?」

高軍武擺擺手示意龍鳴劍不要作聲,等到曲終了,他大踏步走到場中間,也象鄒喜子一樣沖著大家一抱拳:「各位父老鄉親,剛剛在下聽到這位小兄弟的一家遭遇,深受感動。我們兄弟幾個一路從北平來到重慶,希望投軍報國,可惜現在報國無門,又身無分文,只有憑點拳腳功夫給大家湊個興,大家看了要覺得看得過去,看兄弟薄面,再幫這位小兄弟一把!」

說著,高軍武便舒展拳腳,干凈利落的表演起了一套拳法,身形時疾時徐,虎虎生風。等到他徐徐站定,按捺不住的觀眾喝彩聲此起彼伏。更多的紙幣飄到了鄒喜子的破草帽里。手里提著嗩吶的鄒喜子站在一邊,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瞪大了眼睛,崇敬無比的望著眼前這個英武高大的「下江人」,不知道說什么才合適。

中國遠征軍第二節(3)

幾個旁觀的弟兄納悶的看著高軍武,付永志悄悄嘀咕:「大哥不會以後也打算賣藝討飯錢吧?」

練完這套拳腳,高軍武又一抱拳:「諸位父老鄉親,在下高軍武,老家在北平。前年盧溝橋事變,鬼子打到北平城里,容不得我們再呆下去。如今重慶成為戰時首都,萬眾民心所向,我和幾個弟兄一到爬山涉水來到這里,只希望投軍報國,殺盡鬼子兵。奈何現在人生地不熟,投軍無路,只求各位指點一二,我在這里給大家謝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