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部分(1 / 2)

黑白道 未知 6276 字 2021-02-13

李斌良還想說什么,見秦副局長現出不耐煩的神情,就拔下打了三分之二的吊瓶,通知大家到會議室開會。

對秦副局長,李斌良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在政工科時接觸少,只是覺得這人話少,笑容也少,以為是干刑警多年養成的職業病。不過,聽一些老同志說過,他當年並不這樣,也是愛說愛笑的,可就從這三五年,人就變了,越來越沉悶,還愛發脾氣,隊里一些年輕同志都挨他罵,連吳志深都躲不過,好象唯有對胡學正好一點。有些同志在背後議論說:他才四十五六歲,還沒到更年期呀?!有的說也許是提前了,只是提前得太多了。李斌良到刑警大隊後,他也是不冷不熱的,說不上歡迎支持,也不能說反對壓制,反正讓你說不清道不明的。自己出事住院這幾天,他好象挺關心的,可一出來又恢復了老樣子。李斌良曾是學文的,文學是人學,應該能研究人,可三個多月過去了,他也沒鬧清秦副局長是怎樣一個人。當然,秦副局長雖然愛發脾氣,卻一直對李斌良客客氣氣的。然而,這也使李斌良產生一種不安的感覺,因為他聽老人說過,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是禍害!

秦副局長宣布會議開始後,頭就向李斌良一擺:「你談談吧!」

李斌良一點思想准備也沒有。會議是秦副局長提出開的,他卻要自己先講,這有點象突然襲擊。自到刑警大隊以來,這種事經常發生:開會時,往往自己正講得起勁,思維正活躍,他會突然打斷你的話,高談闊論一番不著邊際的東西。而當你失去了講話的興趣,或毫無准備之時,他又突然讓你講。現在就是這樣。怎么辦?會已經開上,他是分管副局長,話已經說出,你能說不講嗎?可講些什么呢?李斌良邊想邊開了口:

「大家都知道,近些日子我市連續發生三起殺人案件,除了我那起未遂外,另兩個受害人都死了。特別是後一起,不知大家對受害人的痛苦有什么感受,反正我很難過。想一想失去丈夫的妻子吧,想一想那天真可愛的孩子吧,想一想那白發蒼蒼的老母親吧……假如這事發生在我們身上,會怎么樣?」

話一開頭,思給就活躍了,心情也不平靜起來,要講的話也多了。「當然,我們無法使他們擺脫失去親人的痛苦,我們做不到,但我們可以減輕她們的痛苦,可以讓死者瞑目,讓生者得到慰籍。因為我們是刑警,我們有這個責任。那就要,把案子破了,讓罪犯伏法!」

秦副局長又開始打斷他的話:「先別激動,分析一下案情。」

這話反而使李斌良激動起來。「關於案情,我們等一下要深入分析。我要先說一個觀點,林平安的屍檢結果出來了,他身上雖然中了很多刀,但致其死命的還是胸口那一刀,而這一刀與毛滄海那刀非常相似。這點,法醫的檢驗已經做出證明。因此我認為,這起案件和我遇險那起案件及毛滄海被殺案件應並案偵查。這個凶手、不,應該稱他為殺手,既凶殘又大膽,居然連續在我市做下三起殺人案,這是向我們刑警挑戰。那好,我們就迎接這挑戰吧。請寧靜把記錄做好:我現在鄭重向大家承諾,如果我不能帶領大家攻破此案,就地辭職,今生再不當刑警!」

這是真實感情的流露。雖然到刑警隊以來,李斌良已經主持全隊開過幾次會,但哪次也沒有象這次慷慨激昂,說到這里他估計秦副局長又要打斷,就停下來等待,可秦副局長這回卻沒出聲。李斌良的目光從全體予會的人臉上掃過,注意大家的反映。會議室很靜,從目光中可以看出,大家都被吸引住了,也被感動了。秦副局長黃色的面孔雖不動聲色,但從他一口接一口吸煙上看,內心也不會無動於衷。

這時,他感到一束明亮的光向自己照過來,他向著光源望去,那是一雙眼睛,一雙明亮而寧靜的眼睛。對,她的名字就叫寧靜,是大隊的情報資料員。他注意到,她此時的目光中充滿了敬佩和信任,也透出幾分擔憂。她的眼睛遇到他的目光,臉好象紅了,垂下了眼簾。李斌良的心不由一熱。而就在這時,他又感到一雙刀子一樣的眼睛向刺過來,心中一驚,急忙把視線調過來。於是,他又看到一張俗不可耐的女人臉龐。

她叫高蘋,今年已經三十七歲,一年前還是市糧庫的保管員,現在,她不但調入公安機關當上了人民警察,還進了刑警大隊,當上了情報資料員。刑警大隊早有了情報資料員寧靜,一個人已經完全夠用,可局里硬給她安排了這個位置,以滿足她要當刑警、掙刑偵崗位津貼願望的。她調進來不久就轉了干,授予三級警督的警銜。有人算了一下,如果她能授三級警督,應該在十三歲時就參加了工作。然而,更不可思議的是她還有本科學歷,可李斌良有一次訊問嫌疑人讓她做筆錄,兩個小時她只記了不到兩頁紙,其中還有三分之一錯別字,使拿下來的口供全泡湯了。別看她工作不怎么樣,可平常也挺忙的,忙著來往於各辦案科所隊,給受處的違法犯罪人員說情。而且,每說還都管用,使本來決定嚴肅處罰的事從輕處理。她之所以有這樣的神通:是因為她妹妹嫁給了某市領導的兒子。對,她剛來公安局時,還紋了眉,勾了眼線,甚至額前的一綹頭發也染成黃色,李斌良為此專門與她談過話,給她念了公安機關警容風紀,她才很不高興地染回黑色。李斌良對她說話的聲音也不喜歡,沙啞而又尖利,透出一股俗勁,跟市場上賣菜和鄉村潑婦吵架的聲音差不多。可他無法干涉人家的聲音,那就是人權問題了。他不喜歡這個女人,也知道她不會喜歡自己。她的目光就說明了一切,每當自己慷慨激昂地講話時,她總會投來不屑一顧的目光,最近還發現,每當寧靜與自己接近一點,或看自己時,她也會格外感興趣地把目光投過來。

李斌良甩掉高蘋,目光繼續移動,從弟兄們臉上緩緩掃過,可是,忽然又停住了,因為,他看到一張特殊的面孔,一張不同於其他弟兄的面孔,心不由又「咯噔」了一下。

這人年紀不大,也就二十六七歲的樣子,身材粗壯圓臉,寸頭,穿著既流行又高檔的便衣,腋窩夾著個精致的皮包,里邊肯定是高檔手機。盡管他故做嚴肅,眼睛也盯著自己,但,也許是心理上對他反感,怎么看他都不順眼,瞧那張粗俗、世儈和酒色無度的臉……

他就是鐵忠,鐵昆的弟弟。也和他的哥哥一樣,人們都省略了他的姓。他是不久前才調入刑警隊的。關於鐵忠其人,李斌良也曾聽說過,此人從警前在社會上名聲很不好,沒當警察之前,跟在哥哥後面混飯吃,好象管理過一家洗浴中心。可不知怎么搞的,不知花了多少錢,轉眼間弄了張大學文憑和干部籍,在三個月前進了公安局,先是在治安大隊干,穿著警服,卻幫著這個收貸款,跟著那個追欠帳,影響很不好,治安大隊長干生氣沒辦法,可他忽然又覺得搞治安沒意思,非要當刑警,並一路綠燈地達到了目的。

這就是現實。公安隊伍素質不高,把不住進人關是主要原因。公安部為此制定了嚴格的錄警制度,要求逢進必向社會公開,然後考試考核,按照人民警察的標准擇優錄用。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對某些人,什么規定也沒用。從今年開始,市里又出台一條政策,大專以下的畢業生不再負責分配,由畢業生自己找接收單位,有了接受單位,人事部門才予以分配。而警校只是中專,這條政策就堵住了警校畢業生分往公安機關的渠道,那些沒有關系沒有門路的青年三年警校就白念了。然而,那些雖然沒念過警校,甚至連高中都沒考上、素質很低的人,就象鐵忠和高蘋這樣的,因為有錢有勢,可以買到更高的文憑,可以找到得力的門路和關系,卻今天擠進一個,明天安排兩個,進來後又什么工作也干不了,還總惹事。到這時,領導上又會說公安局隊伍建設不力,民警素質太低……這不,鐵昆輕輕做了下手腳,他的寶貝弟弟就成了人民警察,成了刑警。

李斌良對這事很惱火,也為此問過秦副局長,秦副局長只是沒好氣地一揮手:「你別問我,問蔡局長去!」

李斌良鬧個倒憋氣,心想,蔡局長怎么了?有空兒我就找他!

可現在,難題出來了,鐵昆是這起案件的嫌疑對象,他弟弟卻要參加案情分析會,這會怎么開?這案情怎么分析?李斌良不得低聲請示身邊的秦副局長。秦副局長想了想,悶悶地低聲道:「那怎么辦,也不能因為他咱的會就不開了。開吧,完事我跟他談談!」

可這是一談就能解決的問題嗎?李斌良正在為難,秦副局長手機突然響了。他放到耳邊聽了幾句,回了聲:「我們馬上就到!」然後站起來宣布:「市領導來了,我和李教導員及兩位副大隊長有事,下面的案情分析會這么開:以中隊為單位分析討論,明天早晨把討論結果報到大隊。散會吧!」

還好,李斌良舒了口氣。心里說:看來,真得找蔡局長談談鐵忠的事,這問題不解決影響工作。

9

李斌良走進黨委會議室時,發現橢圓型會議桌一圈坐滿了人,除全體黨委成員外,還有四個穿便衣的男子,他都認識。對門而坐的,正是市長魏民和市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劉新峰。看到兩個人,李斌良心里泛起一股特殊的滋味。

打冷眼看,魏市長和劉書記氣質很相象,但細看一下,又會發現很大不同。他們都四十多歲年紀,但劉新峰看上去稍年輕些,好象還不到四十歲的樣子,氣質深沉含蓄,還透出幾分書卷氣。因為有人說過自己和這位書記有幾分相象,李斌良不由多打量他一眼。覺得除了身材和頭部輪廓相似,別的地方並不怎么象。李斌良和劉新峰接觸時間很短,他調本市不久,李斌良就調離了政府辦。不過他知道,這位副書記曾是自己不同期的大學校友,比自己早畢業一些年,還念了研究生,是從行署辦副主任的位置上調到本市的,先當副市長,後串到市委那邊任副書記,再後來又兼政法委書記。也許,正是相同的經歷和修養使自己和他在某些地方看上去相象吧!換個人,有這層校友關系,早貼上了,可李斌良不行,劉書記調到本市任副市長時,他就調出了政府辦,後來從未聯系過。

市長魏民坐在劉新峰右邊,李斌良曾在他手下干過較長一段時間。現在看,他好象比當年多了幾分文氣,眼睛上還架著金絲邊的眼鏡。與劉新峰相比,他更嚴肅一些,臉色也深一些,領導干部的氣質也更強烈一些。李斌良和他處的日子較長,知道他的一些歷史。聽說,他早年也當過警察,在公安局工作過,後來調到組織部、縣委辦干了幾年,等再回公安局時,已經是局長了。再後來又當過法院院長,最後到市政府當上了副市長、常務副市長。就在李斌良調出市政府不久前,他當上了市長。

對這兩個領導,李斌良都有一種特殊的感情。除了早就相識,共過事之外,還因為,他調出政府辦與他們二人都有關系。當時,他離開政府辦是費了很大周折的,盡管他不會來事,不會靠近領導,但他的工作能力尤其是寫作水平還是領導倚重的,要不是發生那件事,絕不會放他離開。事情起因於他的一個業余愛好,寫詩。在大學里,他曾發表過一些散文和詩歌,也寫過小說。參加工作後,因太忙,小說和散文就不寫了,只保留下詩歌。工作稍有閑遐,心有所感,就寫上幾筆,也發表過幾首。但主要是自娛,寫完留存起來,沒事時自己讀一讀。問題出在有一回他寫完一首詩後沒及時收起來,放到桌子上被人發現了。

那首詩是他有一次回家探望母親後寫的,農村貧困而停滯的生活與他的失意形成對照,引起他深深的苦悶。那天辦公室沒人,他便把夜里失眠時的幾句記錄在紙上:

麥子黃了,

豆子黃了,

谷子黃了。

豐收的期盼,

爬上父兄的臉頰,

爬上母親的白發,

願兒子筆下的字跡,

化作豐收的信息,

向母親報答。

只是,一定——

不要用謊言,

欺騙我的母親。

那會使母親的期望被秋風吹走,

化作寒冬的雪花……

就是這首詩,被一個人看到了,傳到了一位市領導的耳朵里,使領導對他有了看法,說他思想意識不健康,對市政府工作不滿。

那個領導就是魏市長。

最初,李斌良對魏市長的印象還可以。他們雖是上下級,可那時魏民還是副市長,李斌良主要服務於寧市長,與他來往不多。在李斌良的印象中,魏副市長很有魄力,對下級要求很嚴,曾有一次見過他在辦公室批評一個鄉鎮領導,口氣十分不客氣,對方被批得嗚嗚直哭。他在大會上講話也總是聲色俱厲的,人們都很怕他。在政府的幾個副市長里,除了寧市長,別的副市長都讓他三分。

當年,李斌良那首詩所以引起魏市長的反感。是因為不久前他剛剛在電視里做了一次講話,主要是談農業如何如何豐收的。播出後,有些風言風語,說什么浮誇風,有些數字是吹出來的。他聽了很生氣,恰在這時看到了李斌良的詩,就認為是針對自己來的,就發了脾氣,在一次會議上不指名地進行了遣責。當時,李斌良心里壓力很大,就跟寧市長說了。寧市長安慰他說:「別聽那套,有我呢!」因寧是市長,是政府的一把手,有他在,魏副市長就是不滿也不能把他怎么樣。可不幸的是,不久寧市長發生車禍,溘然離去,守護神不在了,他在政府辦的處境一下變得很艱難,原來就思動的心再也呆不下去了。

在他提出調離申請後時,魏民已經升任市長,他堅決不同意李斌良調公安局。李斌良無奈之下,找到剛剛調來的常務副市長劉新峰,劉新峰看在校友的情份上,跟魏市長說了幾句好話,李斌良才得以實現自己的願望。

這段歷史,李斌良是不會忘記的,也正因此,看到兩位市領導,他的心里泛起一種特殊的感情。

在座的另兩個男子是市領導的秘書。李斌良跟其中一人比較熟悉,當他與他眼睛對視時,他覺得心不正常地跳了一下。此人年紀比李斌良大上一兩歲,長得板板整整,也戴著眼鏡,看上去比兩位書記還嚴肅。

他是魏市長的秘書、政府辦副主任、寧靜的丈夫余一平。

余一平是在李斌良之後調入政府辦的,與李斌良同事過半年多,還是在一個辦公室,對面桌,因此李斌良比較了解他。記得,他剛調入時,材料寫不上去,沒少求自己幫忙,可現在,自己只是刑警大隊的教導員,人家則已經是市政府辦公室的副主任了,而且是正科級。不過,李斌良對他的印象並不好,而且不止是不好的問題。他懷疑,自己那首詩就是他拿給魏市長看的。因為,是他們兩人一個辦公室,沒有第三人。這件事再加上其它的種種表現,使李斌良意識到這是個應該小心的人,和這樣的人在一起,有一種不安全感。這也是他調出政府辦的一個原因。

也正因此,李斌良和余一平的目光對到一起時,心才不正常地跳了幾下。那是一種復雜的感情,有憤恨,有蔑視,也有幾分畏懼。是的,對小人,你可以恨他,瞧不起他,但是,你絕不能忽視他輕視他。古往今來,有多少英雄豪傑就敗在小人之手?!正為此,現在看到這個人,盡管象看到蒼蠅一樣,李斌良還不能不客氣地向他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