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部分(1 / 2)

反貪局在行動 未知 4383 字 2021-02-13

逛盪作為匡家的正選代表,自然走在人群中間,他哪也不去,就跟在驗收小組的後邊,憑他在城里得到的經驗,領導在哪,哪里才最有看頭,別處都是細枝末節。為了參加今天的驗收工作,起床後他故意多吃了兩片正痛片頂著,感覺就很輕松。作為匡家的惟一代表,他要始終參加驗收,並從中看看熱鬧或受點教育啥的。

驗收組身後,人自然很多,常常你擁我擠地伸不開腳。

走著走著,領導相互間就開始說話了。都是些工作上的事情,近前的幾個農民,有的聽見了,都基本上聽不明白。例如問完什么什么之後,就問村里的人均收入、糧食產量、種植業養殖業等等。王成武就答,人均收入至少在兩千元以上(最多不超過一千五百元);水稻畝產兩千四百斤(最多不超過一千一百斤);人均養牛十二頭(最多不超過兩頭)……反正都是超過實際很多的數字。他們就為王成武捏一把汗,這不是瞎說,糊弄領導么,領導上也不是傻子,一聽還聽不出來么?就是聽不出來,將來一旦核實,不也得挨批么?縣領導卻頻頻點頭,一勁兒說「好好,不錯,不錯,很好,很好!」還露出少年般的笑來。

人們就愈加困惑,逛盪卻越聽心里越開始明朗;縣領導越聽越加高興。走到一片開闊地前,縣領導突然停下腳,回過頭來問農民:「你們的負擔重不重啊?」近前的農民都勾下頭,不做聲,一副羞怯、為難的樣子。逛盪覺著還是不能給領導曬台,人家爬山過河大老遠來了,為啥,還不是為咱老百姓好么?從王成武匯報的數字上看,領導上也是喜歡聽大數的,就湊上去討好地說,「重啊,可重了!」縣領導就很吃驚,「都表現在哪些方面,具體點說一說吧?」

「像電費那個,去年一度電七角,今年至少一塊八吧;統籌款那個漲得就更快,去年一個人八十三元,今年前天那個已經喊出價了,一個人至少一百七十五元;招待費那個就不好說了,去年聽說那個是五萬多元,今年聽說少說也有七八萬元……」他接著又說了好幾個數字,都是很大(雖然和實際數字難免有些出入)。縣領導又問了幾個數字,他都以此類推,又問「那個還需要啥么?」

縣領導當時臉就白了,鄉、村領導臉上那個樣子,就不用說了。據在場的農民事後反映,那個場面,真是難堪,瞅瞅鄉、村領導當時那個樣子,八輩子不讓他們當領導他們都不帶想的。

不過於村的「精神文明示范村」並沒有取消。當天上午驗收小組從於村一出來,鄉里王書記根本就沒讓他們出鄉,王成武也一直在後邊跟著,據說驗收小組第二天上午才從鄉政府大院走出來的。早晨都起得很晚,有的眼皮還有些浮腫,不過縣領導上車前王書記又提出要在縣電視台上給「露露亮兒」,縣領導卻搖搖頭,擺擺手,「今年就免了,明年爭取吧。」

第二十四章落花流水終有情

寧長搖搖頭:「我在紀委工作了八年,在黃柏養牛也八年頭了。現在我看得更清楚了,作為農民的兒子,我可以為國家做很多工作,但我更適合做現在的工作,這才是我奮斗的事業和我最後的歸宿!」

逛盪的病時好時壞,漸漸就瘦得皮包骨頭,走起路來東搖西晃,有些日子就基本上不出大門了。他又對誰都不講自己有病,跟老婆也只說感冒沒好,在工地累得疲乏,回家來還未緩過勁來,過些日子就會慢慢好的……這一天大兒子寧長無意間回來看母親和兒子,見父親也在家里,竟病得這樣,心里就很不好受,硬老爹進城里進行了系統檢查,結果是人們都非常害怕又不願明說的那種病,且到了晚期。哥哥趕緊給弟弟打電話,不一會兒老頭子就見到了兩個兒子,心里很高興,就他這樣的,兩個兒子能有今天,真是萬幸!兩個兒子都很難過、很慚愧,都覺得平日對老人家關心得太少,不然也不至於得了這種絕症;父親雖然有很多不好,可父親畢竟是父親,他原本又是啥樣條件呀?就非留老人家在城里住下來治不可。逛盪卻連連搖頭,「那個我哪也不去,就回於村,也沒啥大病,就是那個頭疼腦熱的……」兩個兒子在挽留不成的情況下,給老人家買了很多好葯,帶了不少偏方,又求車專門護送老人到於村。於村人就很羨慕,說逛盪晚年得福,得兒子的濟了,匡家人與人和善都會得好報的。

鑒於老人的病情,寧長決定將兒子領走,說他們的事已有了眉目,孩子在身邊的學校會學得更好。母親就有些舍不得,走出多遠還擦眼抹淚的,叮囑寧長他們一定要帶孩子常來看她(他)們。逛盪也走出房門擺著手和兒子、兒媳、孫子告別,眼睛里掛滿了留戀和欣慰,人生那個,真是蠻好呢!

說不上是心情好起了作用,還是兒子們買的葯有效,逛盪自進城看病回來後,病情竟一天天好轉,飯量增加,身上也開始長r,沒事兒就出門溜達溜達。這一年冬雪少,村路干燥,暴土四起,坑坑窪窪,村里就不時組織人修路。逛盪也從家里拿出鐵鍬,栽栽歪歪地走上路來和鄉親們一塊修路墊道。村人們都感到奇怪,尤其老年人吃驚最大,狗日的逛盪,年輕時都不干活,老了老了還勤快起來了;浪子回頭么,可太老了。也有的說逛盪是回光返照,八成快死了吧?

這一天早上,人們都坐在家里吃飯,逛盪早早地爬起來,吃完飯坐不住,就拎著鍬晃悠悠地上路墊道來了。東一鍬,西一鍬,沒過多久,身邊的坑坑窪窪竟墊了一片呢。他用袖子揩了揩瞼,就站下來喘息,心想,上午這條街得墊完呢!

忽然,一個影子從後邊走過來,慢慢騰騰,猶猶豫豫,走到逛盪身後就站下了。逛盪一回頭,「王書記,那個,干啥呢?」王成武遲疑一下,臉竟紅了,「閑走走,閑走走……」想說啥,又沒有說,臉上就脹乎乎地一片。縣精神文明驗收以後,逛盪覺得很對不住王書記,人家才剛上任幾天,就給人出丑,那次聽說做了好些工作,現去精神病院打證明證實逛盪是瘋子,事情才圓了過去。他覺得王書記心上有事,就趕緊陪笑說:「王書記,那個有用我逛盪的地方,就說。要能替你那個辦點事,累掉腦袋,大叔也認了!」王書記這才吞吞吐吐地說:「想請你陪陪酒……」臉竟紅得像熟透的紅高粱。

逛盪一愣,「那個有病以後,就不想喝了,喝口酒像咽苦葯,大夫那個也說,我那病,喝酒像喝敵敵畏呢。可是,那個……」

「……鄉里王書記,前幾天不也下來了么,心情很不好,要到村里來解解悶兒,還有於書記(於海成)也要參加,對了,那個派出所長,也下來了,他們一塊過來,所長特意點你……」

逛盪一咬牙,「那個行,喝毒葯還能咋的,那么大干部都瞧得起咱,那個咱算個啥,連蟲子都不如,只要人家能高興,那個死一回也值!」

王書記非常感動,抓著逛盪的手緊緊地握一握,「十一點鍾『夜來春』見,拜托了!」起身就走,頭也不回,像怕人似的。

逛盪拖著鐵鍬,一步三搖地走回家里,像得一場大病。將進城回來前於廣福給買的那套衣服找出來,穿上,還讓老婆給抻了抻,又將屋里各個角落都仔仔細細地看一遍,就對著看他發愣的老婆說:「我那個,好長時間也沒出去多溜達一會了,一會兒出去……要是時間長不回來,你那個也別找……孩子都大,都成人了。你那個跟我這多年那個也沒享著福,這回有孩子,也行了……」

老婆一把拉住他,「干啥,你想死,那可不行!苦日子都過去了,眼看得好了,咋也不能走那條路……」老婆說著說著就哭了,兒子告訴她老頭子得了啥病,是不是誰嘴不嚴給說漏嘴了,他就想尋短見呢?

逛盪咯兒咯兒地樂了,笑得很勉強,眼圈也有些紅,「死啥,我還想活一百歲,想那個孫子娶了媳婦,還要抱重孫子呢。和你說著玩兒,以後我要天天那個出去溜達溜達,不說溜達那個對體格好么……」

老婆子這回信了。

逛盪磨蹭到十一點後,就悄悄地出門晃悠悠地朝「夜來春」走去。

在「夜來春」最好的一間餐桌上,鄉里王書記、原村里於書記、派出所長都在場,村干部也都在場。逛盪走進來很不好意思地坐在一邊,以前揀酒底只在外邊候著,哪敢上這里坐呢。想一想也是好笑,村干部們也對他笑,派出所長帶頭鼓起掌來,場面很感人,一個個都很真情。於書記再三講:「現在我算想開了,以前的這個那個,都算不了什么,只有鄉情、親情、真情,才最長久呢!」王書記很少講話,只時不時地感慨、嘆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派出所長就總誇逛盪人好,講究,還好幾次握著他的手。逛盪就想,都是好人哪,就有些時候八成是入魔了,這哪像那個那年狠打我的所長呀?

喝酒時,王成武悄悄叮囑逛盪還要打頭陣,挑大梁,發揚過去那種拚命喝酒的精神,一次半次,多喝一點不要緊的。

逛盪一聞酒味就要吐,還是不敢怠慢,首先將一個三兩半的杯子滿上,且明白,這第一杯酒一定要敬給王書記的,就搖晃晃地站起來,對著王書記將酒杯雙手舉過頭頂,一咬牙干了。猛地一嗆,胃里就火辣辣的,頭也嗡一下多大,還是挺住了。在敬於書記的第二杯酒下肚後,胃似乎已經不痛了,還很舒服似的,眼睛也有些恍惚,仿佛從於村到進城,從城里到於村,一樁樁苦辣酸甜全涌了上來……當和派出所長這一杯喝進去以後,影綽綽地只覺得這世界很可愛,人啊、物啊、草啊、樹啊,都很值得留戀,他做了那么多傻事、錯事,人們都能原諒他,還同情他,這真叫他滿足,甚至看到了一個陽光明媚的春天,花紅柳綠,和風習習,他在里邊無憂無慮地走著,忽然看見前邊站著兒子、兒媳、孫子,還有老婆子、於廣福、王臣等一大幫人向他招手……最後,他隱隱約約覺得王成武這杯酒也一定要喝,王書記平日對他不錯,老婆子身體還好,兒子家可以常住,落葉歸根終究還在於村,一些事情不周不到的還要仰仗王書記幫襯。就咬了咬已經麻木了的嘴角,勉強地抬起頭,顫微微地將滿杯酒朝嘴里倒去,頭一歪,趴在桌子上就不動了。

逛盪是在死後第三天早上出殯的。

兒子、兒媳和孫子在老爺子去世的當天晚上就趕到了於村。他們盡管未通知任何親屬,聽到壞消息的親朋好友還是來了不少。

讓人們始料不及的是,逛盪死後在於村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全村除了小孩和身體不好的老人,都到逛盪的遺體前看了看,很多人的胳肢窩里還夾著燒紙,也有拿著饅頭和黑紗的。王老五屋里屋外瘋忙,眼睛哭得個淚人似的。李玉成媳婦鍋上鍋下地忙著做飯做菜,腰間不怎么還扎了一截孝帶子。王臣聽說逛盪死了,竟宣布說出殯前不出車,專跑逛盪的後事,事實上他還是出了兩趟車,但送逛盪去火葬場卻沒有誤事。

問題出在不知誰把逛盪的死因用電話打到縣紀委,縣紀委上次那位處理王老五被打事件的年輕干部(於書記被撤職事也是他處理的),在逛盪死後的第二天上午,在鄉里新任黨委書記陪同下,坐小車專程趕到於村。他偶然看到寧長,非常震驚,分別兩年第一次見面,又是以前的主管領導,千言萬語,感慨萬千。但這種場合,沒有更多的話可說,在對事件調查時就格外認真,取證後又單獨對寧長做了匯報。寧長擺擺手,「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不會因為在紀委工作過就干預你們的工作。」年輕干部明確表示:共產黨的天下絕不允許少數敗類分子為所欲為,逍遙法外;這件事不管是誰,牽扯到誰,查出一個處理一個,決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