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部分(1 / 2)

狼圖騰 安波舜 未知 6295 字 2021-02-13

半夜,陳陣被一陣凶猛的狗叫聲驚醒,竟然是二郎回來了,看來它沒被狼群圍住。陳陣聽到它仍在包外健步奔跑,忙著看家護圈,真想起來去給它喂食和包扎傷口,但是他已經困得翻不了身。二郎叫聲一停,他又睡死過去。

早上陳陣醒來時,發現楊克、梁建中正和道爾基在爐旁喝茶吃r,商量掏狼崽的事。道爾基是三組的牛倌,二十四五歲,精明老成,讀書讀到初中畢業就回家放牧,還兼著隊會計,是牧業隊出了名的獵手。他的父親來自靠近東北的半農半牧區,在牧場組建不久帶全家遷來落戶,是大隊里少數幾家東北蒙族外來戶中的一家。在額侖草原,東北蒙族和本地蒙族的風俗習慣有很大的差異,很少相互通婚。半農區的東北蒙族都會講一口流利的東北口音的漢話,他們是北京學生最早的蒙語翻譯和老師。但畢利格等老牧民幾乎不與他們來往,知青也不想介入他們之間的矛盾。楊克一大早就把道爾基請來,肯定是擔心再次上當或遇險,就讓道爾基來當顧問兼保鏢。道爾基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獵手,他能來,掏到狼崽就多了幾分把握。

陳陣急忙起身穿衣招呼道爾基。他沖陳陣笑了笑說:你小子敢鑽進狼d去掏狼?你往後可得留神了,母狼聞出了你的味,你走到哪兒,母狼就會跟到哪兒。

陳陣嚇了一跳,絨衣都穿亂了套,忙說:那咱們真得把那條母狼殺了,要不我還活不活了?

道爾基大笑道:我嚇唬你呢!狼怕人,它就是聞出了你的味也不敢碰你。要是狼有那么大的本事,我早就讓狼吃了。我十三四歲的時候也鑽過狼d,掏著過狼崽,我現在不是還活得好好的。

陳陣松了一口氣,問道:你可是咱們大隊的打狼模范,你這些年一共打死多少條狼?

不算狼崽,一共有六七十條吧。要算小狼崽,還得加上七八窩。

七八窩至少也得有五六十只吧?那你打死的狼快有一百二三十條了,狼沒有報復過你?

怎么沒報復?十年了,我家的狗讓狼咬死七八條,羊就更多,數不清了。

你打死這么多狼,要是把狼打光了,那人死了怎么辦?

我們伊盟來的蒙族,跟你們漢人差不多,人死了不喂狼,打口棺材土葬。這兒的蒙族太落後。

人死了喂狼,是這兒的風俗,在西藏,人死了還喂鷹呢。要是你把這兒的狼打光了,這兒的人不恨你嗎?

額侖的狼太多了,哪能打得完?政府都號召牧民打狼,說打一條狼保百只羊,掏十窩狼崽保十群羊。我打的狼還不算多。白音高畢公社有個打狼英雄,他前年一個春天就掏了五窩狼崽,跟我十年掏的差不離。白音高畢的外來戶多,東北蒙族多,打狼的人也多,所以他們那兒的狼就少。

陳陣問:他們那兒的牧業生產搞得怎么樣?

道爾基回答說:不咋樣,比咱們牧場差遠了。他們那兒的草場不好,兔子和老鼠太多。

陳陣穿好皮袍,急忙出門去看二郎,它正在圈門外吃一只已被剝了羔皮的死羊羔。春天隔三差五總有一些傷病凍餓死的羊羔,是很好的狗食,草原上的狗們只吃剝了皮的死羔,從來不碰活羔。可是陳陣發現二郎一邊啃著死羔,一邊卻忍不住去看圈里活蹦亂跳的活羔。陳陣喊了它一聲,它不抬頭,趴在地上啃吃,只是輕輕搖了一下尾巴。而黃黃和伊勒早就沖過來,把爪子搭在陳陣的肩膀上了。楊克他們已經給二郎的傷口扎上了綳帶,但它好像很討厭綳帶,老想把它咬下來,還用自己的舌頭添傷口。看它的那個精神頭,還可以再帶它上山。

喝過早茶,吃過手把r,陳陣又去請鄰居官布替他們放羊。梁建中看陳陣和楊克好像就要掏著狼崽了,他也想過一把掏狼崽的癮,便也去請管布的兒子替他放一天牛。在額侖草原,掏到一窩狼崽,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

一行四人,帶了工具武器和一整天的食物還有兩條狗,向黑石山方向跑去。這年的春季寒流,來勢如雪崩,去時如抽絲。四五天過去,陽光還是攻不破厚厚的雲層,y暗的草原也使牧民的臉上漸漸褪去了紫色,變得紅潤起來,而雪下的草芽卻慢慢變黃,像被子里捂出來的韭黃一樣,一點葉綠素也沒有,連羊都不愛吃。道爾基看了看破絮似的雲層,滿臉喜色地說:天凍了這老些天,狼肚里沒食了。昨兒夜里營盤的狗都叫得厲害,大狼群八成已經過來了。

四人順著前一天兩人留下的馬蹄印急行了兩個多小時,來到荊棘叢生的山溝。狼d口中間的那把鐵鍬還戳在那里,d口平台上有幾個大狼的新鮮爪印,但是d口封土和封石一點也沒有動,看來母狼到d口看到了鐵鍬就嚇跑了。兩條狗一到d邊立即緊張興奮起來,低頭到處聞到處找,二郎更是焦躁,眼里沖滿了報復的欲火。陳陣伸長手,指了指附近山坡,喊了兩聲「啾啾」。兩條狗立刻分兵兩路,各自嗅著狼足印搜索去了。四人又走到狼d的另一個出口,d口旁邊也有新鮮的狼爪印,堵d的土石也是原封不動。道爾基讓他們三人再分頭去找其他的出口,四人還沒轉上兩圈,就聽到北邊坡後傳來二郎和黃黃的吼叫聲。四人再也顧不上找d,陳陣連忙拔出鐵鍬,一起朝北坡跑去。

一過坡頂,四人就看到兩條狗在坡下的平地上狂叫,二郎一邊叫一邊刨土,黃黃也撅著p股幫二郎刨土,刨得碎土四濺。道爾基大叫:找著狼崽了!四人興奮得不顧亂石絆蹄,從坡頂一路沖到兩條狗的跟前。四人滾鞍下馬,兩條狗見主人來了也不讓開身,仍然拼命刨土,二郎還不時把大嘴伸進d里,恨不得把里面的東西叼出來。陳陣走到二郎旁邊,抱住它的後身把它從d口拔出。但是眼前的場景使他差點泄了氣:平平的地面上,只有一個直徑30厘米左右的小d,和他以前見的大狼d差得太遠了。d口也沒有平台,只有一長溜碎土,松松散散蓋在殘雪上,兩條狗已經將這堆土踩得稀爛。

梁建中一看就撇嘴說:這哪是狼d啊,頂多是個兔子d,要不就是獺子d。

第十章(3)

道爾基不慌不忙地說:你看,這個d是新d,土全是剛挖出來的,准是母狼把小狼搬到這個d來了。

陳陣表示懷疑:狼的新d也不會這么小吧,大狼怎么鑽得進去?

道爾基說:這是臨時用的d,母狼身子細,能鑽進去,它先把狼崽放一放,過幾天它還會在別的地方,給小狼崽挖一個大d的。

楊克揮著鐵鍬說:管他是狼還是兔子,今天只要抓著一個活物,咱們就算沒白來。你們躲開點,我來挖。

道爾基馬上攔住他說:讓我先看看這個d有多深,有沒有東西。說完就拿起套馬桿調了一個頭,用桿子的粗頭往d里慢慢捅,捅進一米多道爾基就樂了,抬頭沖陳陣說:嗨,有東西,軟軟的,你來試試。陳陣接過桿子也慢慢捅,果然手上感到套馬桿捅到了軟軟有彈性的東西。陳陣樂得合不上嘴:有東西,有東西,要是狼崽就好了。楊克和梁建中也接著試,異口同聲說里面肯定有活物。但是誰也不敢相信那活物就是小狼崽。

道爾基把桿子輕輕地捅到頭,在d口握住了桿子,然後把桿子慢慢抽出來,放在地上,順著d道的方向,量出了准確的位置,然後站起身,用腳尖在量好的地方點了一下,肯定地說:就在這兒挖,小心點兒,別傷了狼崽。

陳陣搶過楊克手中的鐵鍬,問:能有多深?

道爾基用兩只手比了一下說:一兩尺吧。一窩狼崽的熱氣能把凍土化軟,可別太使勁兒。

陳陣用鐵鍬清了清殘雪,又把鐵鍬戳到地上,一腳輕輕踩下,緩緩加力,地面上的土突然嘩啦一下塌陷下去。兩條狗不約而同沖向塌方口,狂吼猛叫。陳陣感到熱血沖頭,一陣陣地發懵,他覺得這比一鍬挖出一個西漢王墓更讓他激動、更有成就感。碎土砂礫中,一窩長著灰色茸毛和黑色狼毫的小狼崽,忽然顯露出來。狼崽!狼崽!三個北京知青停了幾秒鍾以後,都狂喊了起來。陳陣和楊克都傻呆呆地愣在那里,幾天幾夜的恐懼緊張危險勞累的工程,原以為最後一戰定是一場苦戰惡戰血戰,或是一場長時間的疲勞消耗戰,可萬萬沒有想到,最後一戰竟然是一鍬解決戰斗。兩人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堆小動物就是小狼崽。那些神出鬼沒、精通兵法詭道、稱霸草原的蒙古狼,竟然讓這幾個北京學生端了窩,這一結局讓他們欣喜若狂。楊克說:我怎么覺著像在做夢,這窩狼崽真讓咱們給蒙著了。梁建中壞笑道:沒想到你們兩個北京瞎貓,居然碰到了蒙古活狼崽。我攢了幾天的武藝功夫全白瞎了,今天我本打算大打出手的呢。

陳陣蹲下身子,把蓋在狼崽身的一些土塊碎石小心地撿出來,仔細數了數這窩狼崽,一共七只。小狼崽比巴掌稍大一點,黑黑的小腦袋一個緊挨著一個,七只小狼崽縮成一團,一動不動。但每只狼崽都睜著眼睛,眼珠上還蒙著一層薄薄的灰膜,藍汪汪的,充滿水分,瞳孔處已見黑色。他在心里默默對狼崽說:我找了你們多久呵,你們終於出現了。

道爾基說:這窩小狼生出來有二十來天,眼睛快睜開了。

陳陣問:狼崽是不是睡著了,怎么一動也不動?

道爾基說:狼這東西從小就鬼精鬼精的,剛才又是狗叫又是人喊,狼崽早就嚇醒了。它們一動不動是在裝死,不信你抓一只看看。

陳陣生平第一次用手抓活狼,有點猶豫,不敢直接抓狼崽的身子,只用姆指和食指小心地捏住一只狼崽的圓直的耳朵,把它從坑里拎出來。小狼崽還是一動不動,四條小腿乖乖地垂著,沒有一點張牙舞爪拼命反抗的舉動,它一點也不像狼崽倒像是一只死貓崽。小狼崽被拎到三人的面前,陳陣看慣了小狗崽,再這么近地看小狼崽,立即真切地感到了野狼與家狗的區別。小狗崽生下來皮毛就長得整齊光滑,給人的第一印象就非常可愛;而小狼崽則完全不同,它是個野物,雖然貼身長著細密柔軟干松的煙灰色絨毛,但是在絨毛里又稀疏地冒出一些又長又硬又黑的狼毫,絨短毫長,參差不齊,一身野氣,像一個大毛栗子,拿著也扎手。狼崽的腦袋又黑又亮,像是被瀝青澆過一樣。它的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可是它的細細的狼牙卻已長出,齜出唇外,露出凶相。從土里挖出來的狼崽,全身上下散發著土腥味和狼臊氣,與干凈可愛的小狗崽簡直無法相比。但在陳陣看來,它卻是蒙古草原上最高貴最珍稀最美麗的小生命。

陳陣一直拎著小狼崽不放,狼崽仍在裝死,沒有絲毫反抗,沒有一息聲音。可是他摸摸狼崽的前胸,里面的心臟卻怦怦急跳,快得嚇人。道爾基說:你把它放到地上看看。陳陣剛把小狼崽放到地上,小狼崽突然就活了過來,拼命地往人少狗少的地方爬,那速度快得像上緊了發條的玩具汽車。黃黃三步兩步就追上了它,剛要下口,被三人大聲喝住。陳陣急忙跑過去把小狼崽抓住,裝進帆布書包里。黃黃非常不滿地瞪著陳陣,看樣子它很想親口咬死幾只狼崽,才能解它心頭之恨。陳陣發現二郎卻沖著小狼崽發愣,還輕輕地搖尾巴。

陳陣打開書包,三個知青立刻興奮得像是三個頑童,到京城郊外掏了一窩鳥蛋,幾個人你一只我一只,搶著拎小狼崽的耳朵,一眨眼的工夫就把d里的小狼崽全部拎到帆布包里。陳陣把書包扣好,掛在馬鞍上,准備回撤。道爾基看了看四周說:母狼一定就在不遠的地方,咱們往回走,要繞個大圈,要不母狼會跟到營盤去的。三人好像突然意識到危險,這才想起書包里裝的不是鳥蛋,而是讓漢人聞之色變的狼!

第十一章(1)

察剌孩領忽兄死而妻其嫂,生二子,一曰更都赤那,一曰玉律貞赤那。蒙語赤那譯言狼……《史集》特別解釋二子之名為雄狼及雌狼。赤那思部即此二子之後。

…………

赤那思即《元史·宗室世系表》之直斯,斯(s)為復數,意為狼之集團也。

——韓儒林《成吉思汗十三翼考》

三人匆匆跨上馬,跟著道爾基向西穿葦地,再向南繞鹼灘,專走難留馬蹄足跡的地方往家急行。一路上,三個北京學生都有些緊張,不僅沒有勝利的感覺,相反還有作賊於豪門的心虛。生怕事後發了瘋的失主率兵追蹤;跟他們玩命。

但陳陣想到了被母狼叼走的羊羔,心里稍稍感到一點平衡,他這個羊倌總算替被殺的羊羔報了仇。掏一窩狼就等於保一群羊,如果他們沒有發現並掏到這七只狼崽,那么它們和它們的後代日後還不知道要禍害多少牲畜。掏狼窩絕對是蒙古草原人與草原狼進行生存戰爭的有效戰法,掏一窩狼崽,就等於消滅一小群狼,掏到這七只狼崽雖然很難,但還是要比打七條大狼容易了許多。可是為什么蒙古人早已發明了這一快捷有效的滅狼戰法,卻仍然沒有減緩狼災呢?陳陣向道爾基提出了這個疑問。

道爾基說:狼太精了,它下狼崽會挑時候。都說狼和狗一萬年前是一家,實際上狼比狗賊得不能比。狗每年在春節剛過半個月就下崽,可狼下崽,偏偏挑在開春,那時雪剛剛化完,羊群剛剛開始下羔。春天接羔是蒙古人一年最忙最累最打緊的時候,一群羊分成兩群,全部勞力都上了羊群。人累得連飯都不想吃,哪還有力氣去掏狼。等接完羔,人閑下來了,可狼崽已經長大,不住在狼d里了。狼平時不住狼d,只有在母狼下崽的時候才用狼d。小狼差不多一滿月就睜開眼,再過一個多月就能跟狼媽到處亂跑。這時候再去掏狼,狼d早就空了。要是狼在夏天秋天冬天下崽,那時候人有閑工夫,大家都去掏狼崽,那狼早就讓人給打完了。狼在開春下崽還有個好處,母狼可以偷羊羔,喂狼崽教狼崽。嫩羔r可是狼崽的好食,只要有羊羔r,母狼就不怕奶不夠,就是下了十幾只狼崽也能養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