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部分(2 / 2)

狼圖騰 安波舜 未知 6320 字 2021-02-13

道爾基表情有些尷尬。全隊出名的獵手,竟然扔下羊群帶著一個知青看狼抓獺子,大白天的就讓狼掏了一只大羊,大羊沒了,羊羔吃不成奶,上不了膘,也就過不了冬。這在牧業隊算是一次責任事故,陳陣要挨批評,道爾基也脫不了干系。糟糕的是,會有人將這兩個養小狼的人上綱上線,為什么這種事故就偏偏出在養狼的人的身上呢?心思不在羊身上的人就放不好羊,養狼的人肯定會受到狼的報復。隊里所有反對養狼的人,肯定會抓住這件事大做文章。陳陣越想越怕。

道爾基用望遠鏡一直看著狼,看著看著他似乎有把握了。他說:這只死羊算在我賬上,可是狼皮歸我。我只要把狼皮交給包順貴,他還要表揚咱們兩人呢。

大狼一邊用狼眼瞄人,一邊加快速度,瘋狂撕r,生吞海塞。道爾基說:再精的狼,餓極了也會犯傻。它不想想呆會兒怎么跑得動?我看這條狼是條笨狼,抓不著獺子,八成是好些日子沒吃東西了。

第二十一章(6)

陳陣看狼已經把半只羊的r吞下肚,狼肚皮也漲成圓筒了,就問:該上了吧?道爾基說:別著急,再等等。呆會兒,一定要快!咱們從南面追過去,把狼往北面趕。那兒有羊倌,他們會幫咱們截狼的。

道爾基又看了會兒,終於開口說:上馬!兩人扶鞍撐桿飛身上馬,向坡下羊群的南邊猛沖過去。大狼早已做好逃離的准備,它一見人馬沖來,又急吞了幾口,才丟下半只死羊,朝北邊逃去。但是狼狂跑了幾十米,突然一個趔趄,好像發現自己犯了大錯,緊接著來了個急剎車,然後低頭下蹲。道爾基大叫:不好,再快點!狼要把肚子里的東西吐出來。陳陣果然看見狼弓腰收腹,大口大口地吐出剛吞下去的羊r。兩人抓緊這個難得的機會狂奔猛追,一下子拉近了與狼的距離。

陳陣只知道狼會吐出肚子里的食物喂小狼,但沒想到狼居然還會用這種方法輕裝快撤,餓瘋的狼也不傻。如果大狼迅速騰空了肚子,那事故真就成了事故了。陳陣急得把馬抽得飛奔了起來,道爾基的馬更快,他一邊大喊嚇狼,一邊呼叫北面山頭的羊倌。道爾基越沖越近,大狼不得不停止吐食,拼命狂奔,速度一下子快了一倍。陳陣沖了一段,看到草地上狼吐出的一堆血色羊r,分量不小。陳陣更加發慌,打馬窮追不舍。

大概狼肚子里還有不少羊r,新吞下的食物又沒有來得及變成體力,大狼跑得雖快,但已跑不出平時的最高速。道爾基的快馬漸漸追得與大狼的速度一樣快,又跑了一段,大狼見甩不掉追敵,突然向一面陡坡奔去,想用草原狼冒險亡命跌沖陡坡的絕招,來拼死一戰。正在此時,羊倌桑傑從坡後突然轉出來,揮動套馬桿一下子截斷了狼的逃路,大狼嚇得一哆嗦,但只是稍稍猶豫了一下,便當機立斷改變方向,立即朝最近的一個羊群沖去。陳陣又沒料到,這條狼居然想用沖亂羊群的方法,用亂羊來抵擋追馬,讓追敵無法下桿,再從混亂中尋機突圍。

然而,正是狼的這一猶豫,道爾基的快馬抓住機會,激出爆發力,飛似地沖到大狼的近處,桑傑也沖到羊群正面。大狼剛要轉身再次改變路線,只見道爾基上身猛然前傾,伸出長長的套馬桿,抖出一個空心旗形套索,竟然准確地套住了大狼短粗的脖子。未等大狼縮頭甩脖,道爾基又一抖桿死死擰緊套繩,把絞索勒進狼耳後面的r皮里,牢牢地鎖住了狼的咽喉。道爾基不給狼一點喘息機會,猛轉馬頭,倒背套馬桿,拽倒大狼就跑。

大狼已毫無反抗能力,沉重的狼身使絞索越勒越緊,狼的舌頭被勒了出來,狼張開血口,拼命喘氣,嘴里全是血和血氣泡。道爾基策馬爬坡,這樣勒勁更大。陳陣跟在狼後面,看著大狼全身劇烈抖動,已經開始垂死掙扎。陳陣終於松了口氣,這次事故的責任總算能夠勾銷了。但他一點也興奮不起來,他眼睜睜地看著一條活生生的大狼,在這短短的幾分鍾就要戰死在草原上。草原無比殘酷,它對草原上所有生命的生存能力的要求太苛刻,稍稍遲鈍笨拙一點就會被無情淘汰。陳陣心中涌出無限惋惜,這條大狼在他看來還是非常聰明強悍的,要是在人群里,有這樣的智力和勇氣,哪會被淘汰?

等馬爬到半山坡,大狼的身體已抖不動了,但還在噴血喘氣。道爾基跳下馬,雙手迅速拽套馬桿,不讓狼站起身。等把狼拽到跟前,又把扣在手腕上的馬棒抓在手里,急忙狠砸狼頭,並從馬靴里拔出蒙古刀,一刀刺進狼的胸口。等陳陣跳下馬,狼已斷氣。道爾基踢了狼兩腳,見沒有一點反應,便擦了擦滿頭的汗,坐在草地上,點了一支煙,吸了起來。

桑傑跑過來看了看死狼,誇了兩句道爾基,便去幫道爾基往家圈羊。陳陣跑到自己的羊群旁邊把羊攏了攏,撥正羊群回家的方向,又跑到山坡上看道爾基剝狼皮。夏季天熱,怕狼皮捂臭,一般不把狼皮剝成皮筒子,而像剝羊皮那樣把狼皮剝成攤開來的一大張。當陳陣下馬的時候,道爾基已經把狼皮攤在草地上晾曬了。

陳陣說:我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套狼脖子殺狼呢,你怎么就這么有把握?道爾基嘿嘿一笑說:我早就看出來,這條狼有點笨。要是機靈的狼,套繩剛一碰到狼脖子,狼就甩頭縮頭了。陳陣說:你的眼力真厲害,我算是服了你了,我就是練上三年五年,也練不出你這兩下子。再說我的馬也不行,明年春天我一定也要壓幾匹好生個子,在草原上沒快馬真不行。道爾基說:你讓巴圖給挑一匹好的,巴圖是你大哥,他一定會給你的。

陳陣忽然想起了道爾基養的那條小狼,便問:這段日子太忙,一直也沒空去你家看看。你的小狼還好嗎?沒人說你?道爾基搖頭說:別提了,大前天我把小狼打死了。陳陣心里一沉,急問:什么,你把小狼打死了?為什么?出什么事了?

道爾基嘆了口氣說:我要是也像你那樣用鏈子拴著養就好了。我家的小狼比你的小狼個頭小,打小野性也不太大,我就一直把它放在小狗堆里一塊養,養了一個多月,就跟小狗大狗混熟了,不知道的人還當它是一條小狗呢。後來,小狼越長越胖,比小狗都長得快,真跟一條小狼狗一樣,全家人都挺喜歡它。小狼最喜歡跟我的小兒子玩,這孩子才四歲,也最喜歡小狼。可是沒想到,大前天小狼跟孩子玩著玩著,狠狠朝孩子的肚子上咬了一口,咬出了血,還撕下一塊皮來。孩子嚇傻了,疼得大哭。狼牙毒啊,比狗牙還毒,嚇得我兩棒子就把小狼打死了。又趕緊抱孩子上小彭那兒打了兩針,這才沒出大事,可這會兒孩子的肚子還腫著呢。

第二十一章(7)

陳陣心里一陣陣地發慌,急忙說:千萬別大意,這幾天還得接著打針,狂犬病能預防的,打了針就不怕了。

道爾基說:這事牧民都知道,讓狗咬了都得趕緊打針,讓狼咬了更得趕緊打針了。狼跟狗真不一樣,本地人都說不能養狼,看來還真不能養,狼的野性改不了,早晚會出大事。我勸你也別養了,你那條狼個頭大,野性大,牙的毒性更大,要是不小心讓它咬一口,你小命就沒啦,拴著養也不保險。

陳陣也有點害怕,想了想說:我會小心的,好不容易把小狼養這么大,我真舍不得。現在就連過去最討厭它的高建中,也喜歡上它了,天天逗它玩兒。

羊群已走遠,道爾基卷起狼皮拴在鞍上,騎上馬去趕羊群回家。

陳陣心里惦記著小狼,他走到被狼吃剩下的半只死羊旁邊,從口袋里掏出可折疊的電工刀,割掉被狼咬過撕爛的部分,掏空腸肚,留下心肺。收拾干凈以後,用馬鞍上的鞍條拴住羊頭,准備帶回家喂狗和小狼。陳陣騎上馬,一步一步走得心事重重。

第二天,道爾基用羊換狼的事跡傳遍了整個大隊。包順貴得到了狼皮以後,把道爾基誇個沒完,還通報全場給予表揚,並獎勵他30發子彈。幾天以後,三組的一個年輕羊倌也想用羊群做誘餌,遠遠地離開羊群,也想以羊換狼。結果碰上了一條老練狡猾的頭狼,它只搶吃了一條半羊大腿,多了不吃,吃飽不吃撐,一點也不影響它逃跑的速度,反而跑得更快更有勁,一會兒就跑沒影了。那個羊倌被畢利格老人在大隊會上狠狠地訓了一通,並罰他家一個月不准殺羊吃。22

第二十二章(1)

……滿族和達斡爾、鄂倫春、鄂溫克一些薩滿所崇敬的黑狼神,它是勇敢無敵、嫉惡如仇的除惡驅暴的薩滿護神與助手,凡是遇到凶險、j猾、夜間施暴的魔怪,都要委托它用智勇在黑暗中吞噬。它是瘋狼,然而它也是惡魔鬼魂的殺手。

——富育光《薩滿論》

又輪到陳陣到給羊群下夜,有二郎守著羊群,他可以一邊下夜一邊在包里的油燈下百~萬\小!說作筆記。為了不妨礙兩位伙伴睡覺,他把矮桌放到蒙古包門旁邊,再用豎起的兩本厚書擋住燈光。草場寂靜無聲,聽不到一聲狼嗥,三條大狗一夜未叫,但都豎著耳朵,警覺地守夜。他也只出過一次包,打著手電圍著羊群轉了一圈,二郎總是守卧在羊群的西北邊,讓陳陣感到放心。他摸摸二郎的大腦袋,表示感謝。回到包,他還是不敢大意不敢閉眼,百~萬\小!說一直看到後半夜才睡下。第二天上午睡醒了覺,陳陣出門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小狼喂食。

來到夏季新草場以後,小狼總是從天一亮就像蹲守伏擊獵物一樣,盯著蒙古包的木門,瞪著它的食盆。在小狼的眼里,這個盆就是活動的「獵物」,它像大狼那樣耐心地等待戰機,等「獵物」走到它跟前,然後突然襲擊「獵物」,因此,搶到嘴的食物就是它打獵打到的,而不是人賜給它的。這樣小狼仍然保持了它狼格的獨立。陳陣也故意裝出怕它的樣子,急退幾步,但經常忍不住樂出聲來。

內蒙高原在夏天雨季到來之前,常常有一段干旱酷熱的天氣,這年的熱度似乎比往年更高。陳陣覺得蒙古的太陽不僅出得早,而且還比關內的太陽離地面低,才是上午十點多鍾,氣溫已經升到關內盛夏的正午了。強烈的陽光把蒙古包附近的青草曬卷,每根草葉被曬成了空心的綠針。蚊子還未出來,但草原上由r蛆變出來的大頭蒼蠅,卻像野蜂群似地涌來,圍著人畜全面進攻。蒼蠅專攻人畜的腦袋,叮吸眼睛、鼻孔、嘴角和傷口的分泌物,或者掛在包內帶血的羊r條。人狗狼一刻不停地晃頭揮手揮爪,不勝其煩。機警的黃黃經常能用閃電般的動作,將眼前飛舞的大蒼蠅,一口咬進嘴里,嚼碎以後再吐出來。不一會兒,它身旁的地面上,就落了不少像西瓜子殼般的死蠅。

陽光越來越毒,地面熱霧蒸騰,整個草場盆地熱得像一口烘炒綠茶的巨大鐵鍋,滿地青草都快炒成干綠新茶了。狗們都趴在蒙古包北面窄窄的半月形的y影里,張大了嘴,伸長舌頭大口喘氣,肚皮急速起伏。陳陣發現二郎不在y影里,他叫了兩聲,二郎也沒露面,它又不知上哪兒溜達,也可能到河里涼快去了。二郎在它下夜上班時候盡責盡心,全隊的人已經不叫它野狗了,但一到天亮,它「下班」以後,人就管不著它了,它想上哪兒去就上哪兒去,不像黃黃和伊勒白天也忠心守家。

此刻,小狼的處境最慘。毒日之下,小狼被一根滾燙的鐵鏈拴著,無遮無掩,活活地被曝曬著。狼圈中的青草早已被小狼踩死踩枯,狼圈已變成了圓形的黃沙地,像一個火上的平底鍋,里面全是熱燙的黃沙。而小狼則像一個大個兒的糖炒毛栗子,幾乎被烤焦烤煳了,眼看就像要開裂炸殼。可憐的小狼不僅是個囚徒,而且還是個上曬下烤,天天受毒刑的重號犯。

小狼一見門開,呼地用兩條後腿站起來,鐵鏈和項圈勒出了它的舌頭,兩條前腿拼命在空中敲鼓。小狼此時最想要的好像不是蔭晾,也不是水,仍然是食物。狼以食為天,幾天來,陳陣發現小狼從來沒有熱得吃不下飯的時候,天氣越熱,狼的胃口似乎越大。小狼拼命敲鼓招手,要陳陣把它的食盆放進它的圈里。然後把食盆「搶獵」到手,再凶狠地把陳陣趕走。

陳陣犯愁了。草原進入夏季,按牧民的傳統習慣,夏季以奶食為主,r食大大減少,每日一茶一餐,手把r不見了。主食變成了各種面食,小米、炒米和各種奶制品:鮮奶豆腐、酸奶豆腐、黃油、奶皮子等等。牧民喜食夏季新鮮奶食,可知青還沒有學會做奶食,一方面是不習慣以奶食代替r食;更主要的是知青受不了做奶食的那份苦。誰也不願意在凌晨三點就爬起來,擠四五個小時的牛奶,然後不間斷地用搗棒慢慢地搗酸奶桶里的發酵酸奶,搗上幾千下才算完;更不願意到下午五六點鍾母牛回家以後,再擠上三四個小時的奶,以及第二天一系列煮、壓、切、曬等麻煩的手工勞動。知青寧肯吃小米撈飯,素面條素包子素餃子素餡餅,也不願去做奶制品。夏季牧民做奶食,而知青就去采野菜,采山蔥、野蒜、馬蓮韭、黃花、灰灰菜、蒲公英等等,還有一種東北外來戶叫作「哈拉蓋」的、類似菠菜形的大葉辣麻味野菜。夏季斷r,牧民和知青正好都改換口味,嘗個新鮮。這樣一來,卻苦了陳陣和小狼。

草原民族夏季很少殺羊,一則因為殺一只大羊,大部分的r無法儲存。天太熱,蒼蠅又多,放兩天就發臭生蛆。牧民的辦法是將鮮羊r割成拇指粗的r條,沾上面粉,防蠅下卵,再掛在繩上放到包里的y涼處,晾成干r條。每天做飯的時候,切兩根r干條放在面條里,只是借點r味而已。如果碰上連續y天,r條照樣發綠發臭變質長蛆;二則,還因為夏天是羊上水膘的季節,羊上足水膘以後,到秋季還得抓油膘。兩膘未上,夏羊只是r架子,r薄、油少、味差,牧民也不愛吃。而且夏季羊剛剪過羊毛,殺羊後羊皮不值錢,只能做春秋季穿的剪茬毛薄袍。畢利格老人說,夏天殺羊是糟踐東西。牧民夏季少殺羊吃,就像農民春天不會把麥苗割下來充飢一樣。

第二十二章(2)

額侖草原雖然人口稀少,畜群龐大,但是政策仍不允許草原牧民敞開肚皮吃r。對於當時油水稀缺,限量供r的中國,每一只羊都是珍稀動物。

飽吃了一秋一冬一春r食的知青,一下子見不到r,馬上就受不了了,便不斷要求破例照顧。但知青向組里申請殺羊,往往得不到批准。嘎斯邁一見陳陣上門,就笑呵呵地用香噴噴的奶皮子砂糖拌炒米來堵他的嘴,還准備了一包新鮮奶食品送給他們包,弄得陳陣每次都只好把要求殺羊的話憋回去。偶爾有一個小組的知青申請到一只羊,立即就拿出一半羊r,分給其他小組的同學,讓大家都能隔上一段日子吃到點鮮r,但這樣一來,各家的r條存貨就越發地少了。

人還好說,可小狼怎么辦?

這天陳陣先給小狼的食盆里放了半根臭r條,簡單地打發了小狼,然後趕緊拿著空食盆回到包里想辦法。他坐下來吃早飯,望著鍋里幾塊小小的羊r干,猶豫了一下,還是把r干撿出來,放到小狼的食盆里。小狼跟狗不一樣,它不吃沒有r味的小米粥和小米飯,沒有r和骨頭,小狼就會坐立不安,發狠地啃鐵鏈子。

陳陣就著腌韭菜,吃了兩碗r干湯面,就把半鍋剩面倒在小狼的食盆里,又用木g攪了攪,把盆底的幾塊羊r干攪到表面,好讓小狼看到r。陳陣端起盆聞了聞,還是覺得羊r味不足,他打算往食盆里放一些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