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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圖騰 安波舜 未知 6250 字 2021-02-13

楊克對張繼原說:你腿快,消息靈通,給我們說說兵團的事吧。

張繼原說:咱們的場部已經成為團部了,第一批干部已經下來,一半蒙族一半漢族。建團後的第一件事可能就是滅狼。那些兵團干部一看見狼群咬死那么多馬駒子,全都氣壞了。他們說過去部隊一到草原先幫著牧民剿匪,現在第一件是就是要幫著牧民剿狼,調派精兵強將為民除害。人家好心好意,可蒙古老人有苦難說啊,跟那些農民出身的大兵講狼的好處,那不是對牛彈琴嗎?這會兒狼毛快長齊了,狼皮能賣錢了。兵團干部工資也不高,參謀、干事一個月也就六七十塊錢,可賣一條狼皮能得20塊錢,還有獎勵,師部團部的兵團干部積極性特高。

楊克嘆了一口氣說:蒙古草原狼,英雄末路,大勢已去,趕緊往外蒙古逃吧。

第三十一章(1)

李淵出身貴族……母為鮮卑貴族獨孤信之女,與隋文帝皇後為從姐妹。

——張傳璽《中國古代史綱》下

若以女系母統言之,唐代創業及初期君主,如高祖(唐高祖李淵——引者注)之母為獨孤氏,太宗(唐太宗李世民——引者注)之母為竇氏,即紇豆陵氏,高宗(唐高宗李治——引者注)之母為長孫氏,皆是胡種,而非漢族。故李唐皇室之女系母統雜有胡族血胤,世所共知……

——陳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論稿》

清晨,兩輛敞篷軍吉普停在陳陣包前不遠處。小狼見到兩個龐然大物,又聞到一種從沒聞過的汽油味,嚇得嗖地鑽進狼d。大狗小狗沖過去,圍住吉普狂吼不止。陳陣楊克急忙跑出包,喝住了狗,並把狗趕到一邊去。

車門打開,包順貴帶著四個精干的軍人,下車徑直走向狼圈。陳陣、楊克和高建中不知會發生什么事,慌忙跟了過去。陳陣定了定神,上前打招呼:包主任,又領人來看小狼啦。

包順貴微微一笑說:來來,我先給你們介紹介紹。他攤開手掌,指了指兩位30多歲的軍官說:這兩位是兵團來咱們大隊打前站的干部,這位是徐參謀,這位是巴特爾,巴參謀。又指了指兩位司機說:這是老劉,這是小王。他們以後都要在草原上扎根了,等團部的新房子蓋好,他們還要把家屬接來呢。這次是團部派他們下隊幫助咱們打狼的。

陳陣的心跳得像逃命的狼。他上前同幾位軍人握了握手,馬上以牧民的方式請客人進包喝茶。

包順貴說:不啦,先看看小狼。快招呼小狼出來,兩位參謀是專門來看狼的。

陳陣強笑道;你們真對狼這么有興趣?

帶有陝西口音的徐參謀溫和地說:這里的狼太猖狂,師、團首長命令我們下來打狼,昨天李副團長親自下隊去了。可我們倆還沒有親眼見過草原上的狼呢,老包就領我們上這兒來看看。

帶有東北口音的巴參謀說:聽老包講,你們幾個對狼很有研究,打狼掏狼崽有兩下子。還專門養了一條狼,摸狼的脾氣,真是有膽有識啊。我們打狼還真得請你們協助呢。

兩位參謀和藹可親,沒有一點架子。陳陣見他們不是來殺小狼的,便稍稍放心。又支吾地說:狼……狼……的學問可大了,幾天幾夜也說不完,還是看小狼吧。待會兒,你們先往後面退幾步,千萬別進狼圈,小狼見生人會咬的,上次盟里的一個干部就差點讓小狼咬了一口。

陳陣從包里拿出兩塊手把r,又拎起一塊舊案板,悄悄走到狼d口,先把案板放在d旁,然後大聲叫喊:小狼,小狼,開飯嘍。

小狼嗖地躥出d,撲住手把r。陳陣急忙將案板一推,蓋住了狼d,又跳出狼圈。平時喂狼是在上午和下午,這么一大早喂食還從來沒有過。小狼喜出望外,撲住骨頭r就狼吞虎咽起來。包順貴和幾位軍人立即退後了幾步。

陳陣打了個手勢,四五個人向前挪到狼圈外一米的地方,蹲在地上,圍成了小半個圈。突然來了這么多穿綠軍裝的人,傳來這么多陌生的氣息,小狼一反常態,不敢像以往那樣見到生人就撲咬,而是垂下尾巴,縮小身體,叼著r塊跑到狼圈的最遠端,放下r,又把第二塊r也叼過來。小狼聳著狼鬃,抓緊時間搶吃,非常不滿意被那么多人圍觀。它剛啃上兩口,突然翻了臉,皺鼻張口露牙,猛地向幾個軍人撲去。動作之快,凶相之狠,大出幾個軍人的意外,四個人中有三個嚇得一p股坐倒在地上。小狼被鐵鏈拽住,血碗大口只離軍人不到一米遠。

巴參謀盤腿坐了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說:厲害,厲害!比軍區的狼狗還凶,要是沒有鏈子,非得讓它撕下一塊r去。

徐參謀說:當年出生的狼崽就這么大了,跟成年狼狗差不多了。老包,今兒你帶我們來看狼還真對,我現在真有身臨戰場的感覺。又對巴參謀說:狼的動作要比狗突然和隱蔽,擊發的時候還得快!

巴參謀連連點頭。小狼突然掉頭,躥到r旁,一邊發出嘶嘶哈哈沙啞的威脅聲,一邊快速吞咽。

兩位參謀還用手指遠遠地量了量狼頭和後半身的比例,又仔細看了看狼皮狼毛。一致認為打狼頭或從側面打前胸下部最好,一槍斃命又不傷皮子。

兩位參謀觀察得很專業。包順貴滿臉放光,說:所有牧民和大多數知青都反對養狼,可我就批准他們養。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嘛。這個夏天,我已經帶了好幾撥干部來看小狼了。越是漢人越想看,越怕狼的人也越想看,他們都說這要比動物園里的狼好看,還說下到蒙古草原再這么近看蒙古活狼,機會難得啊,全內蒙草原也沒有第二條。往後,兵團首長下連隊視察,我就先陪他們到這兒來見識見識大名鼎鼎的蒙古狼。

兩位參謀都說,首長們要是聽說了肯定要來看的。徐參謀又叮囑陳陣道:必須常常檢查鐵鏈和木樁。

包順貴看了看手表,對陳陣說:說正事兒吧,今天一大早趕來,一是來看狼,二是讓你們倆出一個人帶我們去打狼。這兩位參謀都是騎兵出身,是軍區的特等s手。兵團首長專門為了除狼害才把他倆調過來的。昨天徐參謀在半路上還打下一只老鷹,那老鷹飛得老高老高的,看上去才有綠豆那么點大,徐參謀一發命中……哎,你們倆誰去啊?

第三十一章(2)

陳陣的心猛地一抽:額侖草原狼這下真要遇到克星了。軍吉普再加上騎兵出身的特等s手,隨著農耕人口的急劇膨脹,終於一直推進到邊境線來了。陳陣苦著臉說:馬倌比我們倆更知道狼的習性,也知道狼在哪兒,你們應該找他們當向導。

包順貴說:老馬倌請不動,小馬倌又不中用,有經驗的幾個馬倌都跟著馬群進山了,馬群離不開人。今天你們倆必須去一個,兩位參謀來一趟不容易,下次就不讓你們去了。

陳陣又說:你怎么不去請道爾基,他可是全隊出名的打狼能手。

包順貴說:道爾基早就讓李副團長請走了。李副團長槍也打得准,一聽打獵就上癮。人家開一輛蘇聯「小嘎斯」卡車,又快又靈活,站在車上打狼比吉普車更得勁。包順貴又看了看表說:別浪費時間了,趕緊走!

陳陣見推不掉,就對楊克說:那就你去吧。

楊克說:我真不如你明白狼,還是……還是你去吧。

包順貴不耐煩地說:我定了,小陳你去!你可別耍滑!你要是像畢利格老頭那樣放狼一碼,讓我們空手回來,我就斃了你這條小狼!別廢話,快走!

陳陣臉色刷白,下意識地挪了一步,擋了擋小狼說:我去,我去,我這就去。

兩輛敞篷軍吉普,向西飛馳,車道上騰起兩條黃沙巨龍。

初秋的陽光刺得陳陣眯起眼睛。他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猛烈的風吹得幾乎戴不住單帽。他即使騎上最快的馬,也跑不出如此令人窒息的迎面風來。兩輛吉普都是八成新的好車,噪音極小,轉向靈活,馬力強悍。兩位司機顯然都有很長的駕齡,並具有高超的軍事越野駕駛經驗,車開得又穩又快,在起伏的草原山道上如履平地。

陳陣已經有兩年多沒有乘坐吉普車了。如果他沒有迷上狼,如果他是個剛到草原的新手,如果他沒有接受兩年多草原和草原狼的教誨和輸血,他一定會為得到這樣難得的現代化獵狼機會而受寵若驚。坐在敞篷軍吉普里,在綠色的大草原上,風馳電掣般地追殺草原蒙古狼,那該是多么刺激和享受的一件事。這可能比英國貴族吹著號角騎馬率狗獵狐、比俄國貴族在森林雪地獵熊、比滿蒙皇室貴族萬騎木蘭圍獵,更令人神往陶醉。但此時陳陣卻從心底盼望吉普拋錨,他覺得自己像個叛徒帶著軍隊去抓捕自己的朋友。他對狼的態度,包順貴其實早已了如指掌。所以他真不知道今天如何才能既保住小狼,又不讓大狼們斃命

兵團的滅狼運動已在全師廣闊的草原上展開。內蒙大草原最後一批還帶有遠古建制的狼軍團,仍保留著在匈奴、突厥、鮮卑和成吉思汗蒙古時代的戰略戰術的活化石狼軍團,就要在現代化兵團的圍剿中全軍覆滅了。而且還是背著最惡毒的罵名和黑鍋,被徹底抹殺了其不可估量的影響和功績的狀態下,被深受其惠的中國人趕出國門,趕出歷史舞台。陳陣的悲哀只有草原上的畢利格阿爸,和那些崇拜狼圖騰的草原人能懂,也只有自己蒙古包的兩個伙伴能懂。陳陣的悲哀在於他太超前,又太遠古了。

額侖草原五里不同風、十里不同雨。軍吉普駛上了濕沙的土路,呼嘯的秋風將陳陣吹得格外清醒。他打算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們見著狼,但那地方又得便於狼隱蔽和逃脫。

陳陣側轉頭對後座上的包順貴說:有狼的地方我知道,可是都是陡坡和葦地,吉普車使不上勁。

包順貴瞪了一眼說:你可別跟我耍心眼。現在就數葦地里的蚊子多,狼哪能呆在葦地里,我打了大半年的狼,還不知道這個?

陳陣只得改口:我是說……不能進山進葦地,只能到蚊子少的沙崗和大緩坡去。

包順貴緊陳陣:沙崗那兒出了事以後,馬倌早就把狼給攆跑了。昨天我們在那兒轉了好幾圈,一條狼也沒見著。我看你今天不想拿出真本事來?你可聽好了,我說話一向算數!昨天一天沒打著狼,我們幾個都窩了一肚子火呢。

包順貴吸了一口煙,直接噴到陳陣的後腦勺上。

陳陣明白自己很難糊弄這位從基層爬上來的人精,只好說:我知道還有一片沙地,在查干窩拉的西北邊。那兒迎風,沙多草少,老鼠和大眼賊特別多,旱獺也不少,狼吃不著馬駒子,只好到獺子和老鼠多的地方去了。

陳陣決定把他們帶到牧場最西北的一片半沙半草的貧瘠草場去,那里雖然也是避蚊放馬的好地方,但是距邊境線比較近,馬倌從不敢把馬群放到那里。陳陣希望到那里讓他們見著狼,狼又可以及時逃過邊防公路。

包順貴想了想,露出笑容說:沒錯,那真可能是個有狼的地方,我怎么就沒想起來呢。老劉,往北邊那條路開,今兒哪兒也不去,就直接去那兒,再開快點!

陳陣補充說:打狼最好步行。吉普動靜太大,只怕狼一聽車響,就往草甸子跑,今年雨水大,草長得高,狼容易隱蔽。

徐參謀說:你只要讓我見著狼就行,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陳陣感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錯。

軍吉普沿著牧民四季遷場的古老土路,向西北方向急馳。在春季被牲畜吃禿了的接羔草場,秋草已齊刷刷地長到二尺高,草株緊密,草浪起伏,秋菊搖曳,一股股優質牧草的濃郁香氣撲面而來。幾只紫燕飛追吉普,搶吃被吉普驚起的飛蟲飛蛾。燕子很快被吉普甩到後面,前面又冒出幾只,在車前車後的半空中劃出一道道紫色的弧線。

第三十一章(3)

陳陣大口吸著秋草秋花的醉香。眼前可是來年春季接羔的地方,作為羊倌,他很關心這片草場的長勢。牧場每年百分之七十的收入要靠出售羊毛和活羊,接羔草場都是黃金寶地,是牧場的命根子。陳陣細細地一路看過去,草長得真好,簡直像有專人看管保護的大片麥田。自從大隊搬遷到夏季新草場之後,這里再沒有扎過一個蒙古包。陳陣深深感謝狼群和馬倌,如果沒有狼群,這么噴香誘人的草場,早就讓黃羊、野兔和草原鼠啃黃了。整整一個夏季,草原狼硬是沒讓那些搶草高手得逞。

在如此豐茂的草場上,陳陣每一眼看見的又是馬倌們的辛苦。是他們不分晝夜、不顧炎熱和蚊群,死死地攔住貪嘴快腿的馬群,把它們圈到山地草場去吃那些二等的羊胡子山草,或牛羊啃過的剩草,就是不讓馬群走近接羔草場。馬背上的民族都愛馬,視馬如命。但是,在放牧時,牧民卻把馬群當作盜賊和蝗蟲來提防。如果沒有馬倌,這片牧民的活命草場,只會剩下一堆堆消化不充分的馬糞、一叢叢被馬n燒黃燒死的枯草。可是,農區來的兵團干部,能懂得草原和牧業的奧妙嗎?

吉普飛馳,但已卷不起黃塵。經過一個夏季的休養,古老的土路上已長出一層細碎的青草。游牧就是輪作,讓薄薄的草皮經受最輕的間歇傷害,再用牛羊n糞加以補償。千百年來,草原民族又是用這種最原始但又可能是最科學的生產方法,才保住了蒙古草原。陳陣想了又想,忍不住對徐參謀說:你看,這片草場保護得多好。今年春天全大隊人馬到這兒來准備接羔的時候,從外蒙沖過來幾萬只黃羊,人用槍打都打不走,白天趕走了,晚上又回來了,跟下羔母羊搶草吃。後來虧得狼群過來了,沒幾天就把黃羊轟得干干凈凈。草原上要是沒有狼,母羊沒草吃,羊羔沒奶吃,成千上萬的羊羔都得餓死。牧業可不比農業,農業遇災,就頂多損失一年的收成,可牧業遇到災害,可能把十年八年,甚至牧民一輩子的收成全賠進去。

徐參謀點點頭,用鷹一樣的眼睛繼續搜索前側方的草地。他停了一會說:打黃羊哪能靠狼呢?太落後了。牧民的槍和槍法都不行,也沒有卡車,等明年春天你看我們的吧,咱們用汽車、沖鋒槍和機關槍打,再來幾萬只黃羊也不怕。我在內蒙西邊打過黃羊,打黃羊最好在晚上開著大車燈打,黃羊怕黑,全都擠到車前面的燈光里,一路開過去,一路掃s,一晚上就能干掉幾百只。這兒有黃羊,太好了!黃羊來得越多越好,那樣,師部和農業團就都有r吃了。

看!包順貴輕輕喊了一聲,指了指左側方。陳陣用望遠鏡看了看,趕緊說:是條大狐狸,快追上去。包順貴看了一會,失望地說:是條狐狸,別追了。對舉槍瞄准的徐參謀說:別打別打!狼的耳朵賊尖,要是驚了狼,咱們就白來了。

徐參謀坐下來,面露喜色說:今天看來運氣不錯,能見著狐狸就能見到狼。

越野吉普離沙地草場越近,草甸里山坡上的野物就越多,而且都是帶「沙」字頭的:沙燕、沙j、沙狐、沙鼠。褐紅色的沙j最多,一飛一大群,羽翎發出鴿哨似的響聲。陳陣指了指遠處一道低緩的山梁說:過了這道梁就快到沙地了。老牧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