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部分(1 / 2)

狼圖騰 安波舜 未知 6335 字 2021-02-13

。《史記》的注釋說:葷粥乃「匈奴別名也」。在黃帝時期,黃帝就曾與葷粥打過交道,《史記·五帝本記》說:「黃帝……北逐葷粥」。由此推斷,在黃帝時期的西北游牧族就崇拜騰格里,要不當時的各部族就不會把黃帝尊為天子了。騰格里崇拜和天子這一稱號都來自上古時期的西北游牧族。

由於黃帝族是游牧族,因此也必定具有狼一樣的猛獸性格,《五帝本紀》說:黃帝「教熊羆貔貅虎,以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傳說中,黃帝的軍隊就是這樣一支凶猛可怕的猛獸之師,帶有鮮明的游牧軍隊特性。要注意的是,在上述六種猛獸中卻沒有狼,這是因為在猛獸中狼是不可被馴教的,連半人半神的黃帝也不能駕馭狼,而且崇拜草原狼的游牧族是絕對不會去駕馭狼的。

所以,我們漢人實際上都是西北游牧民族的後代。後來漢族鄙視游牧民族,那真是忘本忘祖。漢族出身於游牧民族,那它的血管里肯定還有狼性血y的遺存。這可是未來中華民族復興的資源,應該像保存火種那樣把它好好保存並發揚光大。

楊克眼睛閃亮,說:怪不得草原民族代代崇拜騰格里,華夏農耕民族也世代崇拜「天」,崇拜老天爺。原來華夏族的「天崇拜」,是炎黃二帝從草原老家和游牧祖先那兒帶到華夏來的。

陳陣微笑道:沒錯。所以中華大地的游牧民族和農耕民族本是同根生,是騰格里之父,和草原大地之母生出來的一對兄弟,草原民族是兄,華夏民族是弟。這兩個東亞古老的民族同時崇拜天、崇拜騰格里。這種共同的最高崇拜對中華民族和文明的發展產生了深刻久遠的影響。現在看來,炎黃以後的中華歷史表明,這對有共同最高崇拜的同根兄弟民族,不管怎樣打得血流成河,但卻是在共同創造中華的文明和歷史。一旦華夏民族在農耕環境中軟弱下去,嚴厲又慈愛的騰格里天父,就會派狼性的游牧民族沖進中原,給羊性化的農耕民族輸血,一次一次地灌輸強悍進取的狼性血y,讓華夏族一次一次地重新振奮起來。後來在軟弱的弟弟實在扶不起來的時候,強悍的哥哥就會入主中原,入主半個中國,甚至入主整個中華,代替弟弟掌管社稷,維持華夏文明,一直堅持到與西方文明相遇。兄弟兩族就是用這種特殊的方式,共同創造了燦爛的中華文明,也創造了世界惟一的奇跡——世界上四大文明古國,惟有中華文明從未中斷,一直延續至今。而且,還深深地蘊涵著民族復興的偉大潛力。

中華文明道路是世界上最大的強悍草原,和世界上最大的軟弱農田上產生出來的奇特之路。

還需要注意的是,炎黃大戰,最後以黃帝勝出,這是因為雖然炎帝黃帝都起源於游牧族,但是炎帝族比黃帝早幾百年進入中原農耕區,炎帝又稱作「神農氏」,是上古時期華夏各族中最早開始進行大規模農業生產的部族,因此炎帝就比黃帝更早地受到農耕對民族性格上的軟化影響。游牧精神不斷戰勝、並最終戰勝農耕精神這一世界性的客觀規律,也在中華歷史中發生作用。炎黃大戰成為中華文明史中極為重要的一條主線的,這條主線就是游牧民族和農耕民族,游牧精神和農耕精神之間的斗爭、融合和發展的歷史。這條主線的歷史比階級斗爭的歷史更久遠、更漫長,在階級還沒有形成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而且這條主線的歷史對中華文明影響也更深遠,至今還在發揮作用。

楊克興致勃勃地說:更有意思了。看來不到草原祖地,不拜會草原民族、草原狼和狼圖騰,咱們就不會站在全新立場來弄清中華文明的來龍去脈,以及這種文明的底蘊。到草原跟狼打過交道以後,我腦子里的大漢族主義也確實清除得差不多了。

陳陣說: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和研究這些問題。中華歷史和華夏民族五千年的性格形成和演變相當復雜,但確有規律可尋,現在總算理出點頭緒來了。

楊克說:接著講,只要你不累,我就可以奉陪到底。

陳陣說:我也正憋著要跟你講呢,講一講才能理得更清楚。有你聽,我就更來勁……等會兒再講吧,快要到小狼的故居了,我要向我的小狼導師匯報研究成果呢,它是我真正的指導老師,還有一位就是畢利格阿爸,而草原狼群和草原人,也都是我的尊師呵。

山腳下原來的茂密的葦林早已消失。吉普穿過低矮稀疏、青黃錯雜的旱葦地,爬上黑石山下的緩坡。

楊克問:你還記得小狼的狼d嗎?

陳陣口氣肯定地說:學生怎么會忘記老師的家門呢?我會在離老d最近的坡底下停下來的,上面一段路還得步行,必須步行!

吉普慢慢前行,距小狼的出生地越來越近,陳陣的心驟然緊張起來,他感到自己似乎像一個老戰犯正在去一座陵墓謝罪,那個陵墓里埋葬的就是被他斷送性命的七條蒙古草原狼:五條小狼崽還沒有睜眼和斷奶,一條才剛剛學會跑步,還有一條小狼竟被他用老虎鉗剪斷了狼牙,用鐵鏈剝奪了短短一生的自由,還親手將它砸死。天性自由,又越來越尊崇自由的陳陣,卻干出了一件最專制獨裁的惡事,他簡直無法面對自己年輕時期那些血淋淋的罪行。他有時甚至憎恨自己的研究成果,正是他的好奇心和研究癖,才斷送了那七條小狼的快樂與自由,他的書稿是蘸著七條可愛的小狼的鮮血寫出來的,那可是具有白狼王高貴血統的一群蒙古草原狼啊……20多年來,他的內心深處常常受著這筆血債的深深譴責和折磨。他也越來越能理解那些殺過狼的草原人,為什么在生命結束後都會心甘情願地把自己身體交還給狼群。那不僅僅是為了靈魂升天,也不僅僅為了是「吃r還r」,可能其中還含著償債的沉重愧疚,還有對草原狼深切的愛……可是如今的草原再也沒有天葬場了。

20多年來,可敬可佩,可愛可憐的小狼,經常出現在他的夢里和思緒里,然而,小狼卻從來不曾咬過他,報復過他,甚至連要咬他的念頭都沒有。小狼總是笑呵呵地跑到他的跟前,抱他的小腿,蹭他的膝蓋,而且還經常舔他的手,舔他的下巴。有一次,陳陣在夢里,他躺在草地上,突然驚醒,小狼就卧在他的頭旁,他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咽喉,可是小狼看到他醒來,卻就地打滾,把自己的肚皮朝天亮出來,讓他給它撓癢癢……在20多年的無數夢境中,小狼始終以德報怨,始終像他的一個可愛的孩子那樣跑來與他親熱……使他感到不解的是,小狼不僅不恨他,不向他皺鼻齜牙,咆哮威脅,而且還對他頻頻表示狼的友情愛意,狼眼里的愛,在人群里永遠見不到,小狼的愛意是那么古老荒涼,溫柔天真……

楊克見到這面碎石亂草荒坡,好像也記起二十七八年前那場殘忍的滅門惡行。他眼里露出深深的內疚和自責。

吉普在山坡上停下,陳陣指了指前面不遠的一片平地說:那就是小狼崽們的臨時藏身d,是我把它們挖出來的,主犯確實是我。我離開額侖的時候它就塌平了,現在一點痕跡也看不出來了,咱們就從這兒往老d走吧。兩人下了車,陳陣背上挎包,領著楊克向那個山包慢慢繞過去。

走上山坡,原來長滿刺草荊棘高草棵子,y森隱蔽的亂崗,此時已成一片禿坡,坡下也沒有茂密的葦子青紗帳作掩護了。又走了幾十米,百年老d赫然袒露在兩人的視線里,老d似乎比以前更大,遠看像陝北黃土高坡一個廢棄的小窯d。陳陣屏著呼吸快步走去,走到d前,發現老d並沒有變大,只是由於老d失去了高草的遮擋才顯得比從前大。連年的干旱使d形基本保持原樣,只是d口底部落了不少碎石碎土。陳陣走到d旁,跪下身,定了定神,趴到d口往里看,d道已被地滾草,荊棘棵子填了一大半。他從挎包里掏手電往里面照了照,d道的拐彎處已幾乎被土石黃沙亂草堵死。陳陣失落地坐到d前的平台上,怔怔地望著老d。

楊克也用手電仔細看了看d道,說:沒錯!就是這個d!你就是從這個d鑽進去的。那會兒,我在外面真是嚇得兩頭害怕,又怕你在里面碰見母狼,又怕外面的狼跟我玩命……咱倆當時真是吃了豹子膽了。說實話,你的理論確實是真正深入草原腹地,深入狼d里得來的……

楊克又彎下身沖著老d呼喊:小狼!小狼!開飯嘍!陳陣和我來看你啦!楊克就像在新草場對著小狼自己挖的狼d,叫小狼出來吃飯一樣。然而,小狼再也不會從狼d里瘋了似地躥出來了……

陳陣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土,又蹲下身,一根一根地拔掉平台上的碎草,然後從挎包里拿出七根北京火腿腸,其中有一根特別粗大,這是專門給他曾經養過的小狼准備的。陳陣把祭品恭恭敬敬地放在平台上,從挎包里拿出七束香,c在平台上點燃,又從文件夾里抽出文稿的扉頁,點火燒祭。火苗燒著了《狼圖騰》和陳陣的名字,陳陣希望小狼和畢利格阿爸的在天之靈能收到他的許諾和深深的懺悔。火苗一直燒到陳陣的手指才熄滅。陳陣又掏出一扁瓶畢利格老人喜歡的北京「二鍋頭」酒,祭灑在老d平台上和四周的沙草地上。他知道,額侖草原原二隊草場上的每一個老狼d旁都有老人的腳印。由於他不聽老人的話堅持養狼,傷了老人的心,他對老人的愧疚也永遠不能彌補了。

兩人都伸出雙臂,手掌朝天,仰望騰格里,隨著裊裊上升的青煙,去追尋小狼和畢利格老阿爸的靈魂……

陳陣真想大聲呼喊,小狼!小狼!阿爸!阿爸!我來看你們了……然而,他不敢喊,他不配喊。他也不敢驚擾他們的靈魂,惟恐他們睜開眼睛看到下面如此干黃破敗的「草原」。

干旱的騰格里欲哭無淚……

時間還早,兩人走到車旁,搬下食物筐,在吉普的y影里,就地野餐。陳陣悶頭喝酒,心情壓抑哀傷,酒氣嗆出眼淚,眼前的狼山一片模糊。

楊克說:你也別太傷心了。你把你的東西寫出來,就是對小狼和阿爸的最大安慰和補償。實際上到後來,小狼跟咱倆特親,尤其是對你,它都快把你當作干爸了。就是騰格里告訴它真相,小狼也不會記恨你的。在現代,人的感情越來越靠不住。干了十幾年律師,我對中國人越來越失望。老爸還沒咽氣呢,兒女親屬就在老人的病床前,為爭奪遺產大吵大鬧,吵得老人都咽不下最後一口氣。現代都市真正動情的哭泣,只有在人們的寵物愛犬死的時候才能聽到……將來,人們只能到動物世界去尋找真、善、美了。

陳陣嘆道:何止是真、善、美啊。

楊克說:繼續你的講座吧。在草原狼的故土沙場開狼圖騰講座,這是對小狼,對所有戰死在草原的狼壯士的最好祭奠。小狼在天上一定會歪著腦袋,豎起耳朵安安靜靜地聽你講的。

陳陣猛灌了一口酒,一股狼性血氣直沖頭頂,他開始繼續滔滔不絕的草原實地講座:

一般說來,狼性草原環境具有狼性性格和血y的造血功能;而羊性農田環境具有羊性性格和血y的造血功能。當炎黃二帝率領部族進入中原,當時的形勢是這樣的:第一,炎黃部族本身帶有凶猛強悍的狼性格和狼性血y;第二,中原和西北大地當時還擁有大片牧地,那里猛狼成群。因此,當時的華夏仍然存有狼性血y的強大造血功能;第三,大量農田的開發,使農耕環境的羊性血y的造血功能開始發揮作用;第四,儒家孔學還未出世。後來出現的儒家是集農耕意識大成的大家,它對華夏民族的性格形成將產生巨大影響。需要說明的是,早期的儒家產生於當時華夏半牧半農的土壤中,因此雖然儒家充滿三綱五常、保守順從的農耕意識,但早期的儒家經典中還含有剛毅強悍的游牧遺風和性格,如「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與後來宋明時期的純農耕儒家有重大差別。

因此,在最初階段,炎黃先民的狼性血y還沒有被部分和平安定的農耕生活所稀釋;凶猛桀驁的狼性性格和游牧精神,也不可能輕易被部分定居安逸的農耕環境所軟化。

炎黃部族開始半牧半農。這樣,他們既有凶猛的戰斗性格和卓越的軍事才能,以保家衛國;又有相對安定的勞動生產條件,以生產供應充足的生活資料。因而這個新民族產生了巨大的能量。炎黃先民從此在中原大地崛起,人口快速增長,國土劇烈擴張,從黃河流域一直擴展到長江流域。大禹陵至今還矗立在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