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顏郡主打量徐礎兩眼,「你就是因為這個而選擇退位的」
徐礎緩緩點頭,「我預見到,自己稱王越久,得到的忠誠越多,仇恨卻會更多,長此以往,我遲早會退守一城或是一州,等候被明主消滅,然後留下一群忠誠的部下。他們可能會想方設法為我報仇,可能會避世隱居,當然,總會有一批人投奔新朝。我會留下名聲,在史冊上占據幾行文字,但這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平定天下,哪怕為臣、為隸,我希望自己能為平定出一份力,而不是成為平定的目標。」
歡顏沉默得更久一些,然後起身道:「你說得很有道理,對你有用,對我卻不然。張氏已經平定天下,天下大亂兩百余地,是先帝奮起,滅五國,統九州。我不相信天下人如此健忘,對天成沒有一絲懷念。亂得越久,士民越會想起天成朝,即便是有一個殘暴的皇帝,也不至於人人都無活路。天成就是我的明主,誰做皇帝並不重要。」
徐礎不語,突然想起,就是歡顏郡主曾對他說過,先有可勸之人,後有可勸之辭,這句話一點沒錯。
「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忠言逆耳,你的話雖不好聽,但是頗有益處。」
「不必客氣,逆耳忠言我還有許多,郡主想聽,我絕不藏私。」
「嘿,今天到此為止吧,我得先洗洗耳朵。」
徐礎起身笑道:「不送。」
歡顏郡主推開門,在門外轉身道:「無論是救一城,還是救一州,芳德都必須嫁到塞外,很遺憾,我現在這不能救一人。徐公子專看大勢,應當明白勢不可違。」
「明白。」
歡顏郡主點下頭,邁步離去,很快與提燈侍女匯合,漸行漸遠。
徐礎回到屋子里,吹熄油燈,卻沒有上床,而是坐在椅子上,良久之後輕輕吐出一句:「我要救一人。」
有時候,救一人卻比救一城、一州更難。
對徐礎來說尤其如此,他被「請」到城里,表面上是客人,門外也沒有士兵把守,卻不能隨意行走,想見人都難,更不必說救人。
好在還有人願意為他做事。
天亮不久,馮菊娘來了,也不敲門,進門、關門,茫然道:「蠻王今日離鄴,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就將出發,小郡主和田匠都會被帶走。」
徐礎立刻起身道:「你還能再見到田匠嗎」
「能,我花了許多錢,只要不將人帶走,那些守衛許我隨意進出。」
「此前見面,田匠向你說過什么」
「他托我向外報平安,共是七人,其中沒有公子。」
徐礎笑道:「因為並不需要。嗯,請馮夫人再去見他一面,要他在漁陽行事。」
「公子的意思是」
「你現在是歡顏郡主的人,於公於私,都不要知道太多。我曾教馮夫人寫字,算是半個師父吧,所以請馮夫人捎一句話,僅此而已。」
「晉城急需賀榮部的十萬騎兵,會不會算了,我還是不知道的好。我走了,公子還有交待嗎」
「如果可能,幫我請一位范門弟子過來。」
「誰都行」
「要公認的范門弟子,別像我這樣。」
馮菊娘笑了一聲,匆匆離去,心中不再那么憂慮。
將近午時,賀榮部客人應該已經出發,一名范門弟子前來拜訪徐礎。
安重遷明知無緣,可馮菊娘一開口,他還是服從無誤,那怕是龍潭虎穴,也要闖上一闖。
「你要見我」安重遷站在門口,不肯再往里走,也不肯坐下,「來你這里我是擔著風險的,若被同門知道,我會身敗名裂。」
徐礎笑道:「幾句話而已。於瞻於師兄還好嗎」
「既非同門,勿以師兄相稱。於師弟被論了一個誹謗之罪,但是沒有入獄,回家自省,三年不得出門。我去探望過,師弟向我發誓,他所說的都是實話。」
徐礎點點頭,「寇道孤呢」
「寇先生就在這府中擔任幕僚,徐公子沒見過」
「無緣得見。」
「寇先生身雖入仕,心不在此,每日仍是讀書論道。我有一段時間沒見過寇先生,嚴微嚴師弟倒是經常去。」安重遷話中有些酸意。
「很好。請安公子替我轉告寇道孤:他的計謀已被我識破,如今新帝登基,太皇太後不再是鄴城至尊,保不了他,三日之內,我必讓於瞻供出他的名字。」